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
“不信。”
九江一中高二一班的教室内,关果神色不动。
“果果,那种纪录片你没看过吗?真实拍到过的那种!”
关果把身子往前倾,用手指抵住前排女生的脑袋,道:“宋羽霏。你能不能看点实际的东西?学校那么大块石头上写着呢!——尊重民主,崇尚科学。”
“这不是科不科学的问题!就前些日子那个新闻,科学家以在较深的地层中发现疑似鬼的物种!”宋羽霏撇开她的手,认真道。
关果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
甘棠湖南畔,路旁的人行道上空无一人。
天空突然闪烁,湛蓝的天幕上一丝黑缝格外明显。
顷刻间,祁缨发觉自己身处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她环顾四周,路灯、马路等常人早已习惯的事物对她来说却格外陌生。
蓦然,一辆汽车疾驰而过,卷起的沙尘迫使她闭上双眼。沙尘渺渺散去,她抬起右手使了个术法——还能用。
她转身盯着甘棠湖出神。
明明几刻前她还坐在鬼界的勤政殿内批奏折……只是一转眼,怎会来到一个素未见过的地方?
她记得那时鬼界上空有道奇怪的裂缝——或许跟此有关。
而此时鬼界内,方才守在殿前的侍卫一抬眼,发现正堂的檀木椅子上空无一人,于是赶紧通知总理事大人。
鬼界勤政殿,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黑檀木椅子空荡得刺眼。方才还端坐其上批阅奏折的女帝祁缨,此刻竟如烟云般消散无痕。
“陛…陛下?”殿前侍卫甲胄摩擦发出细微的“喀嚓”声,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又狠狠揉了几下,可那沉重的檀木椅上依旧空无人影。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后背的里衣,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陛下不见了!”惊惶的嘶喊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金属刮擦般的颤音,猛地撕裂了殿内恒久的死寂。
整个勤政殿仿佛被投入石子的古潭,死水轰然炸开。殿外守卫的鬼卒闻声冲入,衣甲碰撞,铿锵作响;几个正捧着玉笏、垂首待命的鬼臣猛地抬头,惊得魂体都晃动不稳,几乎逸散出缕缕青烟;侍立在角落、端着茶点的宫女更是手一抖,白玉托盘连同上面盛着幽冥甘露的玉盏,“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碎片混着青碧色的液体四溅开去。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瞬间在每一个角落蔓延滋长。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殿内凝固的恐惧。鬼界总理事阴烛,一身深紫近黑的官袍,袍角翻飞如夜鸦振翅,携着一股冷冽的阴风疾步入殿。他面容清癯,双颊深陷,一双细长的眼睛此刻精光暴射,锐利如刀,飞快地扫过空荡荡的御座,再掠过殿内每一张惊惶失措的面孔,最后钉在那名最先发现异常、面如死灰的侍卫身上。
“说!”阴烛的声音不高,却似裹着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砸得人心头发颤。
侍卫牙齿咯咯作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禀…禀大人…卑职…卑职只是眨了下眼…陛下…陛下就…就不见了…还有…天上…刚才有道缝…”
“裂缝?”阴烛细长的眼睛猛地眯起,几乎成了一条危险的细线。他不再理会侍卫,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飘至殿门外那宽阔的白玉露台之上,抬头仰望。
鬼界永恒灰暗的天空,此刻却残留着一道狰狞的伤痕。那并非寻常的阴云撕裂,而是一条边缘闪烁着极其不稳定幽光的狭长黑缝,如同天空被一只无形巨爪狠狠撕开。裂缝边缘,残留的恐怖能量如同活物般缓缓扭曲、蠕动,不断吞噬着周遭稀薄的灰雾,发出低沉、令人心神俱裂的“滋滋”声。这绝非鬼界任何已知的力量所能造成。
阴烛袍袖中的枯瘦手指猛地攥紧,骨节发出细微的爆响。他死死盯着那道正缓慢弥合却依旧触目惊心的天裂,深紫色的鬼气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从周身溢出,盘旋缭绕,将他衬得如同深渊走出的魔神。
“查!”他猛地转身,紫袍在阴风中猎猎作响,声音如同寒铁交击,斩钉截铁,“封锁勤政殿!今日当值所有守卫、近侍,一体拘押候审!动用一切手段,给我找出陛下的下落!还有——”他指向天空那道正缓缓愈合的狰狞裂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查清那东西的来历!调动‘谛听仪’,覆盖三界缝隙!一丝异动也不许放过!”
整个鬼界庞大的权力机器,因女帝的离奇失踪,瞬间被强行推入最高警戒,发出沉闷而令人窒息的轰鸣。
甘棠湖南畔,车流稀疏,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湖面上,泛起细碎的金鳞。祁缨站在陌生的湖畔,玄色广袖长袍在微风中拂动,衬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她指尖残留着方才术法运转时一丝微弱的荧光,方才那辆卷起漫天沙尘、发出刺耳咆哮的铁壳怪物(汽车)早已绝尘而去,只留下她独自面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她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幽微却精纯的鬼气,尝试着施展“识物术”。无形的波纹悄然扩散,触及路边一根散发着恒定柔和白光的长杆(路灯)。然而,预想中反馈回来的器物结构、运转法理、能量核心……所有信息都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回应。那白光内部,是冰冷的、毫无灵性可言的复杂结构,由无数细小的脉络和坚硬的外壳构成,驱动它的并非任何她所熟知的灵气或咒文,而是一种陌生的、狂暴的、如同地火熔岩般被驯服拘禁在其中的能量流,沿着金属脉络奔涌不息。
祁缨的眉头蹙得更紧,指尖的鬼气无声散去。她缓缓移开视线,目光投向不远处那片被石栏围住的广阔水域——甘棠湖。湖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看似平静,但祁缨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却映照出常人无法窥见的景象。水底深处,并非只有淤泥和水草,无数驳杂、稀薄、形态模糊的阴性能量碎片如同沉沙般淤积着,丝丝缕缕,纠缠不清。这是漫长岁月里,生灵散逸的念头、未尽的执念、甚至短暂停留的残魂,日积月累沉淀下的“余烬”,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存在。
“此界…竟也存有阴属余韵?”祁缨心中低语,一丝极淡的疑惑掠过。然而这微弱如风中残烛的“余烬”,与她所统御的、秩序森严、能量磅礴的鬼界相比,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根本不足以支撑起任何有意识的灵体长久存留,更遑论形成她所熟悉的“鬼”。此界法则,似乎对这类能量的存在有着天然的、强大的排斥与消解之力。那些纪录片里所谓的“真实鬼影”,不过是能量消散过程中扭曲光影的幻象,或是生者强烈意念在特定环境下的短暂投射罢了。
她正凝神感知水底那些微弱的能量淤积,试图从中寻找一丝此界法则的脉络,一道极其锐利、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毫无征兆地刺在她身上!
那视线并非来自实体,更像是一种无形的窥探,冰冷、精准,带着扫描般的穿透力,瞬间锁定了她这个空间中的“异物”。祁缨霍然转头,深潭般的眼眸瞬间锐利如刀锋,循着那无形窥探的源头猛地望去——
湖对岸,几栋方正高大的灰白色建筑(九江一中教学楼)矗立在阳光下。窥探感,正是从其中一扇反着刺目白光的玻璃窗后传来!
九江一中高二一班教室。
下课铃声尖锐地划破空气,瞬间点燃了教室里的躁动。桌椅摩擦地面的刺耳声、书本胡乱塞进书包的哗啦声、少年少女们迫不及待的喧哗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奔向自由的洪流。
“快点果果!”宋羽霏动作麻利地甩上书包拉链,一把拽住还在慢??斯理整理笔记的关果的胳膊,“再磨蹭校门口那家新开的奶茶店又要排长队了!”
关果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把摊开的笔记本胡乱合上塞进书包,顺手抓起挂在桌角挂钩上的书包。书包侧袋上,挂着一枚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深褐色石头校徽,石头上刻着校名和“泰山石敢当”几个古朴的小字。
“知道啦知道啦,奶茶精。”关果被宋羽霏拖着,身不由己地汇入放学的人潮,穿过喧闹的走廊,涌出教学楼大门。
夏末午后的阳光依旧有些灼热,两人沿着通往校外的林荫道快步走着。刚走出校门,穿过马路,甘棠湖那开阔的水面便映入眼帘。沿着湖畔人行道往宋羽霏家方向走,湖风带着水汽吹来,稍稍驱散了身上的燥热。
“果果你看!”宋羽霏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紧紧攥住关果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去,直直指向湖边一个方向。
关果被她拽得生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距离她们几十步开外的湖畔栏杆边,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
一身玄色广袖长袍,衣料在阳光下泛着一种沉厚内敛的光泽,绝非现代服饰。长发如墨,用一根样式极其古朴的玉簪松松挽起一部分,其余如瀑般垂落身后。她背对着她们,身姿挺拔,正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一动不动。阳光落在她身上,却仿佛被那身浓重的玄色吸走了温度,透出一种与周围明媚湖光格格不入的沉寂与疏离。
“她…她什么时候在那的?刚才明明没人的!”宋羽霏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脸色微微发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关果身后缩了缩,一种源于本能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果果…你看她的衣服…还有头发…好怪…感觉…感觉不像…”
“不像人?”关果没好气地接话,用力把自己的胳膊从宋羽霏的“魔爪”里拯救出来,揉了揉被掐红的地方,“宋羽霏同学,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象力!这年头玩古风COSPLAY的满大街都是好不好?人家估计是在这里取景拍照的模特,等摄影师呢。”她语气笃定,带着一贯的理性,“走了走了,再晚真没奶茶喝了。”说着,她迈步就要继续往前走。
“不是…果果你别走!”宋羽霏却像脚底生了根,死死拉住关果的书包带子,声音带着哭腔,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玄衣女子的背影,瞳孔因为惊惧而微微放大,“她…她身上…有东西!灰蒙蒙的…像…像烟…在动!真的!你看啊!”她急得直跺脚,仿佛看到了关果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
关果被她拽住,无奈地再次看向那个女子。阳光、湖水、垂柳、栏杆…一切清晰寻常,哪有什么灰烟?她正想再次反驳宋羽霏那过于活跃的“阴阳眼”,话未出口,异变陡生!
那静静凝望湖面的玄衣女子,似乎被宋羽霏那带着强烈惊惧情绪的注视所惊扰,毫无征兆地,转过了身。
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蓦然映入关果眼帘。
那面容是极美的,却是一种非人的、冰雪雕琢般的冷寂之美。细长的眉,挺直的鼻梁,线条优美的唇紧抿着,没有丝毫弧度。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眼瞳极黑极深,如同两口吞噬光线的古井,此刻正精准地、毫无波澜地穿透空间,落在了关果的脸上。
目光交接的刹那,关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全身血液瞬间冻结!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言喻的恐惧感如同冰水,从头顶猛地浇灌而下,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她无法动弹,无法呼吸,连指尖都僵硬冰冷,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深渊般的眼睛锁定自己。
玄衣女子——祁缨,在看清关果面容的瞬间,那双古井无波的深瞳深处,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细沙。那涟漪中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惊愕,以及一丝被漫长时光尘封、此刻却骤然被撬动的、极其久远模糊的熟悉感。不是妹妹,是更深的、更难以言喻的悸动。千年之前,她还是一个凡人,为家国披甲执锐,女扮男装征战沙场。一次惨烈战役,她身负致命重伤,濒死之际,是那个不知名的采药姑娘,在尸山血海中发现了她,将她拖回隐蔽的山洞,用草药和山泉日夜照料。那姑娘指尖的温度,草药苦涩的气息,还有那双在昏暗山洞里、映着篝火、充满了悲悯与坚韧的眼睛……是她由死向生、踏入幽冥鬼道之前,人世间最后感受到的温暖,也是她千年孤寂帝王路上,唯一未曾熄灭的心火。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当她终于从鬼界深渊挣扎而出,拥有足够力量重返人间时,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她拒绝了轮回,放弃了无数次重生的机会,以鬼帝之尊,偏执地在三界缝隙中搜寻着那一缕早已渺茫的气息,只为寻到那个救她一命的姑娘,哪怕只是一缕转世的残魂,再看一眼那双眼睛……那是一种超越了感激、融入了岁月沉淀的、刻骨铭心的情感。
“你……”祁缨薄唇微启,一个清冷得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却又仿佛带着某种奇异重量的字音,清晰地穿透了几十步的距离,如同冰珠坠地,直接敲打在关果和宋羽霏的耳膜上,更直刺她们的心底深处。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关果身上逡巡,试图捕捉那丝微乎其微、却让她灵魂深处为之颤栗的共鸣。
宋羽霏“啊”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松开关果的书包带子,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
关果在对方开口的瞬间,那冻结的血液似乎被这声音强行冲开,巨大的恐惧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一股不肯低头的倔强。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铁锈般的味道,强行压住狂跳的心脏和几乎要尖叫的冲动,脊背挺得笔直,不退反进,竟硬生生向前踏了一小步,将吓得几乎瘫软的宋羽霏挡在了自己身后。她昂着头,苍白的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迎向祁缨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颤抖:“你…你是谁?想干什么?”书包侧袋上那枚深褐色的泰山石校徽,随着她身体细微的颤抖,轻轻晃动了一下。
祁缨的目光,似乎被关果这近乎挑衅的、强装镇定的姿态所吸引,缓缓下移,落在了关果的脸上,仔细地、一寸寸地逡巡着,仿佛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那目光带着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刺穿皮肤。关果只觉得脸颊被看得发烫,又冷得彻骨,几乎要支撑不住。祁缨的视线在关果倔强的眉眼间停留,似乎在寻找那早已模糊却深刻入骨的影子。
她竟抬起了手!那只手苍白、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却透着一股玉石般的冷硬感。千年未曾有过如此剧烈波动的心绪,让她下意识地想要确认,想要触碰那缕可能存在的、让她灵魂悸动的气息源头!她朝着关果的脸颊,径直探了过来!动作看似缓慢,实则快得让关果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冰冷的指尖裹挟着无法言喻的威压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压抑了千年的渴望,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逼近!
“别碰她!”身后的宋羽霏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勇气,带着哭腔尖叫了一声。
几乎是同一瞬间,关果被那逼近的冰冷和恐惧驱使,本能地想要后退躲避。就在她身体后仰、重心偏移的刹那,一直挂在她书包侧袋上的那枚深褐色泰山石校徽,随着书包的晃动,恰好荡到了她身前,不偏不倚,正正迎向了祁缨探来的指尖!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灼响,仿佛烧红的烙铁猝然浸入冷水!
祁缨那探出的、离泰山石校徽仅剩寸许的指尖,竟猛地冒起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淡淡青烟!她闪电般缩回了手,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深瞳,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被阻隔、被打断的、难以言喻的刺痛!她垂眸,看向自己那根瞬间变得微红、如同被无形火焰燎过的指尖,再抬眼看向那枚随着关果后退而微微晃动的深褐色石头校徽,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那石头洞穿!这石头…竟能伤她?还带着一股令她灵魂深处都感到悸动的、熟悉的阻隔之力!
“啊!”关果被那声诡异的灼响和祁缨骤然缩手的动作惊得低呼出声,踉跄着连退了两步才站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书包上那枚小小的校徽,又猛地抬头看向祁缨那根明显异样、冒着细微青烟的手指,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感攫住了她——刚才…发生了什么?那石头…烫伤了这个诡异女人的手?
祁缨的目光从指尖抬起,重新锁定在关果身上,那眼神比湖水更深,比玄衣更沉,其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震惊、刺痛、困惑,以及那千年执念被骤然触碰又强行阻隔的、无法熄灭的炽热探寻!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关果,以及她书包上那枚不起眼的石头,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关果喘不过气。
鬼界,总理事阴烛的官署之内。
这里并非勤政殿的宏伟肃穆,却另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幽深与压抑。穹顶极高,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仿佛随时会倾轧下来。墙壁非石非木,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紫色,如同凝固的淤血。壁龛中燃烧着幽绿的磷火,是唯一的光源,火苗无声跳跃,将巨大的、刻满玄奥符文的星盘仪投影在光洁如镜的黑色地砖上,拖出扭曲摇曳的阴影。
阴烛独自一人立于巨大的星盘仪前。这件集合了鬼界最高造物术与推演秘术的法器,此刻正发出低沉而紊乱的嗡鸣,无数细小的符文在盘面上疯狂流转、明灭不定,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蚁穴。中央区域,代表鬼帝祁缨的那颗最为璀璨的紫色星辰,光芒黯淡到了极致,位置更是飘忽不定,时而在盘面边缘闪烁,时而几乎彻底隐没于代表“未知”的混沌迷雾区。
他枯瘦的手指在星盘仪边缘复杂交错的刻度上飞快地移动、拨动、校准,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耗费着巨大的心神,深紫色的鬼气如同实质的丝线从他指尖溢出,艰难地渗入星盘仪内部,试图稳定那狂乱的符文流,捕捉帝星飘忽的轨迹。
汗水,或者说类似汗水的冰冷粘稠物质,从他深陷的太阳穴缓缓渗出滑落。他紧抿着薄唇,唇线绷得死紧,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盘面中央那片代表帝星的混沌紫芒。
突然,星盘仪侧面一个毫不起眼的、形如青铜兽首的部件猛地一震!
“叮——!”
一声极其短促、却尖锐得足以刺穿魂魄的清音猝然响起,打破了官署内压抑的嗡鸣。
阴烛的动作瞬间僵住!他猛地侧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那发出警示的青铜兽首。兽首空洞的眼眶深处,正有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正的赤金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顽强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黯淡下去,但并未完全熄灭!与这赤金光芒同时逸散出的,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古老生命印记的、属于阳界的生魂气息!
“赤金阳炎?!还有…生魂印记?”阴烛失声低语,清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失态的震惊。他身形如鬼魅般瞬间飘至那青铜兽首旁,枯瘦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拂过兽首冰冷的表面。指尖传来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灼痛感,以及一丝……残留的、与鬼界阴气本源格格不入的、极其稀薄却异常坚韧的阳界气息!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那丝生魂印记中,竟夹杂着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气息——那是属于陛下祁缨的、源自其灵魂最深处、从未消散过的烙印!这烙印,阴烛曾在陛下凝望三界通道、陷入长久沉默时,感受到过一丝。那是陛下拒绝轮回、滞留鬼界千年的根源!
那丝气息,正与星盘仪上代表帝星的混沌紫芒遥相呼应!
阴烛猛地抬头,细长的眼眸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钉住星盘仪中央那片动荡的紫芒。“阳界…竟是阳界?!陛下追寻千年的…竟在此时此地…有了感应?!”这个结论让他心头剧震。他毫不犹豫地拂袖,官署一侧墙壁上无声滑开一道暗格,露出里面层层叠叠、散发着腐朽与秘药混合气息的古老卷宗。他看也不看,直接探手,精准地从中抽出一卷颜色最深沉、仿佛用凝固的夜色书写的厚重皮卷。
皮卷在幽绿的磷火下沉重地展开,上面的文字并非墨迹,而像是用凝固的暗金色血液烙印而成,在昏暗的光线下诡异地流动着。阴烛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一行行古老的鬼篆,指尖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最终停在皮卷接近末尾的一处。
那里,几行暗金色的古篆如同预言般静静流淌:
【天缝现,阴阳乱,帝星陨落于异界。】
【幽冥动荡,万鬼同悲。】
【唯…】
后面似乎还有小字,却被一团仿佛活物般蠕动纠缠的深紫色污迹彻底覆盖、吞噬,无论阴烛如何灌注鬼气试图驱散,那污迹都顽固地盘踞着,将最关键的信息死死遮蔽。
“唯…唯什么?!”阴烛盯着那团污迹,指关节捏得发白,一股巨大的寒意混合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帝星飘落阳界,千年前的预言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应验,而指引生路的关键字眼,却被这诡异的污迹吞噬了!更让他心忧的是,陛下追寻千年的执念竟在此刻被触发,这究竟是福是祸?那枚能灼伤帝躯、带着阻隔之力的石头,又是什么来头?
甘棠湖畔,冰冷的对峙仍在无声蔓延。
祁缨的目光如同冰锥,钉在关果身上,更钉在她书包侧袋那枚深褐色的泰山石校徽上。指尖那缕细微的青烟早已消散,只留下一抹几不可见的微红,但那灼痛感却仿佛烙印般深刻。这凡界竟有能伤及她帝躯之物?而且那阻隔之力…带着某种古老而顽固的气息,偏偏又出现在这个让她灵魂悸动的少女身边!这矛盾的感觉让她心神激荡,千年冰封的心湖被投入巨石。
关果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包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她身后的宋羽霏更是抖得像一片秋风中的叶子,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瘫软下去。
“你……”关果强撑着最后一丝勇气,声音干涩得厉害,“…你到底要干什么?”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书包上的校徽,这个动作细微,却无比清晰地落入了祁缨眼中。
祁缨的视线从校徽缓缓移回关果苍白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关果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冰冷的审视,深沉的探究,千年执念被点亮的炽热,以及一丝被那“阻隔”之物打断的、难以言喻的失落与不甘。她似乎想说什么,薄唇微动。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瞬间——
祁缨的瞳孔猛地一缩!并非湖面异动,而是她敏锐无比的灵觉捕捉到了!几道极其隐晦、却带着鬼界特有森寒气息的波动,正如同无形的涟漪,从极远处、极深的虚空维度传来!那波动极其微弱,带着“谛听仪”特有的探查频率,如同无形的触手,正朝着她所在的这个位置,小心翼翼地延伸、锁定!
鬼界的人…这么快就找来了?!阴烛的动作果然够快!
祁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现在还不能回去,也不能被找到!这个少女身上的气息…她必须弄清楚!但鬼界的力量一旦大规模降临,此界脆弱的平衡将被打破,这少女也必将卷入无法想象的漩涡!
电光火石间,祁缨做出了决断。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关果一眼。那一眼,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带着千年的孤寂与探寻,要将关果的形貌、气息、乃至灵魂深处那丝若有似无的悸动,都牢牢刻印下来。那眼神太过复杂,太过沉重,让关果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
“记住今日。”祁缨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清冷的,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回响,清晰地印入关果的脑海,不容置疑。
话音未落,祁缨的身影骤然在原地变得模糊、虚化!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瞬间晕染开来!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冲向湖面,她就在关果和宋羽霏惊骇的目光注视下,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与微凉的湖风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原地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冷彻骨的寒意,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余韵。
“消…消失了?!”宋羽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瞪得溜圆,死死抓住关果的胳膊,“果…果果!她…她真的不是人!她消失了!”
关果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刚才那玄衣女子最后看她的眼神,如同烙印般烫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眼神里包含的东西太多太重,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沉甸甸的、仿佛跨越了无尽时光的…执着?以及那句冰冷的“记住今日”……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她低头,看向自己书包侧袋上那枚深褐色的泰山石校徽。它安安静静地挂着,仿佛刚才那诡异的灼响和青烟都只是她的幻觉。但手背上残留的被书包带勒紧的疼痛,以及那玄衣女子指尖冒烟的景象,都无比真实地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绝不是梦!
一股寒意,比刚才直面那玄衣女子时更甚,从脚底缓缓升起,瞬间包裹了她全身。科学构筑的世界观,在这一刻,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却深不见底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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