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恕低声说:“谢谢。”
下午才正式上课,老师开会前让学生留在教室自习。
教室有点吵,新班级大多数同学互相都不认识,这会儿正忙着交头接耳培养感情。
宁恕拿起面上的书,随便翻了两页。
好难以捉摸的知识点。
手机在桌子里震了一下,宁恕没管,又接连震了三下,他余光看见右边的人动了一下,立马皱着眉拿起来看。
是孙宇航在发疯。
「:我越想越担心」
「:你居然跟顾斯扬成了同桌(○o○)」
「:你可一定要控制住脾气,不要口出狂言啊!!!」
「:我好害怕!我寝食难安!我们一会儿吃啥!」
宁恕:“……”
顾斯扬是树英公认的‘四好学生’——学习好、外形好、家世好、性格好。
同学们要么凑上去,要么敬而远之。孙宇航就属于敬而远之的那一类。
宁恕想到暑期校门口那道短促又带着审视的视线,不知道孙宇航哪来的偏见,觉得他敢口出狂言。
他回了一句「健在」,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进校裤口袋里。
半节课的时间,旁边的座位人来人往。
顾斯扬靠着椅背,面色平和,微微抬头,看着站在桌前低头跟他说话的人。
这样的人已经来过好几个,都是他之前班上的同学,看似与他十分熟稔。
宁恕眼睛看着书本,耳朵却身在曹营心在汉。
顾斯扬向来人缘不错,谁找他说话他都会客气地回几句,宁恕听着听着,发现顾斯扬跟这些人说话时,透着很淡的疏离感。
“顾斯扬。”
教室门口有人叫他,是个女生,声音温和音量适中。
宁恕听见这个声音,左手在书上标了一个知识点,下笔略重。
班里大多数同学闻声看过去。
顾斯扬本人没看,他对站着的人说了句‘抱歉’,把书扣在桌上,习以为常地起身走出去。
顾斯扬跟着程岁禾下楼,一路走到操场才问:
“什么事。”
“赵铭睿回国了。”程岁禾说。
赵铭睿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自从赵铭睿初三出国,他们就没怎么见过面。
程岁禾心情还算不错,以至于她下一句话说得不太郑重:
“老赵董去世了。”
“难怪他们这么大张旗鼓。”顾斯扬淡淡地说。
他们指的是顾父和程岁禾的爸妈。
程岁禾接着说:“遗嘱在律师那儿,听说除颤器还没关,律师已经被请过去了。”
“赵铭睿上个月满十八了。”顾斯扬说。
“满了,股权全转给了他,已经在公证了。”程岁禾有些担心,“但愿他能守得住吧。”
几秒后,程岁禾又觉得好笑:“我们不就正被指派给鸡拜年么。”
顾斯扬没否认。
车已经在校门口候着了,一辆加长版劳斯莱斯,非常不低调。
待二人上车后平缓离去。
顾斯扬走后,孙宇航迫不及待地搬上自己的椅子找宁恕。
“传闻果然是真的,顾斯扬他超爱。”孙宇航感慨。
宁恕一顿,没搭话。
孙宇航说惯了单口,口若悬河:“刚刚那么多人来找他,他都岿然不动镇定自若,程岁禾一喊,他二话不说就出去了,这不是爱是什么!”
宁恕不动声色地攥了一下书页:“你会的成语还挺多。”
“这是重点吗!”
宁恕不理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书本上。
刚刚看过的句子,字都认识,连起来却看不懂什么意思。
“听说他俩是青梅竹马,从小到大都黏在一块儿,我都不敢想象跟程岁禾一起长大有多幸福。”
孙宇航聒噪的声音一字不漏地钻进宁恕耳朵里。
宁恕沉默地揉搓着右手,强制把手指拉直又松开,指节被搓得很红。
在孙宇航眼里,这就是宁恕不感兴趣的意思。不过这也正常,他就没见宁恕对谁感兴趣过。
孙宇航闲着没事打算验证一下,他凑近宁恕,冲他前排同学的背影轻抬下巴,小声问:“他是谁?”
“同学。”宁恕回答。
“……废话。”孙宇航噎了一下,“我是说他叫什么名字。”
宁恕露出一个‘你自己不会问?’的表情。
孙宇航忍耐地咬咬牙:“你说,你随便说个名字都行。”
宁恕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但还是配合地回答:“前桌。”
孙宇航:“……”
他又问:“那我叫什么?”
宁恕轻轻瞥他一眼:“弱智。”
孙宇航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语气欢快地转移话题:“你晚上去哪儿打工呀?”
“车行。”
“啊,你卖车还是修车啊?”孙宇航问完摇了摇头,“你肯定是修车,卖的话老板得亏死。”
他看着宁恕的手,“你都这样了,拿得了扳手那些吗?”
宁恕试着张开手掌,复健效果显著,只是手指还会不自觉抽搐。
“还行。”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孙宇航试探地问。
宁恕一口回绝:“不能。”
孙宇航被拒绝习惯了,无所谓地耸耸肩,点到为止。
但是。
“你怎么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宁恕微笑:“有吗。”
孙宇航:“……”
医院,顾斯扬和程岁禾乘私人电梯上了顶层。
程岁禾适应能力很强,刚走进病房就完美融入,满脸恰到好处的沉痛,跟家属寒暄。
顾斯扬站在外面,划开手机拨了通电话。
“结束了吗?”
“没。”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懒散,“我二叔跑到公证处闹,麻烦死了。”
“可惜,还想给你接接风。”顾斯扬说,声音里听不出几分惋惜。
“定位。”
顾斯扬挂断电话,发了个餐厅名字过去。
午高峰,路上有点堵车,等顾斯扬和程岁禾到餐厅,赵铭睿酒都点上了。
顾斯扬问:“你开车了吗?”
“开了啊。”赵铭睿不明所以地拿出钥匙,“超跑,两座的。”
顾斯扬点点头把酒拿过来,“那你别喝。”
赵铭睿反应了几秒,气笑了:“不是,我打电话让司机来开不就行了。”
程岁禾怜惜地看着他:“他的意思是,你就是司机。”
赵铭睿:“……”
他狐疑地来回打量二人。虽然感觉不太像,但还是忍不住问:
“你俩谈了?”
程岁禾横他一眼:“去挂个眼科看看吧,挺严重的。”
顾斯扬点了几个招牌菜,随口说:“不像是简单的眼疾。”
赵铭睿哼了一声,没劲地往后一靠,“朋友托我问的。你俩我还能不清楚吗,两个冷血动物。”
他无奈地摇摇头:“你们说我是不是亲和力太强了,怎么这种事不问当事人跑来问我?”
“你都已经替人问了,答案不是很明显么。”程岁禾笑着说。
“啊?”
顾泽言淡声道:“她让你做一下智力评估。”
不好问当事人的问题,就去问一个知情的傻子。
赵铭睿:“……”
毒妇,两个毒妇。
“我诅咒误会你们关系的人里有你们未来对象。”赵铭睿愤愤地说。
“差不多了,第一排的同学上来拿卷子。”
离下课还有三分钟,任课老师提前把作业布置下去:
“这套卷子最后两题稍微有点难度,跟后面两章的知识点有点关系。你们尽量做,明天我会讲。”
第一天上课,作业就是一张试卷,也就树英会这么丧心病狂。
宁恕从前桌手里接过卷子,随手塞进了抽屉里。
下课铃声一响起,老师步履轻快地踩着铃声扬长而去。
“恕哥!”孙宇航窜到宁恕身后,摇晃他的椅背,“走啊走啊,请你吃好吃的!”
“别晃。”宁恕转过身,手肘搭在椅背上,“你先走,我要去林老师那儿。”
“去干嘛?”
“挨骂。”
“能把挨骂说得如此桀骜不驯,还得是你啊恕哥。”孙宇航闭着眼睛硬夸。
宁恕笑了:“我怕死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分担火力?”
孙宇航转身挥手:“恕哥再见!”
宁恕看了眼手机,确定没有未读消息,起身去办公室。
刚放学,办公室不算冷清,有几个老师在给学生答疑,还有几个边收拾东西边聊天。
宁恕走到林慧兰办公桌旁边:“林老师。”
林慧兰还在写教案,头也不抬“嗯”了一声,问:“怎么没写作业?”
“没时间。”
林慧兰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回答。她喝了口水,转过椅子面朝他:“家里最近怎么样。”
宁恕顿了一下:“挺好的。”
“挺好的为什么气色这么差,脸也发白嘴唇也发白,我生怕你走着走着晕过去。你这么大个子,晕了谁能接得住?”
宁恕无奈道:“我没那么虚。”
“你不虚我虚。”
“一天就二十四个小时,你白天上课晚上打工到十二点,等等,你现在还是到十二点吗?”
短暂停顿,宁恕面色如常,林慧兰却捕捉到他眼珠子细微地转了一下。
“不止到十二点?!你不要命了啊?”
宁恕:“……您戴的是显微镜吗。”
“少在这插科打诨。”林慧兰感到头疼,“难怪你课业落了这么多。”
她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树英的奖学金也不少。”
“我拿不到。”宁恕非常诚实且有自知之明。
林慧兰沉默片刻,她身为老师,当然知道树英的竞争有多大。打工,辛苦一点总能赚到钱,学习就不一定了。
“我知道,你压力很大。”她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但这样下去不行,宁恕。”
“现在是高二,学的东西会更难,光靠吃老本是不够的。时间不等人,你别看现在离高考还有两年,但也就是一转眼的事。”
宁恕低着头,林慧兰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她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了打工赚钱荒废学业,在你现在看来,可能不觉得这是一种牺牲,但未来呢?”
办公室人多耳杂,她把声音放的很小:“轻易地把自己放到牺牲位上,就算你自己未来不后悔,那你妈妈呢。”
宁恕倏地抬头。
林慧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考上了树英,不应该止步于树英。”
宁恕沉默地走出办公室。
放学已经近半个小时了,教学楼很安静,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了,只有少数人争分夺秒地在教室自习。
经过楼梯口时,有个女生正在拐角处读英语,声音很小。
宁恕回到班里,教室已经空了。
天还很亮,阳光有一种毛茸茸的质感。
他旁边的桌子没人动过,试卷躺在倒扣的书背上,随着中央空调的风抖动。
他同桌跟青梅竹马出去后再也没回来过。
宁恕看了一会儿,轻轻将卷子压到书下,又用手背擦了擦他印在书上的指纹。
他坐回座位上,半敛着眼睛若有所思。
林慧兰最后对他说:
“宁恕,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是面对两难的局面时,从来不愿意求助,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
说话的时候眉头皱得很紧。
求助么。
宁恕看了一眼时间,冷漠地收拾书包,起身去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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