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白羊:今天过得好吗?
今年除夕,还会生病着凉吗?大概不会吧,你如果真的在南亚,不要海里贪凉。
傅纾写完这句话,另起一行,但也是再无下文的另起一行。
她攥着笔,指尖颤颤巍巍,墨水先一步于眼泪在纸上滴落,雪花般对称散开。
她想,她快要失心疯了。
这是都乐离开的第四年,又是新春,窗外的爆竹寂寥,几乎响成傅纾心里的后遗症。
她迷茫地游离着,被孤立在万家灯火的喜悦之外。
没关系,她如今很能理解这份不配得感。
未久,书房的门被敲响,她没有应答,那人仿佛习惯了般,自己推门进来,一杯热饮被推至傅纾手中。
她呆滞地盯着窗外,没有什么反应,桌上写了两行字的信笺被看了正着也不在意。
那人叹口气:“姐,爸说今年扫墓想放在初四,你要去吗?”
岿然不动的女人脸上肌肉终于有了直观颤抖,她牙关紧锁,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起伏,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焦灼的、致命的、哀伤的、却字正腔圆。
意料之外的回应。
男孩有些诧异,去年问起扫墓,她还很抗拒,杏眸瞪来,是不可置信的失望与审视。
是释然了吗?
可是大姐若真的释然,他反而心慌。
他很清晰傅纾还能强撑到今天的原动力,一般情况下,自然人下落不明满四年,或者因意外事故,从事故发生之日起满两年的,即达到了规定的宣告死亡的期限。
再有几个月,都乐离开就满四年了,他们吊着一口气倒数最后的期限,有时会错觉这个日期还意味着关于傅纾的其他。
傅文止不像她,还有憧憬,他只剩害怕。
怕傅纾撑不住,选择轻生。
可她的生命中,不止只有都乐,还有家人和朋友呐。
她会忍心全部抛弃吗?
傅文止不知道。
毕业后,他终究放弃了自由的南方,选择守在傅纾身边。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获得一顿臭骂,他骄傲而理性的姐姐,绝对不需要这样自我感动的怜悯,但是,这次她什么都没说。
她心死了,于是什么都不多说,什么也不过问。
小姑娘离开的噩耗,毁灭了她的世界。
都乐才出事的时候,傅文止也心惊过,但是少年心性,始知伶俐不知痴,他以为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会治愈一切。
但时间只是麻木了悲伤,模糊着过往,傅纾平静的表象下,还藏着一颗无力皈依真相的心。
这在他年前知道傅纾辞职时,得到了确认。
他知道傅纾定了去南亚的机票,偏远又陌生的地方,申请的签证时间表明,这次,她不着急回程,隐有躲避最后那个时间节点到来的嫌疑,但事实要真只是如此,便好了。
你几时回来,这次傅文止不敢问。
她终于准备去找久而不归的爱人了。
几年前,都乐出事的时候,全球公共卫生事件正闹得沸沸扬扬,好容易听到点人在南亚的线索,傅纾想出去,不管不顾的,被都铭摁了下来。
他身份泄露,丧心病狂的毒贩查到都乐,已然把人卷进去,断然不可能让傅纾再出事。
一夜白头的人,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把人找回来,最后送回来的,只有亡命之徒挑衅寄来一截小指和一份傅纾无法面对的DNA检测报告。
再之后,都铭也牺牲了。他没能回来,都乐也没有回来。
金三角那种地方,世态甚凉薄。
她最终把报告封进了陵园的空冢中,碑上无字,怕刻骨铭心。
杳无音讯,是傅纾最后的希冀与倔强……
傅文止仍然记得,那一年傅纾靠在碑旁说的话:“那年季安阿姨走的时候,我看她佝偻着背,抱着骨灰盒走了一路,多重呐,险险捧不住。我为什么要好奇一个小方盒的重量呢,所以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吗,好活该……”
他知道,傅纾责怪自己不够敬畏生命,自食恶果。
想及此,傅文止很是担忧,却看见傅纾忽的抬头朝他笑了,某种千言万语,皆不为他所熟悉。
傅文止的心慌瞬间达到顶峰,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切勿乱想,却只见傅纾忽然轻快地松了口气,她放下仍冒着袅袅热气的水杯,伸手摸了摸自己头,滚烫的,是自己送上的温度,然后转身离开,什么都没说。
那温度,也稍纵即逝,一如桌上她一口未沾的热茶。
傅纾终于还是走了,在初夏,苏市的春寒仍旧恣意料峭时候。
走时仍是傅文止送她,出国的事,她没让弟弟跟家里说。
“拖一阵子吧。”她说:“我就想去那片海看看。”
那片沉没都乐的海。
她如今,也只剩这份骨气了,矛盾地立冢,偏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万一呢,那附近的渔村,就幸存着一位外来的陌生面孔,绮年玉貌,笑眼盈盈,只缺了右手的一截小指。
傅纾祈祷这样的幸运,祈祷世界上总是好人多,祈祷她碰到慈悲的概率大。
祈祷她的小姑娘,还好好的生活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她可能被好心人收留了,苦于言语不通,无力挣脱现实困境,无处求援,于是便在当地留下了;
可能还在支教,身边围着一群幼年稚脸,课间十分钟,玩着老套又经典的老鹰捉小鸡;
也可能正等着自己赶紧出现,乍一回头,又看到她时,会飞奔而至,眼里噙满着泪水,要抽抽噎噎的钻到颈间,把泪水蹭到自己肩上,然后凶狠地嗔怪她:“你怎么现在才来。”
傅纾想,她会好好道歉的。
这次,换她被处分,换她写检查,换她被众目睽睽的声讨。
马小军在《阳光灿烂的日子》的片头说:“我的故事总是发生在夏天……”
她特意选在夏天出发,那是遇见都乐的日子,是她掌握的为数不多的生命密码,这一次,飞机会一直往南方开,开到只有夏天的地方,她的故事,会一直发生在夏天。
……
写在最最后:
其实,这才是这个故事最后一章,完结前就写得差不多了,有小伙伴说烂尾,其实是,她们确实没有下文了。
没有隆重温馨的婚礼,没有花开并蒂,白首成约的人生。
没有凑完的3000字。
我以为,有时候戛然而止反而是偏爱。
所以忽略都乐爸爸的身份,就让它成为一个有始无终的坑。
但是,有小伙伴发现了,要后续,这让我有点纠结,又有一点点惊喜。
为这位湖南小伙伴的细心感到惊讶,于是头脑一热答应了贴番外。
当然,她评论的初衷可能和我的观点不一样。
我犹豫了好几天,想放不想放的。
答应了却不做,总显得没信用。
就这么想了一整个国庆。
就是那一天,忽的听了一首歌——《夜空》,而后发现我自己先释怀了。
就像歌词说的:等一个美梦就足以释怀,就要忘怀,那夜的海。
我总希望傅纾是幸福的,不必一遍遍在海边流浪,追求一个没有下文的兰因絮果。
在南方海边成长的孩子都知道,在最炎热的三伏天,太平洋的海风会带来大量水汽,缓解夏季的燥热暑气;到了冬天,它又变得温暖潮湿,对冲西伯利亚的严寒。
大海总是包容的。
所以,昨天想了想,还是把最后的篇章改了,希望在地球的另一边,她那么温婉的一个人,会被社会包容,也被命运偏爱。
亲爱的傅纾,祝你幸福。
马小军在《阳光灿烂的日子》的片头说:“我的故事总是发生在夏天……”
期待你的故事,也总发生在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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