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院是一个月之后。
龙安这座南边沿海小城,十一月末虽然凉快得多,可放眼望去依旧是绿意盎然,日光晴柔。
出院的时候娟姨来了,我朝她身后看一眼,苏晓依旧没有出现。
“晓晓最近还好吗?”我一边折衣服一边问娟姨。
娟姨不自然地拢一下耳边的碎发,神色躲闪“晓晓她……”
我当然知道苏晓什么性格。她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爱上林戈阳,她活了二十几年都在规则之内,乖巧柔顺,连小偷小摸的事情都没遇见几件。
但是这一年来,她又是遭遇袭击又是被绑架的,甚至爱了十年的男友还死在了……好朋友手里。
“没事。她也不容易,给她时间缓过来吧。”
东西不多我很快就收拾好了,把袋子拎在手上“我们走吧,娟姨。”
等电梯上来,电梯门打开,我直接低头走进去。
旁边的娟姨忽然开口“湛警官。吃过午饭没呀?”
我感到莫名其妙。
稍微抬高头看见一双很长的腿,不用看脸也知道是谁了。
“湛警官好。”我扯嘴角笑得很勉强。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医院躺太久把一身皮肉都躺松了,我像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脾性,不愿假笑不愿寒暄。
湛明扬向娟姨点头回了个招呼,脚尖朝我转向。
我听到他的声音在头顶震动
“苏小姐,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我抿嘴,眯眼,朝他露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
“不怎么样呢。”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等到电梯楼层到了3楼走了出去。
轿厢只剩下我和娟姨,电梯继续下行。
娟姨看着我“你们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我歪头看她“哪里奇怪?”
“你们不是认识吗?我去商场买东西都比你们亲。”
我哭笑不得“娟姨,我们不熟……”
“你哄人。你醒的时候他可高兴坏了,就差跳起来喊人家医生过来。我问他你俩认识不嘞,他说,是你同学。”
娟姨说得揶揄,还用手指头点一下我肩膀。
我听着她的话,头皮都麻了。
原来我中途醒来时候的场景不是做梦。
湛明扬他真的记得我是谁。
但是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说到底都是萍水相逢。
*
“湛警官,又来了啊。”
我将称好的一袋水果递到他手边
“吃太多水果会寒凉,对身体不好。”
今天星期五,这个星期是他来的第三次。
说他在监视我都不过分。
湛明扬笑着接过“没事。分给手下吃。”
我沉默地回他一个灿烂的笑。
隔三岔五就来,买这么多瓜果吃,怎么没把你吃撑。
他从手里拿出一张硬纸卡片,毫无由头地来一句“我最近不在,如果你想找我可以来这里。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我上下翻看这张巴掌大的卡纸。
上面印的是梦阳当地一个高级私人会所的名字。
我皱眉,伸长手臂把卡片拿远。
正打算问他什么意思他却早就拎着袋子走远,背影没入人潮。
当然不会是湛明扬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也许是和他说的什么行动任务有关?
我正思量着其中内涵,那边就来了客人。
“老板!香梨多少钱一斤?”
“哎,来哩!”我随手把纸卡放到杂物台上,转头去招待顾客。
*
前段时间听娟姨说起过,苏晓在梦阳找了份新工作。
自从林戈阳的事情之后,她看见我要么是转头躲起来,要么躲在娟姨背后不说话。
实在不可避免,也只是僵硬地打个招呼就匆匆跑开了。
这天早上娟姨要送她去高铁站站。
苏晓要去梦阳了。
刚巧我这天休息没有出摊,端了小盘子粥在门口一边吹着晨风一边喝。
我家房子门口正对巷口,娟姨的车正停在那里。
苏晓在我面前拎着大包小包经过,把它们塞进后备箱。
我静静看着,喝完粥。
苏晓竟然主动走了过来在我旁边坐下。
我转头看她,开口说话干巴巴的“你黑眼圈好重,如果睡不着一定要去看医生。”
她眼睛盯着我看。
一双瞳仁生黑若点漆,就那么执拗地将我看着,目不转睛。
我从她眼里看出了委屈的意味,没忍心伸出手去摸她的脊背。
手刚一抚上她后背,她五官一皱就落了泪。
我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揉着她哭得发颤的背。
“呜呜呜呜,阿芸……”苏晓哭着哭着往我怀里倒。
我揉她背的手改摸她的脑袋。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头发酸喉头开始哽咽“对不起……”
苏晓的脑袋在我怀里轻摇,她抽泣得话都说不连贯
“是。我笨。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受伤的。”
我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继续说“他根本不喜欢我。不。他压根就不喜欢女的。这么多年。原来一直都是我在缠着他。呜呜呜呜……还差点害死了你。”
什么意思?
难道说那个什么阿温是林戈阳老相好?
我对这件事的了解不多,后续的官司都是经由警方和法庭那边处理。
只知道那天苏晓被阿温绑架——而那个阿温正是过往多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苏晓在单独囚禁中挣脱了束缚,跑出来报警。
剩下的,就是我这边的判处结果是正当防卫。
至于案情详情,不得而知。
看苏晓哭成这个样子,再问只怕让她更伤心。
我摸着她的头“傻子……”
她哭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哭不出眼泪干抽泣。
大概在无法睡去的夜晚,她已经像这样哭过太多次。
“晓晓,该走了。”娟姨朝这边看。
苏晓起身,眼睛哭得通红。
我替她整理蓬乱的发丝,正色嘱咐
“忘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你本来就不该回来小县城。到外面去,你还年轻。”
“噗呲。”
苏晓破涕为笑,说话带着鼻音“说得好像你很老一样。”
*
苏晓离开后的第三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苏……婉……芸?是吗?”
对面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听着很犹疑。
“我是。你谁?”
对面似乎很高兴“你好,我是,呃,龙安派出所的警察。我叫蓝安悦。”
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在医院的时候她来做笔录见过一面。
她继续说“那个,你有湛明扬的消息吗?”
“哈?”我愣住了。
“呃,就是他最近突然消失了,没有任何音信……”她似乎越说越没底气。
我沉默许久才开口,着字强调“他是,你们警局的,为什么,来问我?”
“好了,没事了,我就问问,好的,谢谢你。没事了,拜拜。”
蓝安悦挂断电话,匆匆忙忙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忽然想起不久前湛明扬给过我一张纸卡。
于是起身去在一堆杂物中将它找出来。
我左手拿着纸卡,右手手指悬停在蓝安悦的电话号码上。
——“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那天他说的话钻进脑子里。
我把手机放下,剩纸片在指尖摩挲。
*
我站在安华会所门前,手里捏着纸卡。
能来安华会所的人非富即贵,像我这样的人站在这里很突兀。
我来的时候衣服没换,褪色T恤黑裤子洞洞鞋,甚至头也没洗,收了摊就开电驴过来了。
四面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都不免看我一眼。
旋转门透出丝丝缕缕阴凉的冷气。
我犹豫地往前走几步,进了旋转门走进大堂。
在大堂经理打量的眼神中,我一步步走近“你好,我想找一下……”
啪!一道残影从身边飞过去。
文件夹从空中划过,砸在大理石桌面上。
我被惊得往旁边闪身后背绷直手臂收缩。
“把这个交给他。”
一道冷冷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我侧身转眼去瞧来人,男的,很高,很年轻。
看着二十六七岁,穿着材质上乘的白衬衫和西裤,即使戴着墨镜也盖不住底下轻蔑不屑的神态。
玩世不恭的二代气息。
他朝我脸上看过来。
我赶紧低头挪步,也不想管湛明扬了。一心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慢着。”戴墨镜的酷哥忽然开口叫一声。
我挪得更快了。
“我让你别走听见没?”
他迈开腿往前走几步,轻易把我拦下。
我垂着脑袋,只能看见他一对笔直的腿。
又是这样,我最近真是恨极了这种角度去看高个子男人。
他在我面前站定,把墨镜摘下来
“琴晴?”
我佝偻着腰,脑袋就差缩进胸口变乌龟,使劲摇头“不是,我不认识你。”
“真的是你。”
他越发来劲,双手抱臂俯下身来,非要和我面对面。
我装死不想说话,他倒好,直接上手。
只见伸出一双爪子往我肩头扒拉,像折乐高一样,要把我缩起来的身子展开。
“喂!你够了。”
我下蹲加转身,挣脱开他的束缚。
他似乎心情很好,脸上带着笑,两手叉腰,左手臂弯还搭着一件西装外套。
“我让人找你这么久,一点消息也没有。”
我朝他看,他那张脸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唇红齿白。
浓丽的五官在他脸上秀气得过分,内双的眼睛,天生红润的唇色。
唯一算得上英气的就是一对剑眉。
难道我今年是本命年?怎么冤家一个个都蹦出来?
湛明扬还好,眼前人我是一点也不想认。
“哎!你走什么?装不认识我?”
他一把捞住我的脖子。
我被他拉得有些失衡,不得已膝盖微曲。
他袖子的褶刮在我下巴的位置,散发淡淡的熏香。
我被这孩子式的嬉闹糗得心理生理双重狼狈“你,放手。我站起来。”
他爽快撒手“哼,我就说嘛,还和我演上了。”
这人……
我站他面前假装揉脖子,思索着要说些什么。
“衡衡。”有人往这边柔柔叫一声。
我和苏衡错身站,正好跟他身后来的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咦——这不是……”她踏着高跟鞋向我快走几步。
我重重呼出一口气,犹豫再三,还是小声地叫出一句“干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