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宕脚步虚浮。
深更半夜的探访已经结束,一切死亡与新生都已尘埃落地。
少爷回了自己的卧房,离开时心事重重,像是悲伤,又是故作坚强。
季宕不知该不该开口询问。
他总觉得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
而后,他听从直觉,去了暗卫营房,去找上还未熄灯入眠的萧子夜。
统领似乎等他多时了。
季宕不知怎的,开口第一句便是:“我认识秋生吗?”
萧子夜:“……”
萧子夜:“你问我?”
统领发出了和少爷同样的疑问。
季宕却有了答案:“我应该是认识的……”
暗卫神色迷离,唇齿却比脑子清晰:“我应该是认识他的。可我好像,忘记了。”
他好像,忘记了。
忘记了很多,也很重要的事。
“我……呃啊!”
季宕的头再次痛了起来,那些打着忠诚旗号的思想又开始了侵略。
【忠诚!不可质疑!】
【你是暗卫,自始至终都是萧家的暗卫,你没有,也不会有其他的记忆!】
忠诚?怎么个忠诚?像木偶一样绝对服从萧渡的忠诚吗?
“可是,这种忠诚!”季宕努力在内心进行反驳,“这样的忠诚!怎!么!可!能!”
【不可逾越!】
可恶!他该怎么办?总不能天天一有不好的想法,就要被自己指着鼻子骂不忠诚吧?
那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还不如跳了得了。
【不可擅自决定自己的生命!】
季宕:该死!
萧渡那张冷脸还刻在眼前,他好像永远摆脱不了名为家主的阴影。
萧子夜看着还正常的人突然痛苦万分,愣神几秒,突然有了个猜测,脸色也跟着变得难看起来。
他只知道萧二十四的反叛意识会被扼制,却不知道扼制起来是何种表现。
难不成这人刚才在想着如何叛变?
就因为一个王丙?
萧子夜本想伸出的手顿住。
堂堂暗卫统领,执掌着偌大的暗卫营,每个暗卫在他手下都逃不过被剥丝抽茧般观察。
同样的,萧子夜也很在意着这些年轻又势弱的暗卫。
他听见季宕越发急躁的喘息,心底想的竟是不忍。
这人冠上了萧二十四的名号,相当于他半个弟子,若是他的弟子在外受到这般虐待,他……他又怎么忍心呢?
季宕也是有师门的,虽然不算名门大派,可知晓风云剑的人都见识过,那师门小的很,又温暖的很。
不会再有比季宕师门更上下一心的关系了。
若是叫风云剑的师门知晓,怕是不顾时间地点,说什么都要杀过来。
“抱歉。”他心生后悔,可季宕已经无法听清他的道歉。
他想帮风云剑一次。
许是因为这人曾无数次在纠缠中表达过善意,又也许是长辈对晚辈难以扼制的关怀。
当然,仅此一次。
……
“你怎么了?”——萧铭辞略带惊讶的声音出现,直接闯入了暗卫汹涌的脑海。
就在刚刚,萧七少爷的房门突然被敲响,秋生不在,少爷不得不亲自过来开门,结果门刚开一半,一个大活人就砸进了他的怀里。
“萧二十四?”萧铭辞看清了此人的脸,少爷疑惑,这人不是去了暗卫营房吗?这才过去多久?半盏茶都烧不出来吧?萧子夜把人踹回来了?
可他听到季宕的凝重呼吸,把人支起来一看,暗卫脸上全是挣扎般的痛苦。
“你怎么了?!”这便有了少爷的惊呼。
而季宕,他听到了少爷的声音后,眼前却越来越清明。
少爷?
他不知道少爷的声音怎么会闯进来,但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在正式担任萧府的暗卫后,萧子夜就安排他去了少爷的院子。
他其实是少爷的人。
对了!他还有少爷!
少爷不但值得信任,还会听从他的建议,而且真的出了大错,也会随他的话去改正……
他还有七少爷!
【……】
脑海中的异动突然静止,仿佛在等着听他要说出什么新构思。
季宕却改换了方式,攻守易型,直接在脑海中施展暴击:“我本来就是七少爷的暗卫,统领在把我交给萧七少爷的那一刻,我便只需要听从七少爷一人的命令,其他人,根本就不是我的服务对象,我!我只需要,我只需要!!”
他只需要服从萧铭辞一人!
季宕的眼神改换炽热,刹那间,萧铭辞的双手被他抓得死死的,少爷一看这架势便知道自己无法挣脱。
萧铭辞害怕得咽了声口水,不敢张口,怕这人突然又要发不知缘由的疯。
可季宕只是看着他。
仿佛钉子成精,要凭着一双眼,把少爷钉死在自己眼里。
“我是少爷的暗卫。”
季宕突然说道。
“啊?啊,哦,不不然呢?”萧铭辞说得不太流畅。
“我是您的暗卫。”季宕再次强调。
“我只服从于您一人。”
萧铭辞僵硬着把头点下,不知道这算是哪门子的疯。
可他同样在看着季宕,暗卫的眼眶泛着血红,少爷一时间又心软下来,任他拿捏。
他好像很痛苦——萧铭辞心想着。
于是他开始认真去听季宕的每一句话,并在每一句话的结束之际,做出回应。
“我只是您的暗卫。”
——“是。少爷我知道。”
“我是您的。”
——“当然,你当然只属于本少爷。”
“我要遵从的只有您发布的命令,其他人都与我无关。”
——“当然了!你以为谁都配命令本少爷的人吗?你只要听我的就够了!”
每一句,萧铭辞都作出了回应。
“主子。”突然,季宕用这句话做了收尾。
萧铭辞听得一懵,但一张嘴还在下意识地动作:“嗯。”
他应了下来。
季宕笑了。
萧铭辞也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脑子。
少爷回味着刚才暗卫的那句话,突然发现,这声“主子”和在牢房里喊出的嘲弄又是不大相同。
好像这句,是季宕发自内心的呼唤。
真诚,又热烈……像以前季宕来和他打招呼时的那声“少爷”。
像春天,迎头铺面,只向着他一人奔来。
“再叫一遍!”
“主子。”
——“是我!”
萧铭辞重重应下。
他不知道季宕想了些什么,但他听出来了。
暗卫摆脱了痛苦。
他在和自己分享喜悦。
而季宕,也因为少爷的重音,笑得更加大声。
他的内心终于清澈了。那道杂音被他伤得体无完肤,他终于和潜意识里的自己达成了和解。
他的确是暗卫,也的确忠心。
但,他是只属于萧铭辞一人的暗卫。
萧渡?萧子夜?
不过都是些外人。
……
夜晚的主院。
萧渡等了许久,却没等来熟悉的“暗哨”报信。
“人呢?”萧渡朝着阴影中发问。
萧子夜适时出现:“自午时起,秋生便不见了踪迹。”
“放肆!一个两个的,不尽忠尽职,都生出了背叛之心!”
萧渡下意识以为秋生和王丙一样,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简直无法摆脱“王丙”死前的魔咒,那一声声的辱骂,骂得既是他的脸面,也是他的灵魂。
上一个让萧渡如此痛恨的人,人人叫他风云剑,至于下场,自然是在这萧府之中,随眼可见。
而这次的王丙却又不同。
此人明明被萧渡杀死,又对着尸体泄愤,可萧渡依旧摆脱不了此人的阴影。
好像谁都会叛变。
好像每个木偶都会生出自己的想法。
萧渡突然变的恐慌。
他自以为自己掌控着冰冷的黑洞,可突然又一天,黑洞对他传来了一声蔑笑。
可偏偏,他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给我把秋生找出来!挖地三尺,把整个青州翻倒也要把人找出来!”
“快去!!”萧渡把萧子夜吼出了房间。
萧子夜:“……是。”
人是恭恭敬敬走得,但内心却是起起伏伏。
“可惜啊,恐怕您一辈子也无法找到秋生了。”萧子夜对月感慨。
一个家仆哪来的变换容貌的能力?
萧子夜是在刑堂里收尸的人,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具尸体属于谁。
可萧子夜并不打算告诉家主。
他也在刑堂,他是亲眼看着秋生死的,秋生死前那一番咒骂他听得非常清晰。
堂堂一个暗卫统领,没必要辜负秋生的遗愿。
“可惜你们都不知道……”萧子夜苦笑摇头,“他也算我半个弟子。”
只有晚风听得见这声叹息。
他在外执行任务,无意间碰见这个家境困难的孩子,不曾想一次出手,让孩子误以为自己是个好人,也误以为萧府是个值得托付的地方。
可惜,好人难寻。
可惜,所托难安。
“就连我也不知道,你究竟认不认识季宕。”
“可我想,你应当是不认识的。”
萧子夜知道季宕爱纠缠的都是哪一类人。
秋生不算有吸引力。
“你跟我说要掺一脚的时候,我还真想过这个事。可你怎么认识风云剑呢?你麻木,死板,唯一的亲人因为选择的错误,早早离世,你早就没了牵挂,也断不会心生渴望。”
“风云剑是不会理会一滩死水的。”
“你啊你,你是不小心沾上了星辰的辉光,却发现,自己擦拭不掉了啊。”
他了解自己手下的每一个弟子。
谁会因为风云剑而做出变化,他就算当时没想到,事后复盘,也会一目了然。
“自己的模样……为自己选择的主人而死吗?”
“确实是个好模样。”
这是晚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至于秋生的尸体?
早被萧子夜一把火烧成了灰,洒得到处都是了。
秋生的结局也是秋生自己的选择,比起回乡,秋生更想留在萧府,想让自己的骨灰铺满萧家院落,无论萧渡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秋生带来的阴影。
而秋生会一直用尘埃般的自己注视着他,注视着萧府灭亡的那一天。
而后,灰烬重新归于土壤,他会安眠在崭新的土地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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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只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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