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这天,顾旬找了林北驰三次,都是在说晚上吃饭的事。
林北驰看顾旬是铁了心要吃这顿饭,拒绝的话便再一次没能说出口。
七点,两人到顾旬订好的餐厅。餐厅内装修华丽,有着毫不掩饰的奢华。
顾旬抬手招来服务生,点了几道林北驰听都没听过的菜。
菜陆续被端上桌,每道都摆盘精致。
顾旬叉起一块虾仁放入口中。林北驰瞥见顾旬骨节分明手,还有手腕上那块令人移不开眼的价值不菲的手表。
珍馐美馔摆在面前,林北驰却不知如何下口。
顾旬悠悠开口:“最近加班频繁?怎么黑眼圈这么重。”
林北驰抬起头,才发觉顾旬已放下叉子,正单手托脸看着自己。
林北驰下意识摸了摸眼下,说:“最近在跟进陈秋容的案子。目前有些信息存在争议,和团队在这方面多花了些精力。”
顾旬挑眉思索:“嗯……陈秋容,我有印象,或许我可以联络她看看。”
林北驰想,要是真能联络到陈秋容本人,那可就简单多了。
林北驰轻咳了两声说:“恐怕来不及了。”
“陈女士上月末在自己的公寓内割腕身亡,警方已确认自杀,但网络舆论始终聚焦在她丈夫的失踪上。我们走访了她的经纪团队和剧团同事,发现她生前最后三个月的演出排期异常密集,这与她经纪人对外宣称的休养期存在明显矛盾。”
“她丈夫从出事到现在始终不肯露面,所以对于网络上的讨论也一直没有做出回应。”
林北驰说明了当下的工作问题,显然顾旬这个案子一无所知。
顾旬露出惊讶的表情,“她过世了吗?我父亲肯定很伤心,他一直很喜欢看歌剧。”
“我可以让陈秋容的丈夫出面,现在能放下顾虑,好好的陪我吃饭了吗?”
林北驰错愕了一瞬,随即点头说:“抱歉。”
“如果顾经理能让陈秋容丈夫出面,那真是帮了大忙了。”
顾旬笑道:“没什么难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听口音,林编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是闽淮人。”
闽淮是南方的一个小城市,发展状况和浦城比说是落后也不为过。前年,闽淮从五线城市调整为四线城市,听表妹说闽淮和从前比好了不少。
林北驰上大学之后就没回去过了,他大学在北方,工作的地方也一直在北方,甚至因为一开始专业是播音员,所以林北驰的普通话是甲等,可他私下里说话时,就是能听得出一点乡音,不明显也不难听,尾音会微微上扬,听多了还洗脑,容易不知不觉就被带偏。
“闽淮离浦城很远吧,不会想家啊,毕竟我们休假的时间可不多。”
瀚临是国内最大的新闻报社,除了新闻,瀚临还有其它领域支链,但作为主板块的新闻工作,各个部门一年几个季度都处于加班状态。
林北驰从进入公司开始就没消停过,除了国际假日,他几乎没有假期,他们要争取拿到一手资料才能保证业绩,所以部门团队上下几十个人都不敢懈怠。
林北驰喝了口水,抿嘴笑了一下说:“不是会想家的年纪了,趁着年轻还是多努力些好。”
林北驰没有资本,他身后什么都没有,非要说有,那也是几百万的欠债,不是他的,是他爸林耀祖的。他只能趁自己还能拼,还熬得住的时候多熬一点,省得哪天巨额欠款砸到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林耀祖一拳把家打散,母亲过世后林北驰就很少提“家”这个字眼了。
没有家,所以没有留恋。
顾旬笑了笑,随后露出像是敬佩又像是怜惜的表情,说:“林编这些年一定不轻松吧?”
从四五线的小渔村,走到一线的金融中心,从专业不对口的实习生,走到备受景仰首席编辑,这一路怎么会轻松?
林北驰现在回头看看曾经的路,他自己怕是都不敢再走一遍。当时只知道一股劲地往前冲,他要证明自己行,要给那些嘲笑他的人证明,要给看不起他的人证明,要给母亲证明。
从泥泞小路走得宽阔大道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辛苦,但林北驰认为值得,甚至觉得幸运,因为自己有机会可以努力,可以改变。
林北驰放下叉子,靠着椅背,语气轻松:“不管流过多少汗,从今天往回看,都值得。”
都值得。
一顿饭结束,林北驰对顾旬的看法有了很大改观,他虽然有些傲慢,有些目中无人,但这些作为有钱人的通病,顾旬的病要轻得多,他更多的是有种掌控全局的从容,年轻,没有架子,这点要好过太多领导。
走出餐厅,林北驰抬腕看了眼表,十点三十分,现在打车去融壹刚好赶得上最后一场演出。
“着急回去?女朋友催你了?”
林北驰抬头解释:“没,没有。”
顾旬凑近,歪头轻笑露出虎牙尖,“那我们再玩一会儿吧,明天不上班,去喝一杯怎么样?”
不等林北驰开口,顾旬把车钥匙丢给林北驰,说:“我刚喝了酒,你来开车。”
林北驰默默叹了口气。
他一路听着顾旬指引,开到一家不算大的酒吧,酒吧装修简约,但酒类丰富。
林北驰跟着顾旬穿过玄关处的流水幕墙,调酒师擦拭着水晶杯抬头笑道:“顾先生还是老位置?”
顾旬径自走向角落卡座,暗红色的丝绒沙发在幽蓝的灯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顾旬松了松领带,说:“长岛冰茶。”
林北驰照例点了杯威士忌。
威士忌入口的瞬间,林北驰莫名有些委屈,平常都是看完演出,等尤安回家的时候才会喝的,今天却没见着心心念念的人。
顾旬忽然倾身,带着压迫的气息,轻笑着说:“你总这么紧绷着不累吗?怎么好像很怕我一样。”
“你其实可以不用把我当成顾经理来看,毕竟不久之后我就要走了,我想你也听说了。”
想来办公室内的传言是真的了。
最近同事们都在说顾旬是靠关系上来的,顾旬父亲是瀚临股东之一,据说过段时间就要出国发展了,现在的工作也基本都是顾旬的秘书在分发和整理。
这么看,顾旬不清楚案子也很正常了,毕竟他无需硬讨苦吃,只要有在瀚临的工作经历就行了,至于工作得如何,又有谁会在意呢。
这世界上就是有一些幸运的人,他们从出生起就拥有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无法拥有的东西。
这事说到底怪不着任何人,命运难料,谁也不知道自己之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对此林北驰颇有感触。
童年时,母亲被父亲家暴,小小的林北驰只敢躲在桌子下面捂紧耳朵,不敢听也不敢看。父亲赌.博成性,时常夜不归宿,回家除了要钱,就是耍酒疯说要.杀.了所有人。
母亲是个妇道人家,即使在家里遭受着一切,出了门也要维持体面。
林北驰至今也无法忘记大年初一的晚上,讨债的人闯进家里,把不大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连冒着热气的饺子都被掀翻在地。
他忘不了母亲把沾了灰的饺子放进嘴里时的表情。
母亲机械的咀嚼着饺子,双眼如一滩死水,麻木的好似没有半点感情。
母亲的苦都是让她夜夜担心等待的男人带给她的。
林北驰十二岁那年,母亲.上.吊.自.杀.了。
林北驰只记得母亲失去生气的脸,和悬挂在房梁上的摇摇欲坠的身体,双腿无力的似是随风轻轻的摆动。
林北驰那一刻有悲伤,自然是悲痛欲裂,但也有高兴,为母亲的终于解脱而高兴。
从那之后父亲的拳头从母亲身上,转到了他身上。
高中林北驰选择住校,大学报考了离家远的学校,毕业就到了北方发展。
当年躲在桌子下面的林北驰又怎么会想到自己有一天能住上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还能如做梦般的和在意的人生活在一起,哪怕只是一刻。
这么想想,自己拼命工作也值得了。
林北驰手指擦掉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没等他说话,顾旬又开口:“你来瀚临有五年了吧,也算老员工了,很多事情你比其他人要了解,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我有话直说了。”
顾旬放松姿态,背靠沙发,双手交叉自然搭在腿上,“我会去新加坡的分公司,你应该有了解,这次约你出来主要就是想说这个,和我一起去新加坡,怎么样?”
“我很欣赏你的工作能力,我不止一次这样说过,我对这些工作不感兴趣,没心思了解,我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帮我解决这些工作,虽然公司说过到时候会派一个新加坡人给我打点工作,不过我向来信不过外人,用你,我放心。”
顾旬倾身,语气中带着不可忽视威压,“去新加坡发展远好过你在国内,这点你是知道的。现在你是新闻情报部,到了新加坡就是战略企划部,你懂这两者的差距。”
林北驰的指尖在玻璃杯沿上顿住了。他没想到顾旬找他会是说这些。
这个邀请很诱人,如果能升到战略企划部,不仅是工资,连同地位也会更上一层台阶。
顾旬把未来新加坡分公司的情况简述了一遍,林北驰听下来并没有多少兴趣。
虽然工作前景很好,也有很多在国内没有的优待,但要从新闻企划部跨越到战略企划部不是件简单的事,这两者间的鸿沟是从社会跨越到国际。面对不熟悉的团队,不熟悉的领域,未来的工作只会越来越多,身心也会越来越累。
林北驰现在虽然还年轻,但他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身体早就大不如前,他没有多远大的志向,他只想安安稳稳的。
林北驰没有出国发展的理由,但留下来的理由却有很多。
更何况这份邀请的真实性又有多少?顾旬刚来瀚临没多久,为什么会信任自己?把这份重任交给一个相处不足半年的员工真的是明智的选择吗?
顾旬实力如何,林北驰不清楚,但他想能安稳的坐到现在的位置的人,或多或少的,会在耳睹目染下了解很多普通人了解不到的东西。
只是这邀请太有诱惑力,就像伊甸园的禁果。
同样的问题问公司任何一个人,得到结果一定都是同样的——没有人会拒绝,都会感谢顾旬对自己的抬举。
然而这个问题给到林北驰,那答案可就不一样了。
林北驰轻轻皱眉,他没什么好犹豫的,出国发展,他从前不想,现在不想,以后也不会想。
他离不开尤安,尤其是现在。
“顾经理,很感谢您给我机会,但我……”
“不要着急给我答复,我给你认真考虑的时间,等你认认真真的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林北驰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
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现在他真的很想看看尤安,听听他的声音。
推开门,客厅灯亮着,尤安双臂交叉相叠,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
林北驰站在玄关处,手指还扣在金属门把手上。
见气氛不对,林北驰忙说:“演,演出累不累,我去,我去给你做饭吧。”
说完林北驰就灰溜溜地往厨房钻。
“站住。”
“你去哪了?”
尤安的声音都比平常低了几个度。
林北驰停住脚步,像个做错事的学生,老老实实的交代:“我和公司经理去吃了顿饭,本来想着早点吃完赶回来的,他非要拉着我……”
尤安突然起身,一步步向林北驰靠近。
“所以你没拒绝他,你为了他没来看我,为了他这么晚回家?”
尤安在逼问中步步向前。
直到林北驰被逼到沙发边,小腿碰到沙发的瞬间,林北驰腿软般的跌坐在沙发上。
尤安顺势跨坐在林北驰腿上,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将他禁锢在方寸之间。
“酒味这么重,玩得挺开心?”
林北驰手不知道往哪放,悬在半空中,只要稍稍往里就能碰到尤安纤细的腰肢。
尤安身上的沐浴露香和身体的温度近在咫尺间。
林北驰吞了下口水,说:“不,不开心。”
“不开心还这么晚回来?”
“林北驰,你也没有多喜欢我嘛。”
这是尤安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全名。
好听。
“不是的……”我很喜欢你。
很喜欢,却无法说出来。
像是被绳子缠住喉咙。
爱,如鲠在喉。
尤安迟迟没等到他的后半句,委屈和气愤的火焰腾升。他感觉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
到底要怎样才能安心。
尤安忍不住质问:“腻了是不是?我来了几天你就腻了。”
林北驰慌乱地摇头,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我找了你很久,我确认了无数次,我怕我是不是看错了,明明每次都来的呀,为什么这次不来了?你烦我了?”
尤安声音越发哽咽,他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他死死咬着嘴唇,守住他脆弱的尊严。
他烦死了这个让他忐忑不安的男人,从住进这间屋子开始,他每天都在胡思乱想,到底是爱,还是他尤安自作多情。
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要这样模糊的骗他多久?
“林北驰,你对得起谁?”
是他,还是那个女生?
林北驰谁都对不起。
尤安豆大的眼泪砸到林北驰脸上,滚烫的泪珠让林北驰的心脏如被尖刀刺穿般疼痛。
他抬手拾去尤安眼角欲流下的泪,尤安别过脸,不去看他。
林北驰慌了神,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尤安不再伤心。
“对不起,我不会再这么晚回来,也不会因为其他事而不去看演出,以后,我一定会拒绝,一定会很坚定地拒绝。”
“你可不可以,不要哭了。”
尤安紧紧攥着林北驰的衣领,突然狠狠地咬住林北驰的嘴唇,带着咸涩的泪水渗进齿间。林北驰尝到血腥味,这个吻带着近乎报复的力道,在林北驰双手颤抖的触碰到尤安腰肢的瞬间,渐渐泄了力,尤安瘫软在林北驰怀里。
林北驰隔着衣服感受尤安的温度。
酒气与温热在唇齿间纠缠,这个吻有着说不清的罪恶。
如果爱要靠抢,那尤安要做入室抢劫的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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