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
炙热的浊气从尖锐犬齿间溢出,在冷凝的雾雨中,化作贲张的白烟。
杀了她!
澍高大的身躯在雨水中微躬,湿透贴身的布料清晰显露出背脊深刻的线条,她抬起摁住弹孔的手,满目鲜红,轻轻分开五指,新鲜温热的血流便在指尖延展出黏腻的丝线。
周遭的噪声都不见了,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所有人——
“嗬……”
赤金色的瞳孔像是终于解放天性般露出了一丝愉悦,澍手背青筋劲凸,指尖生出野兽似的锐利指爪,一呼一吸间,那蓬勃骇人的力量感无声弥漫着,“杀了…你……”
“噢?”拉弥亚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虽然没有精神体,却有融合形态么,有意思。”
“你原本的精神体会是什么?尖牙、利爪、金色的眼睛,呵,果然还是狗吧。”
“对狗而言,忠诚是本能,亦是天性。”
驱散中心螺旋塔楼下的数百只畸变种倾巢而动,犹如一群人皮肉虫,手脚并用,畸身伏地,彼此之间不复先前踏步时刻意的齐整,反而争相攀踏,就好像那只是对于人类行为的一种练习与模拟,而此刻,敌我双方同时释放了真正的‘自我’。
“你的上一任主人已经死了,”拉弥亚倚靠车尾灯上,低头拢手,点燃一支薄荷烟,猩红色火光明灭,草木烟气袅起,而后左手指节微收,将那支烟垂在掌下,右臂平举,砰!砰!砰!砰!四枪连射,“你要做的是选择一个新的主人,而不是为她陪葬。”
率先而来的五头畸变种倒下,紧随其后的踩踏着它们的尸体,后头不甘示弱的人虫们叠起小小的浪潮。
一只虫化更深的畸变种直接从‘浪尖’跃起,然后猛然被一条长臂,攥住头颅。
血液已经凝固,弹孔自动愈合,比起人类,澍此刻看起来更像一头直立的野兽。
人类是不会拥有满口獠牙和能轻易捏爆异种头颅的指爪的。
“罗兰…”澍盯着她,脸上的痛苦源自抑制杀她的**:“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拉弥亚轻笑,换上弹匣,“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岑寂三等兵。”
澍像是意识到什么,又或者是感受到某种本能的恐惧,竟退后了一步。
“岑寂,原名岑记,记忆的记。”拉弥亚一边射击,一边淡声说道:“三等公民,地下城出身,被罗兰破格选拔进墙外探索小队后改名,有记录证明,那次改名是因登记官的失误所致。”
畸变种群涌而来,澍顺势离开了拉弥亚的身边。
撕裂、穿刺,使用一切武器,消灭一切障碍,遵循杀戮的本能,就像她以往所做的那样。
她感到一种恐惧,就像罗兰说的“你还没有做好准备”,她是谁,她从哪里来,为什么她那样愤怒,那黏稠的、滚烫的,沸腾在她灵魂深处的火焰,究竟是什么?
但那女人的声音依旧不受控地往她脑海里钻。
“你拥有很纯正的东方血统,身体素质优越,战斗素养不俗,所以仅在三个月训练期满后,你就被正式编入了D1386墙外探索小队,担任突击手。你没有父母,只有一个非直系血缘的妹妹,两人都是被墙外调查小队从感染区救回基地的幸存者。”
“这就是仅有的,关于你的,所有记录。”
拉弥亚冷笑道:“知道吗?就在战争兵器计划成功的前夕,主城的灯塔实验所曾发生过一次事故,事故导致了中央核心系统瘫痪,致使一些有趣的信息遗失。不过还好,监察局历来有保存纸质资料的惯例,从而,才能在万千未归档的DNA记录里寻找到你的那一份。”
“所以,应该由我来问你才是——”
“你们在污染区中究竟看见了什么?又拿走了什么?你所隶属的小队全员阵亡,为什么只有你还活着?罗兰对你做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藏起你?又将你藏在了哪里?”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不断地攻击!攻击!突然一个瞬间,她的利爪在空中挥空,空空荡荡,满地尸首。
剩余的畸变种没有再选择进攻,它们退回了塔下,像是感受到恐惧,一种并非属于昆虫该有的恐惧。而那些尸首,许多仍在蠕动的尸首,因为未被破坏核心,还痛苦地挣扎着。
尸群包围了她。
紫红色的血液泼溅在脸上,又被雨水冲刷,留下无数道蜿蜒的红痕,像胡乱哭泣的眼泪。
防御墙上空,那团庞大的黑影终于冲破了云雾,显露出真身。
“这些士兵没有做错任何事,”拉弥亚拾起地面的枪,逐一击碎了它们的核,雷光闪烁,那支燃尽的薄荷烟落了地,她抬眼,看向面前的哨兵:“他们是忠诚的,理应有尊严地死去。”
枪声唤醒了身体被洞穿的记忆,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
“我有,妹妹?”
长街尽头,驱散中心塔顶的红色能源灯骤然熄灭,频率更加短促的警报响了起来。
以主城为轴心,一条条耀眼的镭射光线飞速交织,组成一张遮盖于基地上空的硕大光网。
数不尽的飞行异种正从灰色天穹中倾轧下来——
虫群砸落光网,如腐烂的尸骸四分五裂,焦烟冲天而起,无数燃烧的残骸从光隙中坠落,这一幕所带来的冲击,俨然似火山爆发,将熄未熄的熔浆从天而降,火雨,就这样落了下来。
如雨夜逢光,拉弥亚在这一刻看清了她的眼睛,于是轻轻叹出一口气:“你不记得了,是吗?”
她抬手抚摸她的脸庞,神情变得温柔而悲悯,“很痛苦吧?”
澍怔忡回望她的目光,恍如溺入冬日的湖泊,雨丝穿透火雨的灰烟,像尖刺落入眼底。
澍不知道自己眼角滴落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真实,这个女人眼中的温柔,就像她的微笑和她的冰冷,看不出一丝虚假的伪装。
她像一柄尖刀,毫无杀意地刺入了她的心脏。
“精神污染是一种自污染区蔓延出来的‘次生灾害’,没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墙外调查最初的那几年,进入灰雾中的调查员没有一个人走出来过,普通人仅仅是靠近污染区的边缘就会狂躁、失智、陷入恐慌,只有哨兵的精神强度才足以在污染区内长时间存活。”
“然而感染不可避免——就像在体内积蓄的剧毒,中度精神污染就像对大脑的凌迟,它是狂化的分水岭,而重度的精神污染,我很难想象,但听说,那感觉和下地狱没什么分别。”
“所以你,现在在地狱中吗?”
拉弥亚抚摸着她的脸,就像安抚一头鲜血淋漓的困兽:“你在灰雾里,迷路了吗?”
……我迷路了吗?澍想。
“为了降低狂化率,减缓哨兵的痛苦,向导应运而生,作为你们的战友、你们的搭档,你们的伴侣和灵魂中唯一的灯塔。”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想要吗?我可以帮你。”
我想、要什么?朦胧的思绪像一团芜杂的幻线在脑海中交错,几乎是无意识的,澍向前走出半步,伸手环抱住她,温和的暖香,像是春意最盛的午后,一望无际的花田。她用了点力,指腹陷进拉弥亚柔软的身体,她不想放手,她想得救。
“乖孩子,”热气喷洒在她敏/感的颈侧,她搏动的动脉上皮肤战栗,“告诉我你的名字。”
澍宛如在沼泽中紧抱着一截浮木,哑声道:“我叫…澍。”
于是,近似是一声呢喃:“澍。”吻与棘刺同时落了下来。
天穹上,好多金红色的焰花正在盛放,从那盛开的花朵中,一颗颗黑色的果实纵身坠落。
但澍已然无法思考。
她近乎于本能地仰起脖颈,将身体最脆弱的部位展现更深,让那锐利的尖齿刺透,吮吸她温热的血流,“呃…哈。”温暖的手掌探进她的发丝,喉间逸出犹如哽咽的喘息,她感觉到有什么,纤长、柔韧而温润的东西,刺入了她的皮肤,在她的身体里游走。
强烈异物感,不时如电流般的刺痛,却,并不想她离开。
就像寒冷中,渴望火。
她仿佛置身于雪原尽头的洞穴,她在这里蜷缩着,等待了很久。
直到拉弥亚的精神丝终于触碰到了她精神图景的深处,雪上却只有属于她的一行行迹,“从来没有过么?第一次与人精神链接?”她声音里浅带笑意,像是对罗兰的一点讥诮。
澍没有回答,她隐忍地未发出一丝声响。
从未有人突破的精神屏障,却纳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她让她进入了无人之地。
但那实在太多,也太深了,“……不。”
变故突如其来,又似预兆已久,灰白的天际狂风大作,如刀割般的暴雪席卷冰原,看似平静的精神图景终于显露出原本狰狞的面目,千里封冻下冰裂如网,轰然霜风中雪崩隆隆。
——这才是她濒临崩塌的精神世界。
拉弥亚却像是早有预料,轻缓地抽身而出:“你还没有做好准备。”
她安抚着澍失神的战栗,然后抬平枪口,连发子弹击退了再次躁动起来的畸变种们。她用齿间咬下手套,取出一支玻璃管,管中的粉末晶莹透净,“咔嚓”,玻璃在她掌中捏得粉碎。
“你现在需要的是这个。”
澍有些迟缓地看向她,鼻息蔓延的血腥让她后知后觉地松开手:“你……”
火光腾起,爆炸声从驱散中心上空传来,所有人终于能够看清,那黑色的果实究竟是什么。
“嘘。”拉弥亚抬手,剔透的粉末与猩红的血彼此混合,被她涂抹在哨兵的嘴唇,散发血腥的指腹撬开利齿,那亦如剧毒的解药被揉化在她的舌尖,“乖孩子,不必再忍耐了。”
同一时间。
防御墙下,陆英眺望着光网下方的轴心圆顶——中央基地主城上空完全闭合的铅灰色穹顶,穹顶与穹顶系统,短短两字之差,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造物。
钢铁包裹曙光城,就像骨肉保护着心脏。
墙外兽潮的咆哮、雾角的鸣笛尤似在耳,哨兵团团长深邃的视线隐没在帽檐的阴影之中。
统战中心内,弗吉尼亚刚刚报告完监察局局长的口信内容,上级的训斥声还没来得及落下,室内灯光突然变暗,中央系统自动播报:“请注意、请注意,中央基地现在切换为节能模式,波频驱散仪已关闭,穹顶系统启动!穹顶系统启动!五、四、三、二……”
“疯了,陆英真是疯了!”
“这是在拿所有人的命开玩笑!”
“到底是谁给她的系统密匙!?”
一片喧杂中,弗吉尼亚紧盯着大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忽然:“那是——”
整个指挥室内安静了两秒,有人惊叫道:“是嗜肉兽!”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融合形态:哨兵本体与精神体相互融合的半兽人形态,兽化程度越高,解放的能力越大,狂化风险也越高。
灯塔实验所:位于主城内的联邦科研中心,哨兵与向导均由此创造。
精神链接:向导与哨兵精神相连的必须步骤,链接成功后向导才能穿过哨兵的精神屏障,进入精神图景。
精神屏障:哨兵精神世界的防御墙,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精神图景:哨兵向导精神世界的具象化。
精神丝:精神力的触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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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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