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的拉弥亚。
澍在心中默念，然后从关闭的金属门后收回目光。
房间里安静下来，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书桌前，看着置物架上的遗留物品。
那是两张夹在玻璃相框里的彩色照片。
在上面一格的那张是十多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孩，大概六七岁左右，笑容灿烂的挤在一座老式尖顶红墙的教堂前拍照，身旁站着瘦高的神父和修女，以及一名穿白大褂的研究员。
另一张主角就清晰很多，是上面那群女孩中站在角落笑得很含蓄的一个，已经出落成少年，穿着黑色紧身服，在金属建筑前与一个穿军官制服的人握手，周围围着很多在鼓掌的人，最边上色彩有些模糊的地方站着年轻一点的罗兰。
出于某种澍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她伸手取下最上面的相框，把里面的每一张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定自己的脸并不在里面。
那个女人说我叫岑寂。澍想，我是从墙外的感染区救回来的人。
所以她才会对那座尖顶教堂、金属建筑、那些神父修女，年轻的罗兰，照片里的所有人，毫无印象吗？
“编号D1386墙外探索小队，于新历15年在执行秘密任务中全员阵亡——你本应该作为一名普通的士兵死在十五年前巴特拉的实验所里。”
“啊，我明白了，这才是罗兰把你藏起来的原因——她怕你。”
不同人声交叠，澍久久地沉默站立。
过了一会，她将相框放回原位，坐下来翻看桌角文件盒边摞着的几本书。
《中央基地生活手册》、《黑塔手册》、《哨兵守则》......
最上面的一本比较旧，封皮上有破损，书名是《三级指挥官考核指南》。
澍顺手翻开最上面那本，首页右下角写着一个名字，陆英。
中间一行是同样的字迹——为了人类的明天。
很锋利的字，笔画像刀刃，摸上去深深透进纸背，铅笔的颜色很淡了，但力道却像方才落下。
指挥官考核指南的内容很晦涩，明明字都认识，拼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澍又捡了本《基地生活手册》，这本倒是写得简洁明了，最前面就介绍了中央基地的大体组成，各区域的重要建筑，职能归属，申请流程等等。
大略把桌上的书都翻了一遍，澍发现那本生活手册的成书时间似乎要比别的书更早，面向的读者应该是像她这样从墙外被救回来的‘幸存者’，更多的笔墨用于指导这些新公民如何在中央基地内生活下去。
在这座人口众多的巨型堡垒里，人们被区分为一二三等公民，不同等级的公民拥有不同的权利，这些权利决定他们居住在哪个区域、能使用何等设施、能从事什么样的工作，甚至于能购买什么样品类的商品，能用多久的电。
而区分公民等级的唯一标准，就是贡献值。
在联邦人人生而平等，每个人都是联邦的重要组成部分。
正因如此，在这样资源稀缺的时代，每个公民更应该为联邦毫无保留地奉献出自己的力量，奉献越多，便能积攒越多贡献值，从而获得其他人的尊重与肯定，联邦自然也会回馈这些无私奉献的功臣。
在这部分简短介绍之后，跟着是好几页的禁令，譬如一等公民的身份标志是胸前佩戴的银十字，其他等级公民遇见需要避让；二等公民的生活范围只在外城，不能随意靠近主城出入口；还有什么轨道交通只能谁来乘坐，不同区域的供应社只服务同区域的公民，自由市场的买卖不受法律保护之类。
在自由市场的注明里，澍第一次发现了‘三等公民’和‘地下区域’的字眼。
——自由市场靠近三等公民居住的地下生活区，犯罪率较高，建议非必要情况不要靠近。
“岑寂，三等公民，出身地下城……”
澍冷漠地眨了眨眼，好吧，看来这本书也不是面向她这种幸存者的。
整本手册里与地下城和三等公民有关的描述就这寥寥几笔，内容都是“警告”、“建议”、“远离”，甚至关于所谓地下区域的具体位置、出入口在哪都没有标注，唯一相近的也就是自由市场这个地方。
除此之外，同样神秘的还有监察局。
手册里唯一提及的就是位于第九区，职能略。
澍低着头，交叠双臂，像认真研读的学生一样琢磨着手册里粗糙的基地地图。
她现在所在的双子塔位于基地入口的第三区，这地方只进不出，基地出口则位于第六区，自由市场也在这个区域内，其他的重要设施，像驱散中心、统战中心都没有具体标注，审判庭在第七区，而监察局所在的第九区似乎是军事管制区，无关人等不允许自由出入。
滴滴滴——
短促铃声突然响起，墙面黄灯闪烁。
澍伸手揿下按钮，传送口的盖板随即打开，里面是四四方方的金属板，摆放着一盘食物。
澍歪头研究了一会，确定里面的输送空间连她一半身子都钻不进去，她便果断放弃，把盘子取了出来，然后窝进不大不小的靠背椅中，两腿缩在胸前，脚跟卡住椅面，像只紧紧蜷缩的虾米。
——还是要先吃饭。
盘子里装着一瓶橙黄色的液体，标签上写着高浓缩能量饮料，三包绿色外包，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干，还有一盒午餐肉罐头，这些东西罗兰都给她送过，当然，污染区里其实也有不少，如果不在意保质期的话，足够她一个人吃到死。
澍先撬开了午餐肉罐头。
这东西在墙外也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之所以知道这点，是因为她还有个秘密的联络人，是她偶然在污染区边缘救下的家伙，个头不高，却很机敏，自称墙外万事通，专门在黑市给人做掮客，名叫蔻蔻。
澍通过蔻蔻将从污染区淘到的东西卖到黑市，换取自己所需要的香料，以及一些装备。
她是后来才慢慢知道，自己的食量比一般人大得多，特别是每次‘剧烈活动’以后，照蔻蔻的说法，她吃一顿饭能养活至少十个人。墙外的物资匮乏，别说吃肉，很多人连营养液都得靠抢，甚至是变异植物和异种，能吃的不能吃的……总之，饥饿和瘦骨嶙峋才是常态。
不论居住条件、食物还是人的状态和精神面貌，墙内远比墙外好太多了。
但她还是不想留在这里。
人类基地里很多事都让她觉得不适，她不喜欢这儿，这里也并不欢迎她。
她只想弄清楚罗兰究竟是怎么死的，但她不想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她得回到西北基地。
澍拧开那瓶黄色饮料，在噼里啪啦的气泡里看回地图——
她想离开就得先突破双子塔的门禁，然后前往第六区，找到地下城，看一眼她的‘妹妹’，如果她真的认识自己，就把她一起带走，如果她不愿意的话……
不，但她不知道‘妹妹’具体生活在哪，又叫什么名字。
澍咬着瓶口，眉心紧紧拧成川字，所以她还是得先找到拉弥亚。
可那个女人绝对不会配合，她身上有种很危险的气味。如果她先逃出双子塔，再去到第九区，不管怎么想，她能离开基地的可能性都很渺茫。
但……如果是找到拉弥亚后，先将她打晕掳走带到墙外，等问出想要的信息，再自己混进基地，成功的可能性就高得多！
到时候她再把人随便往哪个哨所一扔，这样的大人物，自然会有人管。
当然，如果那个女人不配合的话，又或者罗兰的死真的与她有关，那就直接杀了。
澍抬手摸了摸颈间的黑环，阖上书，走进淋浴间中。
人类基地的房间里有摁一下就自动喷淋的热水，还有清冽洁净的凉水，这一切是墙外人想象都想象不出的东西，这里其实与污染区中的废墟很像，她觉得墙内的人还生活在旧世界中。
热水从头浇淋，滑过深邃的眉骨鼻梁和肌肉精悍的腰背，澍抹了把脸，手掌擦过蒸汽氤氲的玻璃，镜面倒映出她的锁骨，她微微侧头，那场雨中传来刺痛的地方，留下了两枚紫红色的小点。
她的身体有很强的自愈能力，很少有伤会留下疤痕。
“精神入侵……”
走出淋浴室，澍甩了甩湿发，裹着宽大的毛巾回到房间。
房间内没有窗，只有一个通风口，这里的风也很干净，没有沙尘，没有孢子，也没有古怪的气味，待在这里感官似乎会变得迟钝，让人忘却随时降临的危险，让人觉得不真实。
——很怪异的感觉。
澍掀开被子，摁了摁床垫，确定这座合金制床板不会被她轻易压塌，然后俯身，在被褥上轻嗅。还好，没有其他野兽残留的味道，干爽柔滑的布料里是非常纯粹的毛绒气息，闻起来很蓬松柔软。
她于是坐在床沿，看了一眼墙角上闪烁红光的监控器。
莹白微光映照出她金色的眼瞳，将无声画面投射在幽深长厅中央的幕布上。
侧对幕布的长桌两端，坐着两位正在安静用餐的人。
厚重的绒布窗帘紧闭，空旷大厅中光线昏暗，一座镂刻炽天使与海豚的鎏金烛台摆放在狭长的红木餐桌上，雪白蜡烛幽幽燃烧，雕刻着古典狮子图样的壁炉里火光渐熄，腾起袅袅紫烟，柔和暖黄的光影流泻在花纹繁复的地砖上。
——叮。
银白色餐刀沿着菲力的肌理竖切向下，焦褐的表皮被刀身切断，露出柔嫩血红的内里，淡红色的肉汁溢向冷白的瓷盘中，锯齿状的刀刃与盘身轻碰一声。
瘦削纤长的五指一顿，一双幽深的眸子微微眯起，静静欣赏了一会儿盘中景象，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叉起一块鲜肉，放进口中仔细咀嚼。
“还是煎得有些老了呢，菲欧娜。”身着西装的男人轻叹了一口气，放下刀叉。
被称作‘菲欧娜’的栗发女仆上前收走了餐具和剩下的牛肉。
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十指交叉支在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
昏黄烛火跃动在他湛蓝色的瞳仁中，为他淡色长发渡上一层更浓郁的金光。
长桌对面，身穿纯白制服的拉弥亚头也没抬，专注吃着自己那份五分熟的西冷。
最后一口葡萄酒入喉，屋里响起男人令人厌烦的温柔嗓音：“那个印记看起来有点眼熟不是吗？”拉弥亚放下高脚杯，抬眼，男人温雅从容地向她一笑：“——你的小宠物。”
“是吗？”她疑惑地挑起眉梢：“你见过？”
“谁知道呢，也许是错觉。”男人意味不明地耸了耸肩：“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她，而你将她夺了过来，这很好。但恐怕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罗兰隐藏的秘密，现在只能由你弄清楚了。”
拉弥亚后靠椅背，裹于手套的拇指有一搭无一搭地交错，脸上微笑：“当然，我会的。”
“你还没有成功将她标记。”
“罗兰也没有，哨兵的精神屏障没那么容易突破，她是双S级。”
“你不一样，你身上拥有的……是最新也最好的。”
“你想怎么做？”
“让我来帮你。”
男人轻动了一下食指，一个高瘦男人便走上前来。
他身着带有金肩章的蓝色军服，鹰钩鼻，高颧骨，目如鹰隼，刻意收敛着内里的锋锐。
拉弥亚认识他。两人目光相对，彼此颔首。
“那我可就期待着了。”她笑着起身，“可别帮倒忙才好。”
脚步声走出数步，忽然停住。
“对了，下次请让菲欧娜在酱汁里多放一些胡椒。”
那道白色身影站在半明半晦之间，抬手洒然告别：“你这里的肉味道太腥了。”
“——亲爱的，哥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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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chapter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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