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实验楼的学生像鱼群一样从各个教室涌出来，汇入那扇老旧的玻璃大门。
江玉成逆着人流拾级而上，时不时侧身避让。
一个相熟的学长认出他，笑着打招呼：“又来找裴暄啊。”
“嗯。”江玉成抿出一个笑，点点头。
“他在实验室里补觉呢，你直接去就行。”
学长抛下这句，就与他错身而过，淹没在人群里。
补觉。
江玉成愣了一下，嘴角的笑意都显出几分真心实意来。
这是老天都在眷顾他吗？
实验室的大门虚掩着，江玉成缓了缓急促的呼吸，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进去。
和学长说的一样，裴暄趴在桌子上，枕着一只胳膊睡熟了，右手还搭着鼠标，显示屏的冷光洒在侧脸，流过他身边的时间都好似放缓了速度。
江玉成就这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
裴暄醒着的时候，即使不笑也是温和的，熟睡的他反倒露出不常见的冷淡表情，和着眼底的青黑，更显得憔悴。
窗外乌鸦的叫声唤回江玉成的思绪，他擦了擦手心的汗，然后掏出一根红绳，走上前去。
红绳小心翼翼地穿过手腕与桌面的空隙，江玉成捏着绳扣，笨拙地将两端扣在一起。
裴暄轻浅的呼吸扑在手背上，似乎随时都会醒来，即使事先演练过好几遍，江玉成还是花了好几次才扣上，急出了一头冷汗。
好在裴暄是真的累了，一直到江玉成心虚逃走，他都没醒过来。
回到寝室，江玉成第一时间打开电脑。
笔记本电脑本就没有关机，这会儿伴着风扇声，慢慢亮起了屏幕。
网页还停留在论坛的私聊页面，最新消息是他发过去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拆开的快递盒，里面用信封装着一条平平无奇的红绳。
消息已读，但对面的人没有回复。
江玉成犹豫着敲下一行字：我已经给学长戴上了。
顶着默认头像和昵称的网友始终没有再说话。
他扣上电脑，趴在桌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脑袋一热就做了，现在想想真是太傻了，信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要是裴师兄问起来要怎么解释啊？
严格来说，裴暄还算不上江玉成的师兄，他只是替自己的导师来带一带本科学弟的毕设罢了。
从大三见到裴暄的第一眼，江玉成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温柔耐心的学长，不仅为了他考研，毕业论文还专门选了他导师的课题。得知自己的毕设是裴暄指导的时候，江玉成兴奋地一宿没睡。
可惜人的贪心是无止境膨胀的，最开始江玉成只想着能和裴暄说说话，后来经常见面了，又想加入裴暄在的课题组，和他朝夕相处。但是考研失败之后，这个愿望就注定落空了。
不是没想着二战，但看这次的成绩，二战想上岸，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奇迹降临。
眼看着答辩时间一天天挨近，一旦毕业，他就再也找不到理由去见裴暄了。
心急如焚之下，江玉成除了躲在床上对着空气拳打脚踢，就只能在网络论坛大吐苦水，结果他这个常年潜水的小透明，发的帖子也回应寥寥，网友不是出馊主意，就是安慰他天涯何处无芳草，看得他更是难受。
直到帖子挂出去第三天，一条私信弹了出来：
“我有个办法，能让他爱上你。”
今天是约定要和裴暄过答辩PPT的时间，江玉成按时抵达实验楼下，却磨蹭着迟迟不敢上去。
以前他最期待的就是和裴暄见面的机会了，哪怕讨论的是枯燥的学术问题，也让他乐在其中。
但裴暄这几天一条消息也没给他发，连红绳的事情都没有过问，江玉成实在是摸不清他到底怎么想的。
最好的结局就是裴暄把红绳当成了谁的恶作剧，直接丢掉，那他们至少还能像以前一样相处。
怀着忐忑的心情，江玉成鼓起勇气走上楼。
实验室里一切如常，键盘声噼里啪啦连绵不绝，裴暄缩在最角落的桌子后面，余光瞥见他，拍拍椅子示意他过来，神态举止和以往没有分别。
江玉成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失望，他走过去，注意到桌上除了凌乱的实验数据，还有一些药盒。
“裴师兄，你生病了？”
“哦，被传染流感，烧了三天。”裴暄处理完最后一点数据，关掉软件转过脸来，说话还带着点鼻音，“你最近也多注意，出入人多的地方要戴口罩。”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传染源，忙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口罩。
江玉成说着谢谢，伸手去接，裴暄却径自撕开了包装，撑开耳挂，说：“来，低头。”
江玉成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红绳……生效了？
伴随着这个想法，他盯着裴暄的双眼，缓缓弯腰，将脸凑过去。
裴暄满眼坦荡，动作自然地替他戴上了口罩。
还压了压边角，确认没有留下空隙。
手指抚过下颌骨的力道是那样的清晰，不存在误触的可能，裴暄待人接物都保持着很好的分寸感，以前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江玉成还陷在怀疑里，那边裴暄已经打开他发来的PPT，进入了工作状态：“好了，你先来讲一遍，咱们一起来看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
江玉成顿时没有心情再想别的，全被紧张占满了：“好、好的。”
经过一轮紧张刺激的模拟答辩，江玉成拿着记满改进意见的A4纸，两眼发黑。
裴暄揉揉他的脑袋：“没关系的，还有时间，慢慢来。中午想吃什么？”
江玉成口罩下的脸红透了，他晕乎乎地说：“三食堂的石锅拌饭？”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吧——趁他们还没下课。”
裴暄极其自然地拉起来他的手腕，带着他下楼。
随着手臂动作，一截红绳从袖口露出来。
暗红如鲜血浸透。
江玉成的目光久久地钉在上面，直到衣料再次把它盖住。
直到回到寝室，江玉成都迷迷糊糊的。
是红绳起效了还是心理作用？感觉裴暄的态度和之前不一样了。
江玉成不想深究，他悄悄生出了一些期待：至少师兄没有把那根红绳丢掉，如果真的是红绳生效了，我们是不是还能有进一步的发展？
毕业在即，所有人都变得格外忙碌，一边准备毕业答辩，一边还要找工作，寝室四个人，林嘉禾跟陈宇忙于实习搬出去了，魏宏奔波于招聘会和实验室之间早出晚归，寝室里总是只有江玉成一个人。
天色阴沉，寝室里只有电脑发出的幽光，江玉成趴在桌子上，仰着脑袋看电脑屏幕。
母亲发来的消息停留在：“你自己做决定，有困难跟家里说。”
输入框里的“我还是想二战”半天没有发出去，江玉成咬着下唇，心乱如麻。
他当然想考研，和师兄在一起，但以他的成绩，别说是挑导师，就是考进本校的研究生都非常困难，成功率就比中彩票高点。
可要是离开学校去找工作，和师兄好不容易有一点进展的关系就……
而且江玉成对自己能不能找到工作，心里也没底。
要是最后工作也找不到，只能托父母的关系回县城去，那这辈子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师兄了。
江玉成绝对不能接受这种结局。
正烦着呢，电脑右下角的图标闪了闪，一个对话框跳到最顶端，将家庭群压在了下面。
萨摩耶头像旁边冒出了一个鲜红的②。
裴师兄
[动画表情]
江玉成心跳加速，他下意识地坐起来，像上课被点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满怀期待地点开对话框，看见裴暄问：三天了，PPT改得怎么样了？
配一个“让我康康”的表情包。
江玉成的脑袋砸回了桌子上。
裴师兄：别装没看见，上面写着正在输入。
江玉成没好意思说自己摸鱼一整天，光顾着纠结要不要二战。
江：[大哭]
江：改不动了，太难了
江玉成一边翻惨兮兮的表情包，一边想，如果师兄能安慰我几句也是赚了。
裴师兄：这样进展太慢了，你是不是还要准备找工作？
江玉成扁嘴，放弃了表情包，斟酌要怎么回复。
江：也还没开始找……现在主要还是毕业的事。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现在方便来我公寓吗？
江玉成愣住了。
裴师兄：我今晚正好有空，可以带着你搞定这个PPT
江玉成抄起电脑抓上钥匙就要冲出门去，但走到门口他看见镜子里两天没洗头，穿着随意的自己，又赶紧停下来打字。
那边裴暄因为他没有及时回复，已经在说：“要是不方便的话就再约时间吧。”
江：方便的！我收拾一下马上来！
一个小时后，裴暄在小区门口接到了精心打扮过的江玉成。
天上飘着蒙蒙细雨，江玉成从出租车上下来，小跑着扑进裴暄伞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过来，笑着打招呼。
裴暄摸摸他蓬松的头顶，上面挂着一点水珠，好在没有打湿。
江玉成有点不好意思地拉开一点距离，解释道：“出来太急忘记带伞了，等会儿要是雨下大了，师兄借我把伞吧。”
“嗯，先进去吧。”
江玉成只穿了件渐变色的短袖，裴暄揽着他的肩膀，摸到薄薄的衣料上还有些微凉意，担心他着凉：“你冷不冷？”
“啊，我还好。”冷风呜呜地吹，江玉成挺直了脊背，短袖下的肌肉绷紧了，才没有冷得缩起来。
裴暄看破不说破，只是带着他加快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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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红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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