余尧斩钉截铁:“说谎。”
小顾眠一噎,不服气地说:“我就是找他,但是我没见过他……”
余尧一个字都不信,“噢,那怎么找到我家里来的?”
“我能感应到……”小孩回答得很肯定,眼眸亮晶晶的,“我能感应到,就在这里,我没有找错。”
余尧沉着脸,不言不语地盯着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在无意识地摩挲着灼烫的指尖。
今晚的事情的确蹊跷诡异,可他试过了,这个小孩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明天就把他送警局。
人在自己的力量太渺小的情况下爱用权威来佐证自己的正确性,小顾眠也不例外,他意识到小时候的自己肯定没有长大后的自己更强大,为了使自己的说法更有说服力,便补充:“顾眠也说我没有找错。”
“顾眠?”许跃再一次从地上爬起来,瑟瑟发抖地发出疑问,“顾眠又是何方神圣啊?”
一片死寂。
“兄弟?余尧?你怎么不说话?”
许跃扭头一看,余尧像一具木头人一样僵了半晌,心里吃了一惊,还以为他中邪了,突然他的好哥们一把拎起那个小孩的衣领,转身往外间走。
许跃吓了一跳,下意识跟上去,“喂,兄……”
门砰一声关上。
“睡你的,别出来。”
“……弟……”
许跃鼻尖对着门:“小孩不能打!打人犯法的呀!”
余尧把小孩拎到了自己房间,这一次小孩全程没哭没闹,像一只猫被抓住了命运的后颈,安安静静地直到余尧把他放下。
他怀里还抱着皮球,警惕地看着余尧。
余尧也看着他,开了灯,才发现这个小孩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身上的衣服不仅脏兮兮的,还不合身,怀里抱着的皮球瘪了一半,像是从哪里捡来的,最显眼的是他的头发,不是病态的,也不是化学染料染白的,就是一种天然的血白,而且五官,尤其是那双剔透的眼睛,让余尧感到无比的、无比的熟悉。
某一个俯视的角度,余尧脑海中灵光乍现,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席卷了他,呼吸仿佛在一瞬间停滞了。
他知道那种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他知道这个小孩像谁了,这眼睛这鼻子这嘴,不是他顾眠的儿子是谁的?!
余尧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整理了思路,蹲下来与小孩平视,“诚实地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按历代天师的规定,他的俗名不能随便告诉旁人的,但是骗人也不太好,小顾眠犹豫了好久,“顾……”
余尧心中猛地一揪,果然。
仍抱着一丝锲而不舍的希望,他问:“顾什么?”
小顾眠扣着怀里的皮球,眼神飘忽,“呃……小眠,顾小眠。”
悬着的心成彻底死了。
果然是他顾眠的儿子!会给儿子起这么潦草名字的,除了顾眠还能有谁?!
余尧指尖有些颤抖地去摸裤兜,没摸出烟来,他才揉了下额头,在床沿坐下,“算了,你家在哪?”
“望月城。”
“哪个望月城?”
“风啼山下的望月城。”
“呵,”余尧仿佛是被气到了一样,冷笑一声,“别告诉我,你是从游戏里蹦出来的,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他一字一顿道:“我不信。”
灯光下,余尧黑沉沉的眼睛里仿佛两块黑色的磁石,紧抓着他,是一种无声的逼问,将顾小眠盯得有点害怕,这种目光下,他越来越委屈,越来越恐慌,不自觉地抱紧了怀里的皮球。
“我没有说谎……”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憋不住,哇一声大哭了出来。
余尧一下子愣住了,一般小孩子见了他都是绕道走的,哄小孩的经验他是一点没有,手忙脚乱一阵,小孩就是止不住哭,余尧只好把他抱到单人沙发上坐着。
余尧皱着眉,心烦意乱道:“别哭了,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说完走进浴室。
啪嗒一声,浴室门关上。
一道门隔绝了两个空间,顾眠从皮球里钻出半个身子,安抚地拍他后背。
顾小眠眼角挂着泪珠,哭得一抽一抽地,还不忘问:“是他吗?”
顾眠往浴室方向看了一眼,淡定说:“是。”
顾小眠绝望了。
“但也可以不是。”顾眠又补充。
此人吓唬小孩,不像个好人,令他鄙弃。
倘若他真是他的父亲,那从今天,他就断绝父子关系。
顾眠相信,无独有偶,既然这个世界有人与他有同出一脉的灵力,那么也许不止眼前这一个。
他的师尊变成小孩子从游戏里钻出来了,没有人能懂余尧此时复杂的心情。自从两年前经历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之后,对于会不会有一天再见到顾眠的念头就从没有真正打消过,可他没想到,再见会是这么一个情形,他是成年人,顾眠变成了一个孩子,这不是正好掉了个个儿吗?唯一的区别是,顾眠可以长生不老,而他不能。
正烦躁地往浴缸里放洗澡水,忽然发觉外头的孩子怎么哭得更大声了,刚想出去看看,小孩推门走了进来,他已经逐渐止住哭声,只是还控制不住地抽噎,怀里抱着他的皮球。
相对无言,余尧一看到他就想起一些人一些事,右手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关节,仿佛手中夹着一根烟,他的手放在水里搅动,试着水温,停了一会儿,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望月城外,风啼山巅,住有一位仙人,法号琮天师,你见过他吗?”
也不知道是在掩饰什么,虽说装作不在乎,但也太刻意了些。
但是小孩还单纯,察觉不到,他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余尧一愣:“没有见过?”
“没有听过。”
余尧沉默了一阵儿,关掉水龙头,“过来洗澡。”
小孩这会儿似乎也不怕他了,乖乖地走过来。
浑身上下都是污渍,活像是从不法分子手里逃出来的童工,余尧看他一眼,说:“皮球放地上。”
转身去拿新的浴巾,回来后发现他还抱着那只脏兮兮的皮球。
余尧眉头微皱,强调一遍:“放地上,皮球不能放浴缸洗。”
小孩摇摇头,把皮球抱得更紧。
余尧眉毛皱得更深。
他本来就是个脾气不好没有耐心的人,这会儿因为面对的还是个孩子,所以才展现出超强的耐心,可是当对方是个不听话的熊孩子时,应该怎么做呢?
在容忍他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脏皮球放进浴缸洗和强行抢夺他的皮球之间,余尧果断选择了后者。
余尧伸手抓住皮球。
小顾眠瞪大眼睛,作防备状:“你干什么?”
“放地上。”
“不行!”
行不行由力气大的说了算,只是余尧低估了这个小孩,他没想到这小孩力气竟然这么大,死死抱住不放,余尧不想伤到他,只好用巧劲把皮球抽出来,两道力度相对抗,皮球一下子脱手,嘭一声砸到了天花板,又嘭一声反弹进浴缸里。
而他自己,因为紧急扶了一把没站稳的小顾眠,自己反而滑倒在浴缸边上,膝盖传来一阵钝痛。
浴缸被溅起一道不属于一个皮球能溅起的巨大水花,给他浇了个透心凉。
余尧:“…………”
总不能跟一只皮球置气吧?
余尧自认倒霉,深深吐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手扶着浴缸边缘欲站起,睁开眼睛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眼前人熟悉的脸上同样湿漉漉的,长而密的眼睫上缀着水珠,阴影落在眼睑,像蝴蝶翅膀,带着晨间雾气,近在咫尺地颤动。
顾眠漆黑的眸子注视着他,淡淡地问:“找我?”
余尧保持了同一个姿势不知道多久。
顾眠凭空出现在了他家浴缸里……
顾眠……
他家……
浴缸……
这几个词组在一起是那么的陌生以至于他连联想都联想不到,可是现在他脑子里只有这么几个词在无限循环播放。
一定是做梦呢,今晚喝太多了……
对!一定是做梦呢,他想过无数次,如果顾眠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第一步一定是冲上去揪住他领子,第二步是挥拳把他揍一顿,第三步把他按在地上狠狠羞辱——
“能放开我的手吗?”
顾眠说话的声线平平的,目光堪称是波澜不惊地投过来。
余尧的眼珠子转了转,才发现自己左手扶上的并不是浴缸的边缘,而是顾眠的手背。
一缕雪白的头发从他的手背上滑落,滑落到了一团团粉红渲染开来的水面上,也把他的视线吸引过去。
记忆里,顾眠永远是清冷出尘,永远是高岭之花,可是现在,他满头白发,浑身血痂,落汤鸡一样,堪称狼狈。
余尧呼吸一窒,从像是被紧紧扼住的咽喉里挤压出一道沙哑的音,“……师尊,你……”
脱口而出的话,讲不出别的,只能遵循本能。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但这个称谓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顾眠坦坦荡荡地盯了他几秒,然后竟然说:“谁是你师尊?”
当头一棒。
余尧悔得想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
对!他怎么就忘了呢,他都亲手杀了他这个孽徒!在他的心里,自己与他哪里还有半分师徒情谊!
“呵……”
余尧站起来,用冰冷的手拍了拍脸,暴躁抓狂,围着浴室转了两圈,又压下了心头火气,语气恶狠狠的,“先别说这个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认识我?”
“这点还不够明显吗?”
顾眠缄默不言,仍只盯着他。
余尧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对劲。
奇怪,太奇怪了。
余尧十分纳闷,就算是想拉开距离也没必要装不认识吧,怕他报复?跟在顾眠身边一百三十年,余尧就没见他怕过谁。
这个反应,难道失忆了?那你挖我魔心的深仇大恨我又找谁说理去呢?
当务之急是先取得他的信任,让他开口。余尧只好将自己知道的信息说出来,并且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你是望月城的守护神,住在风啼山巅,第七十八界天师,仙号琮,人称琮天师。”
“别人只知道你的仙号,可我知道你的俗名,顾眠。”余尧心想,连那个破游戏的制作人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游戏之外,还是我家里?”
大概是他给出的信息真的很有说服力,顾眠缓缓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说:“这个孩子带我来的。”
“我问的是这个吗,你是怎么从那游戏里钻出来的?”
顾眠摇摇头,“不知道。”
他略过对方一脸不信的表情,从浴缸里站起来,水浸湿了他大半的衣服,贴在身上,狼狈不堪,但神情仍旧不卑不亢,说:“我以前是知晓万事的天师,可我如今只是个不知为何会来到此地的鬼,这——”
他撩起衣袖,露出自己苍白的胳膊,从掌心到小臂有一条蜿蜒的伤,绽开的皮肉下没有任何东西,只是裂痕,像瓷器快要碎裂时的样子。
“如果你真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应该知道,我是执念太深的鬼。”
余尧看着他的胳膊,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瓷化。
在《仙外有仙》的游戏设定中,人死去变成鬼魂,无念之鬼彻彻底底进轮回,而有执念的鬼会留下一部分残魂在世上,残魂被妖物利用,就会变成为祸世间的祸害,而风啼山的天师一脉掌握着一种将残魂瓷化的法术,残魂在他们手上会变得像瓷器一样坚硬而脆弱,瓷器一碎,残魂消亡,祸端解除。
顾眠边放下衣袖,边轻描淡写地给了他更沉重的一击:“至于你说的徒弟,在我担任天师一职二百八十八年,从未收过任何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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