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机他又想到段兆瑞之前说的——这些血很危险。
所以清理是为了避免再招到什么东西。
萧江野想明白后整个人都畅通了，只是他实在不习惯肢体接触，尤其还是这么突然的，便轻轻把手往外抽了一下，没抽出来，还被何时安瞪了一眼。
果然，不能妨碍鬼差的公务。本着这样善解人意的念头，萧江野只好作罢。
何时安沉默着将他的手指一一擦过，乃至指缝、指甲和肉的间隙都不放过，这让萧江野愈发感到不适，很难再用先前的借口说服自己。
毕竟要说清理的话，这未免有些……过分细致了。
因此在何时安擦完手再抬头看向他身上其他地方的时候，萧江野匆忙摆手，细长的指尖在额头上摸了一把，转头在茧上写下：“我自己可以。”
何时安愣了愣，然后将飘在空中的灵的衣领往下拽，抬手去擦他额头被抹开的血。
萧江野当即就想向后退步，可下一秒何时安靠近的嘴型显出两个字，“别动”——他便再难动弹，只能僵直着任由对方动作，心里不可思议的同时，怒气一瞬间飙到最高。
萧江野眯着眼瞪过去，却对上一双隐隐透着郑重的浅色眼瞳。
这一眼让他的愤怒顷刻间压到一半，又想骂人又觉得不忍。
直到何时安很快擦完，松开他的衣领后，那种被控制的感觉才逐渐消失，但那口不上不下的怒火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好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
何时安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符纸。
这是何时安早就给萧江野备下的，用来凝物灵的符，简单说就是把物体的灵凝练出来，可以帮助萧江野触碰物体，只是凝物符对活物没有效果，所以何时安也没法通过它去触碰萧江野。
有些可惜，但他更不愿用血。
那满手鲜血过分刺眼，如同流动的生命力，是他拼尽全力也攥不住的沙子。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希望可以直接把整个人带回家去冲洗、止血、包扎，可现在条件所限，他想至少别用这些生命来写字。
何时安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将泛黄的纸缠在萧江野手上。
这些伤口其实并没有很大，只是有些细密，越看越不像是为了折磨灵划出的伤口，反倒排列整齐到显出些考究意味，是在尝试吗？
尝试自己的新身体有什么功能？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里，何时安顿时感觉自己在一片迷茫里踩到了铁轨，前因后果终于串成一条直线，他甚至对此并不觉得意外。
萧江野果然永远都是萧江野。
他心情瞬间复杂了许多，主动退开一点，弯腰捡起纸笔，再次交到萧江野手边，等待对方的回复。
往常的这个环节总是要耗费很多时间——虽然何时安并不关心其他人死后的心愿，但为了从他们身上获取某种东西，他也不抗拒增加这样一个环节，毕竟没有人逃得过因果循环，有失才能有得。
而这次出乎他意料的，萧江野几乎没思考多久。
“我现在可以去黄泉吗？”
何时安看着那几个字，写道：“你很想去？”
萧江野：“是，我很急。”
“不可以。”
何时安看得出萧江野被自己惹恼了，这句回复更是让他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连装都不装了。
但毕竟他是萧江野，即使沉着脸还不忘最后确认一遍，"这是规定？不可忤逆的自然法则之类的？"
当然不是，七天内哪天都能走。
可何时安觉得不能再火上浇油了，于是他点了点头。
萧江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转，又上下审视了几眼何时安，才低头特意把何时安那句“这几天需要和我一起住”用横线标记出来，继续问，“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住了吗？”
这次轮到何时安差点冷脸，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抬手写道：“没有，只能和我住。”
纸上的笔迹都比之前要更深些，向下嵌出一道明显的沟壑。
萧江野仿佛掰回一城般有些得意起来，一挑眉，非常大度地扬笔写下，“那好吧。”
何时安没有抬头，向着一个方向伸出胳膊，等到萧江野飘过去，才抬起眼盯着对方轻快的背影。
旭日初升时，伴随着阵阵的魂铃声响，何时安打开了房子的门。
萧江野紧跟着进来，在玄关处纵观一眼后，便收回视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很快打住，转而从衣兜里拿出那个小本子。
“我先去洗个澡，可以吗？”他又端出那副得体的笑容，问话也带着股阴阳怪气的劲。
何时安只点了点头，“你随意。”
只要萧江野进了这道门，他什么都不在意。
紧接着他翻出医药箱，挤出消毒洗手液搓手，等到浴室里的动静停下，才将绷带、敷料、消毒液和医用胶带一一摆放出来。
没多久萧江野就走出浴室，整个人都带着水汽，雾蒙蒙的。凝物符虽然只缠在手上，但实际作用于全身，而且被何时安施加过很多道咒，所以不会轻易损坏。
何时安朝他招了招手，萧江野擦着头发的动作一顿，看清桌上的东西后，他把毛巾搭在头上，“我自己来。”
声音有点艰涩，难怪他不愿说话。
何时安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认真地和他对视，眉眼间都带上许多执拗。
萧江野不知是对这种郑重无所适从，还是打算见招拆招，没再趾高气昂地和他对峙，犹豫了一下坐到沙发上，称得上坦然地把浴巾解开。
消毒，缠绷带，何时安的动作十分熟练，整个过程中出乎萧江野意料的安分，搞得他有些狐疑，却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何时安家里安的是暖光灯，此刻在黎明前夕甚至生出些恍惚感，从落地窗看出去，目之所及的远处泛着淡淡的橙色，与大片能吞噬它的蓝和云分出一道似有若无的界线。
这就是“明天的太阳”，会刺破黑暗到覆盖黑暗。
萧江野没有多看，很快收回了视线。
然而方才他走神走得过于专注，完全没注意到何时安正俯在他脖颈处，细软清凉的触感贴在敏感的地方，他一转过头来，下巴几乎要撞上对方的额头，虽然实际他们完全不会接触到。
萧江野猛地后退，被过于亲密的距离吓了一跳。
何时安刚好固定住绷带，手拿着剪刀准备裁下合适的长度，萧江野这一举动成功让他顺势滑了手，剪刀尖对着左手腕，带着血珠往下坠落。
“嘶。”何时安适时发出一声低吟，果然把萧江野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刚刚拉开距离的人立刻主动凑了过来，“你……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我给你包扎吧。”
让他心软真的太容易了。
何时安点点头，装模作样地安慰道：“没事，小伤，你不用那么紧张。”
然而写字时，右手沾着的血全都被他“不经意”蹭在字迹上，萧江野越看越沉默，态度强硬地抬起了他的手腕。
事实上萧江野并不擅长包扎，笨手笨脚地把绷带缠好，却没多久就再次渗出血来，这让他不自觉拧起眉头，这个出血量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没等他拆开来重新包扎，何时安已经把手腕收了回去，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我累了，该休息了，你睡那间客房，晚安。”
何时安站起身，手隔着毛巾轻拍了两下萧江野的头，然后便把本子搁在他头顶上，转身回房了。
萧江野留在原地愣了愣，才伸手把本子拿下来，看完上面的内容后，抬头四下望了一圈，找到了客房的位置。
他重新裹好白色浴巾，起身离开了日出透过落地窗投下的一片朦胧光线，踏进黑暗里去。
关门前他又盯着对面紧闭的房门半晌，还是没有关严自己的门，开出一道狭窄的细缝。
而在何时安房间里，一面几乎占了一半墙的大窗户让这个房间并不昏暗
换好睡衣的人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另一个房间的光景。
厚重的窗帘把光都挡在窗外，因为很久都没有人住，和他房间是截然相反的阴冷，那道从头发到衣服都干净亮眼到发光的身影关门后走到窗前，此刻正拽着那窗帘发愣，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拉开。
最后他没有拉开，转身坐到了床上，手掌按在脖颈的绷带上，然后他整个人就犹如运行到一半卡住了的机器人，一动不动。
何时安这一觉到底没能睡很久。
起初是光怪陆离的梦境，不知道那个致幻灵的能力到底会持续多久，但这次相较于之前那个梦要杂乱得多。
少年白净的衬衫，盛夏纷扰的蝉鸣，扑面而来的热意，地面流动的鲜血，手臂上青紫的伤痕，雪落下时刺骨的寒意，还有随即围在脖子上的红色围巾，带着香甜的奶味……
很熟悉，也很割裂，同时让他感到留恋。
直到电话铃声在房间里猝然响起，何时安不得不抛开当时梦里正攥着他手腕微笑的少年，睁眼的时候甚至觉得烦躁。
“什么事？”何时安接起电话，声音都是闷的。但他惯常冷淡，段丰年自动忽略了那些微差异：“刚醒？你什么时候过来啊？”
“……”何时安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过去？”
电话那端的声音霎时间变得迟疑，“你……不打算来看这个案子？因为那个法阵的原因，这案子已经归到我们刑侦科了，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凶手是谁？”
“不好奇。”何时安捏了捏眉心，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三点左右，而屏幕里的人还坐在床边。
“你可别说你还很感谢这凶手。”段丰年调侃道，握着手机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感谢？我为什么要感谢他？把萧江野送到我面前的，只是因果。”他的视线逐渐移向窗外。
九月中旬，天气逐渐凉爽起来，只是晌午时分太阳依旧烈得晃眼，何时安抬手遮了一下眼睛，顺着动作看到了手腕上缠着的白色绷带，他的心情瞬间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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