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朋友,唯一的朋友就是学长,我曾经忐忑给他发去消息,请求他出来陪我吃一次饭,看一场电影,钱都可以让我出。
他拒绝了,他说他很忙,他要准备学校里的竞赛,是很重要的比赛,奖金有几万块呢。
所以我变成无关紧要的,被抛弃的东西。
我妈无数次不满意我的性格,问我:“你为什么就不能出去交朋友呢,找你那位学长出来吃饭啊。”
我知道这是她故意拿我没有朋友这件事羞辱我、打压我、控制我,天底下没有一个妈妈会对她的孩子说这种直白刺痛的话,但是我妈会。
她汲取着我的痛苦,我的痛苦是消减她痛苦的养料。
我在她心目中是个废物,她也曾当面骂过我傻/逼。
我习惯了别人的冷嘲热讽,只能问她:“怎么会有妈妈会对小孩这么说话呢?”
她于是哑口无言,沉默的样子像是被刺伤。
不久后,旧态再现,她继续刺痛我,缘由是我实在看起来太扫兴。
我在祁礼的副驾驶,看着后视镜,脸色很苍白,眼睛很红,像是花圃里淋了场雨的白梨,湿润瑰艳,眼睫水光闪闪。
“很漂亮。”杀人魔紧紧盯着我。
吗的神经病,我在发抖,我在哭,他还有空评价我漂亮。
我很想踹他,又怕他掏出刀刃割开我的喉咙。事实上我也做不出这种过分的事儿,这是不礼貌的。
我就是这样,就算再愤怒也不会动手说脏话,跟我姐吵架也是慢吞吞红着脸眶,控制着眼泪不流下来,一边反驳她,一边闪躲躲开她扔到我脸上的车钥匙。
我开始讨厌老师给我培养出来的涵养。
祁礼在我家附近停下车,然后伸手缓缓把我抱到他怀里去,他说:“我们不会在这儿呆很久,殊殊,我想带你去首都找个小院子住起来,到时候再找几个保姆打扫别墅,你就在小院子里种花,你不是喜欢跟草说话吗?我可以忍受的,我们一起住一大片竹子,陪你看书看漫画,好不好?”
听起来是很美好的生活,以至于我都晃了个神,看着祁礼温柔到不可思议的神色,他抱我的温度很热,在大冬天像个大暖炉。
我没有推开他。
当我再次抬起眼,不小心对上了车窗外熟悉的一张脸,满脸皱纹,蜡黄。
那是最疼爱我的奶奶。
她看着我跟一个大男人拥抱在一块儿。
我的心脏跌落谷底,遍体生寒。
祁礼温暖的怀抱紧紧勒着我,我推不开,于是我又清楚,这是祁礼刻意为之的效果。
他不满足装作我的朋友。他非得出柜,让我家里知道。
隔着车窗,我看到奶奶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憔悴,既有惊喜也有愕然,她猛然用手打了一下车窗,用着家乡土话,问我:“小小,你终于回来了,你最近到哪里去了,你……在干什么?”
我看着她湿润浑浊的眼睛,我想大声告诉她,我没有抛弃她,我被杀人魔掳走了,我现在也是被强迫的。
但一双冰冷有力的手按在了我的后腰,冻得我整个人颤了一瞬,按在祁礼肩膀的指节慢慢蜷缩。
我开始恐惧,祁礼会不会当众对我做那种事情,他做过的,在我学长面前就做过了。
于是,我朝她露出勉强的笑容。
我很艰难生疏地欺骗她:“他是我男朋友。”
我奶奶双腿像是扎进水泥地里的根茎,但是水泥地是不能长出郁郁葱葱的树木的,所以她只是震惊厌恶。
但我还是她的孙子。
最后,她妥协了,颤颤巍巍掏出家门钥匙,领我跟祁礼进门。
逼仄的楼道和斑驳黑乎乎的墙面是我高中放学期待的地方,现在夜半漆黑成了我的梦魇,我听着家门钥匙碰撞的清脆声,不敢面对,转身就想跑,明明这以前还是我迫不及待做梦也想逃回来的地方。
脊背传来微弱力道,我毫不设防被推进灯光大亮的房间。
我脑子一团乱麻,想不出东西,只模糊看见我奶奶唇部一张一合,沙发上猛然站起来朝我拥挤过来的爸妈脸色都僵住了,片刻后,我爸黝黑的脸气得青筋暴起,扬手一个巴掌朝我招呼过来。
耳畔啪一声如同惊雷,脸颊火热热的疼和烫意。
迎接我逃回家里的,不是亲亲贴贴,是一个重到我爸掌心都在颤抖的巴掌。
我疼得泪水涌出眼眶,捂着脸,退后几步,腰身被身后高大的男人抵住,他按着我的胯骨使我不至于跌在地上,同时,把我揽进他怀里。
他垂眼,揉着我脸颊鼓起来的肉,大拇指反复揉搓我的眼角,带着难言的情感。
我背着家里人,揪着他的衣领,眼睛充血,低声道:“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你要我众叛亲离,只能跟你在一起,是不是?”
我半张脸苍白毫无血色,半张脸高高肿起,仰起脸就这样死死盯着杀人魔,乌黑的眼睛泡在水里似的发狠发亮,像是幼小的动物受伤了也会露出犬齿。
我宁愿这是他设下的又一个奸计,把我爸妈伤害我这件事算在他头上。这是我逃避现实的手段。
他垂眼,漆黑的眼罕见出现沉默,他说:“我也不知道你爸妈会忍下心来打你。”
“我承认我心机深沉,无择手段,但是殊殊你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我不舍得把你算进去。”
我死死揪着他领子的力道猛然松开了,忍不住笑。
客厅里响起我夹杂着讽刺的笑意,我爸妈像是看疯子一样漠然厌恶看着我。
我也觉得自己可笑。
杀人魔都不舍得做的事情,我最爱的爸妈,生我养我的爸妈,他们做了。
因为我是他们身体里分离出来的产物,我源自他们结合的精子卵子,我是他们血肉里分割的一部分,从幼到大,他们生出我,只在乎我的血肉符不符合他们对于世俗的要求,却不在乎我血肉里的自我意识和灵魂。
就像是我奶奶催我吃饭逼着我吃完最恶心的食物,她只爱我的血肉是否温饱,不在乎我的灵魂在血肉里沉默着嘶喊。
她们爱我,又不爱我。
等我终于冷静下来,客厅里笑声停下来,满室寂寞,我爸妈回过神开始谩骂我:“你这些天是不是都跟男人鬼混去了……”
我静静看着他们痛苦又厌弃的脸色,胸膛里的一颗心剧烈跳动,我却像是沉寂了,身体后知后觉漫起细细密密的疲倦。
“我不想再说了。”我轻轻地说,“我有点累。”
我看他们的眼睛通红,我看到他们愕然恐惧的表情,等我回过神,抬手摸了摸脸。
原来我还在流泪,面无表情,很平静地哭。
我认清楚现实,我的血肉还在哭。也许因为我的血肉不太听话,它是被我爸妈生出来的,它不敢承担那句“不孝”。
我于是恍然。
“那我还给你们吧。”
爸妈的表情变得恐惧惶然,他们停下谩骂谴责的声音,扑上来抓我,我姐姐也流着眼泪把我推到墙上,全身颤抖着用尽全力打了我一个巴掌。
“你死了他们全都来怨我,你让我怎么活下去。”
从小到大我都是我姐的累赘,我知道的。她活的很累,说过希望我不要生下来,因为我抢占了她的资源。
我了然,很认真很歉疚,对她说:“对不起啊,生下来是我的错。这辈子,我很抱歉,姐,下辈子别遇见我了。”
她吼着,继续推我,一巴掌扇在我完好无损的那张脸上,“对,你毁了我,我有时候真想跟你同归于尽!”
我轻轻朝她点了点头。
然后我转身看向祁礼。
我不敢死,我怕死,结束生命是一种怯懦的行为。
但是我可以走向杀人魔,让他杀死我。
我不再想着逃离,我麻木着走向他,跟他纠缠到死,或者他厌烦杀掉我。都随便吧。
还不等我反应的时候就被攥住了手,祁礼冷脸往外走去。
背后谩骂声不绝。
祁礼推开门,忽而回过头,道:“他是我的了,以后不要后悔。”
离得远,我家里人反应不过来,突然,不敢再开口出言不逊。
我清晰看清祁礼锋利苍白的侧脸,那双黑夜里明亮病态的眼。
他把我拉出去,攥着我的手很紧,压抑着声线说:“你是我的了。”
我迷迷糊糊跟着他,脑子反应不过来,放在两侧的手倏忽被攥住,悠悠哭声响起,我转头,看见我奶奶哭得不成样子,下意识甩开杀人魔,甩不开,只能用一只手抱住我奶奶。
我奶奶用乡音,哭喊着:“小小,你不要走,你跟男人谈恋爱也可以,不要在外地工作也不要不见奶奶。”
我的心塌陷掉一片,刚止住的眼泪又流出来,就看到我爸妈喊着我奶奶回家,追了过来,嘴里还说着:“这不光彩,你别闹了,别把人惹出来,快回家。”
奶奶被我爸妈拽着,想拽回家,我奶奶又紧紧攥着我手臂,我刚想要发狠劲儿把我奶奶拽过来。
祁礼在我耳边说:“把奶奶也带走怎么样?”
我惊喜去看他冷硬的脸,恍然回过神,猛然松开了手。
奶奶被爸妈扯开。
奶奶喊着我,继续往前拉我:“小小,你不爱奶奶了吗?”
我面无表情,双侧手臂在发抖。
我是因为爱,才要松开手啊。
尽管祁礼最近没有掐我对我有暴力行为,甚至温柔得不可思议,但也改变不了他是个神经病杀人魔的事实,我奶奶落入杀人魔羽翼风险太大,她也许还会成为绑住我的筹码。
我不能自私。
祁礼带着我转身就往车上走,被拉上副驾驶,我紧盯着车窗外奶奶的身影,她仍然往我这边跑,被爸妈死死制住,还在谩骂我没良心,骂我跟男人私奔也不会有出息。
骂完他们眼睁睁看着我上了辆黑色豪车,眼里的厌弃僵在瞳孔,又迅速改口:“你就算有钱又怎么样?废物,以为我们就会捧你臭脚,你有钱会给我们吗?快滚!跟我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尖刺一样的话扎进我的耳膜,我恍惚间被捂住耳朵,脸也被强硬掰向左边,祁礼冷静的眼神撞进我眼里。
他不喜欢我眼神落在其他人身上,道:“别看他们,看我。”
【祁礼视角】
鸠殊看起来冷脸不好接近,实际上他是最温柔的。
他会给没带伞的小学生撑伞,哪怕自己肩膀淋了大半,还会蹲下来挽起小弟弟泥沙弄脏的小裤管,哄着他掏出一颗糖果给他吃。
小弟弟嘎吱嚼碎棒棒糖,含糊不清,抱怨着自己妈妈不让他跟哥哥玩,鸠殊顿了一下,柔声细语问:“为什么呀?”
小弟弟嚼嚼嚼,说:“妈妈说哥哥你家里特别复杂,爸爸赌钱老是跟周围人借钱,妈妈说我们不能被这样的人缠上呀。”
“但我觉得我妈妈不对,哥哥对我最好了,还会给我带糖吃,我不想要听我妈妈的话。”小弟弟接着说,很信赖伸出小手拽着鸠殊的衣角。
鸠殊垂眼,眼神晦暗不清,好久才起身,轻轻地揉了揉小弟弟毛茸茸的脑袋,仍旧温柔清浅,“好孩子要听妈妈的话。”
小弟弟倔强抬着小脸:“哥哥。”
鸠殊没有揉他毛绒绒的小脑袋了,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放在小孩的小手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到狂风骤雨里,把伞留给了小孩。
就连死,他也会温柔想着别人该怎么办呀,会不会给家里人造成创伤,会不会吓到过路的人,会不会影响卖房子,会不会麻烦环卫工人,会不会……
他嘴上说着害怕痛,其实害怕麻烦别人。
别人只会背后嘲笑他同性恋出柜被家里人谴责,最后心理脆弱一跳了之。
他就算知道也会煞有其事点点头,不好意思自己抹黑了家里名声。
我以前偷偷跟踪过鸠殊。
鸠殊爸妈常年在外地,家里没有人,他怕寂寞,晚上出来一个人吃海底捞,旁边喧嚣热闹,他一个人也不觉得寂寞,享受着别人的欢声笑语,吃得眼睛微眯,辣的满脸通红,笑起来眼尾弯弯的,眼下那颗泪痣雾气氤氲,特别强烈的黑白对比,水墨画似的。
别人忍不住偷看他,目光描摹他弯弯的眉眼,悄悄说:“他看起来特别冷淡,但是吃东西腮帮子一鼓一鼓,像仓鼠努力塞东西吃。好可爱。”
“他肯定很招人喜欢,我不敢要联系方式呀。”
他却以为孤零零的自己被可怜,所以竭力做出混不在乎的表情。
别人偷拍了好几张照片舔屏都不知道的傻瓜。
不对,我撤回傻瓜。
他很聪明的,能力很出色,就是人际关系迟钝。
他是最聪明的。
好想写一个温柔款主角,等我有空搞一个粮吃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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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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