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天边缓缓升起暖阳。
门口备好了马车，半月前，他们只准备一辆马车，如今回，还是一辆马车。
“公子，我们出发吧。”卫九提醒他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沈澈不答，往前走几步，询问管家：“父亲真的不来送我么？”
管家微微颔首：“小公子不必再等了，侯爷一早就吩咐说朝中有事不来了，还请小公子先行回梧州，等这边的事完了，侯爷自会回梧州。”
沈澈得到答案也不再纠结，转身上了马车。
卫九也对着管家摆手告别。
静春园。
沈章今日根本没有去上朝，而是独自来了静春园，带着一壶茱萸酒和一柄剑。
就这样随意坐在布满落叶和灰尘的院子里，背靠着那棵许久无人问津的枯树。
很快一壶酒喝了一半，他站起来拿起剑挥舞，凭着脑海里残留的记忆，一招一式地完成当年莫婉在院子里每日练习的剑招。
直至结束，他才把剑插在土里，仰头喝完剩下的酒。不够畅快，可惜他只带了一壶。
“早知道你这壶酒不够，我给你带了。”秦铭早就等在门口了，只是见他正耍着剑，不便打扰才等到现在。
沈章笑起来：“就知道瞒不过你。”
“就你这点伎俩还想瞒住我？也不看看你这些招数是谁教给你的。”秦铭走过来，把几壶酒全放地上，开开一壶跟他碰酒。
沈章哑言道：“你可以继续装下去的，我都打算好了，你……”
秦铭打断他的话：“我不会阻止你，所以，你也没必要把我避开。”
他仰起头望着天边吐槽：“你们这对父子还真是一脉的，都是一等一的倔，十头牛都拉不回。”
沈章仰天长笑，笑出眼泪来，他仿若回到了少年时，恣意洒脱：“那是，要是能拉的回哪里还有现在的我。”
“你后悔过么？如果当初你没有选择从军，现在或许都不一样，也许她也还在。”
“啧，有什么好后悔的，我沈章从不走回头路，从前选择从军是为了安邦定国，如今这般选择亦是为了家国大义。他们想要我死，我偏不如他们愿，能让我死的，只能是我自己。”沈章越说越激动，笑的得意又放肆。
秦铭一介书生也为之感动：“好！去他的争权夺利，我们不屑这些，继续喝！”
等喝完了两壶之后，沈章渐渐有了醉意，整个人也消愁起来，就任由自己放纵，由着自己睡着。
最后醒来时，已是接近黄昏之时了。
秦铭也还睡着，但他并没有打算叫醒他，自己独自回了侯府。
刚回到侯府，从将就走过来禀报：“侯爷，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沈章面色沉重点头：“带我去看看。”
后院里，此时站着十几位死士，面带黑纱，一身夜行衣，每个人后背背着箭。
沈章一一检查站到他们面前：“各位将士，你们可知此次行动？”
“知道！”众死士一齐喊道。
“拿酒来！”沈章默了会儿继续说：“你们既已知晓，那么此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都听到了么？”
这次声音没有刚才那般响亮了，有几位将士甚至哭了起来：“侯爷……”
沈章对他们不比他们对自己感情少，自然也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把眼泪收回去！”
众人收起哭丧的表情。
“此次行动切不可心软大意，众将士，饮下这碗酒，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
“是！”
众人一齐摔碗，备势待发。
半个时辰后，管家来报：“侯爷，宫中来人了。”
沈章已换好军服，仔细擦好了手里的刀，随后把刀交给了管家：“走，我们去迎接。”
宫中来的是贺公公，身后还跟着一群穿着太监制服的人，沈章已心知肚明他们的来意了。
“贺公公，此等小事，竟然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贺公公笑了笑，阴柔的声音响起：“侯爷，这说的哪里话？能来侯府是咱家的荣幸，我们且先进去吧，待在门口确实不妥。”
“公公说的是，请！”沈章面上带着一丝肃然。
“公公，你身后这些人倒是有些面生。”沈章细细琢磨着一番，确认这些不是宫里的人。
“侯爷好眼力，这些都是新进的太监，正好带着他们出来见见世面。”贺公公巧言令色。
进入内厅，贺公公便入了上位：“侯爷，只是皇上给您的密旨，您可接好了。”
沈章先是跪首，再起身接过打开。本就不抱幻想了，如今亲眼目睹这道密旨，他也只能心死了。
贺公公也在打量他的脸色，等他缓过来了才问：“侯爷可接否？”
“我还能不接？”沈章嗤笑道。
贺公公神色自若：“自是不能，侯爷，皇上体恤您有功，退步至此，还请侯爷不要让皇上失望才是。”
“贺公公放心，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
贺公公神色一僵，莫不是要反悔？
沈章待他脸色一变才缓缓开口：“只是我的命不是你们能拿的去的，我要死，也该是死在自己的手！”
话音刚落，天边落下数十道箭，直刺沈章，沈章笑意渐浓，看向眼前的贺公公，把他往身边拉来。
贺公公吓得瞳孔骤然紧缩，颤颤巍巍地坐倒在地上，背后直直冒出冷汗。
身后的那些假太监也都被箭射杀，一只箭瞬间刺在他两腿之间。
而沈章在最后一刻也都是笑着的，他说，世间诸多不公，现在他要去找莫婉了。
今夜，侯府悄无声息的翻天覆地。
池州，此时又下起了雪。
沈澈心头一阵冷意袭涌，不安感欲涌欲烈。他突然想起在书房听到的谋反一词，再联想到昨日父亲说的那番话，脑海里一根绳崩断了：“阿九！你不觉得昨日在静春园父亲说的那番话很想是遗言么？”
卫九听完也神色一惊：“不会吧？”
顾不上那么多了：“阿九，现在赶紧回去！”
卫九也心有所感，连忙转弯掉头。
等他赶回侯府时，府里已经摆上了白布，府上所有人都穿起孝衣，面色死气。
沈澈走进内厅，看见里面多出来的一口棺材，陌生又熟悉。
他终于忍不住了，喉咙哽咽，腿脚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卫九心疼的想去扶他，被他打住，许久不能回神。
“你们都下去吧。”他眼神空洞无望。
等众人都遣散了，他才终于抱头失声痛哭，悲伤欲绝。
他在懊悔自己不应该走的，为什么明明已经在存疑了，自己却还是没有去查清楚，他不该这样的……
许久，沈澈的眼神已不复往日的神采，变得压抑又苦涩“你还要躲多久？”
下一刻，从屋外走进来一个人，一声不吭看着他。
“是你杀的么？”沈澈没有分眼神看她，目光盯着棺材里躺着的人。
洛禾开口：“不是。”
沈澈目光如炬侧身盯着她：“你可曾想动手？”
洛禾嘴唇张开又闭上，迟迟不肯出声。
“说话！”沈澈眼里泛着凌人的寒光，宛如下一秒就会冲过来刺破她的喉咙。
“想过，但是被别人抢先了。”洛禾如实说，语气却不似往日的镇定，或许她也在害怕。
沈澈眼神冷下来，下一秒真的直冲过来，想用地上残留的一只箭刺穿她的心脏。
洛禾速度极快躲过，沈澈再刺，一只手摁住她的肩膀装上墙壁，急言厉色：“莫老是不是你杀的？”
“我不知道。”洛禾说。
“什么意思？”
“在我刺杀他时，他已经受了重伤，是否危及生命我不知道。”洛禾解释说，但不可避免的是她确实在莫老性命垂危时动了手，如果她没去，莫说不定不会死。
沈澈彻底收回了手：“我不杀你，我知道此事背后另有他人，或许就连暗影都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下，你我皆是蝼蚁。”
“你还想喝酒么？”洛禾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表达。
沈澈苦涩地笑起来：“你不是一口就倒么？”
洛禾脸色一塌，强装镇定：“我陪你。”
“好啊。”
上次是他主动找她，这次是她主动找他。沈澈正好需要一个能陪他说话的人，而洛禾却又是一时心软。
“你说要是被父亲知道，我在他的棺材前喝酒他会不会气活过来追着我打？”沈澈苦笑说。
“不会。”
沈澈好奇：“你怎么知道？”
洛禾又是一僵，她就是随口安慰，她怎么知道为什么？
沈澈第一次在她身上看见不一样的表情，不由的笑出来：“你安慰人的方式也太差劲了吧。”
“我从小就被父母抛弃了，是师父把我捡回去抚养长大的。他对我很好，会教我武功，教我识字，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的亲人。”
沈澈没想到她会说这些，很好奇接下来的故事：“然后呢？”
洛禾也是第一次跟人吐露心声，正想打退堂鼓，她觉得应该没有人会愿意听自己的故事，此时他的这番话给了她莫大的鼓舞。
“但是师父他不知我一个徒弟，他对其他人也都很好，所以……”洛禾不想开口了。
沈澈帮她把话说完：“所以他很多时候都会忽略掉你，就像是忽略你的名字一般。”
洛禾瞬时抬眸，表情袒露无疑，在诉说着他怎么知道。
“这很明显不是么？你的师父如果真的对你好就不会让你短暂的忘了自己的名字，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闷声。”沈澈吐槽道。
洛禾情绪低落下来，明明是陪他的，怎么反倒自己难过了。
“洛禾！”沈澈叫道。
洛禾有些没回过神来，第一次见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还没适应过来。
“洛禾，我一定会查明真相报仇的。”沈澈眼神一变，闪过一丝杀气，随后又说：“所以，你也应该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洛禾有些不理解。
沈澈已经有些喝醉了，眼眶湿润：“对，为自己而活。”
“谢谢你。”她听见自己在说。
沈澈昏昏欲睡，喃喃低语：“洛禾，明日醒来你是不是又不见了……”
洛禾眸色微变，心跳声又快了一秒。等心跳恢复正常，她才起身去找卫九。
卫九看到她时吓了一跳，还以为又是来了刺客，正欲拔刀，就听见她说沈澈喝醉了。
卫九心头一群马崩腾而过，还要说什么的时候洛禾已经翻墙出去了。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么？还能一块喝酒？坏了！公子怎么又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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