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山禁地,二人被困了将近大半月。
禁地小院中,凌岁安站在梧桐树下,虽一双眼望着头顶,但心却在梧桐树后,那越发薄弱的结界上。
这结界是她以体内天道之力凝就,强悍但也有限,不出意外,再过约莫十天,这结界就会被魔气彻底侵染破除。
届时,余清风就能离开离山,而她也再难有对魔主下手的机会。
“还真是个麻烦。”凌岁安低声自语。
身后,晋慕余刚好从屋中出来,在她出声时,他脚下顿了顿,随后上前,将手里一条水蓝色的披风搭到对方肩上。
“夜里凉,下回出来记得多穿些。”晋慕余帮凌岁安系披风上的束带。
凌岁安垂眸看他动作,闻言,唇角勾起,浅笑道:“春日都过了大半了,没事的。”
她这般说,话音落下时,默默将手背到身后,但还是被晋慕余眼疾手快抓住了。
“春日过了大半,旁人有没有事我不清楚,但你十成十是有事的。”晋慕余道,“若是没事,手也不至于这么凉。”
他说着,将凌岁安冷冰冰的两只手揣进怀里。
凌岁安感受到暖意,忍不住往对方身上又挨近三分,最后整个人靠在晋慕余怀里,道:“手是因为方才在池子里玩水才凉的,你若再来晚些,它们就暖了。”
凌岁安信口狡辩,晋慕余也不反驳,睨了眼新蓄满水的池子,道:“你师尊的事,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他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凌岁安愣了下,半晌,眨了眨眼,回答:“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过个三两日,应当就想好了。”
当然,这是最好的情况。
要是事情再差些,直到这结界毁去,她都未曾想出一个两全的法子,那能用的就只有下下策。
“砰——”
二人说话时,院墙方向倏地响起一声,紧接着又是连着两声稍显沉闷的“砰、砰”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去看看。”晋慕余压低声音说。
凌岁安“嗯”了声,声音落地,二人便瞬身站在了院墙边,然后同时一怔。
只见院墙下,三人从下到上整整齐齐叠着,分别是:温隐翠、凌瑞雪,以及……余明月。
“这……”凌岁安视线略有些凝滞地从下边二人身上划过,最后在余明月身上虚虚一晃,看向晋慕余。
晋慕余正好也看向凌岁安,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
“快!还不快点扶我们起来!”温隐翠见两片衣角从眼前飘过,两眼一眨,等凌岁安和晋慕余把自己身上二人扶起,结果等了好一会儿,他背上分量都一点没轻,不由哀嚎。
而二人听见他动静,这才发觉他们一个两个都中了定身术。
于是,二人相互看了眼,末了,晋慕余率先抱起余明月,凌岁安则是跟着抱起了凌瑞雪。
至于温隐翠,则是等二人各自将自己阿娘、师姐安置好,晋慕余这才把他从院墙下头拖进了屋。
屋中,三个没有行动力的人坐成一圈,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们才一个接一个恢复身体的控制权,慢慢坐直了身。
“呸!余清风那老匹夫!臭不要脸!竟敢暗算我!”温隐翠一如既往先发声。
四人看看他,旋即,纷纷移开视线,又将目光各自投落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
“师姐,”片刻,凌岁安最先开口,问凌瑞雪,“你们是被师尊丢进这小院的?”
她通过温隐翠那句话,猜测。
果不其然,凌瑞雪颔首,应了声“是”,随后,有条不紊道:“我前两日久久联系你不上,就来了离山。结果发现离山外有结界,且不断有小妖从离山出来,实在古怪,便试了试那结界,确认可随意进出后,我就进了离山,想来找你。但没想到,先撞上了温隐翠。”
“对,撞上了我。”温隐翠接茬,“然后我就把山里头动乱,小妖怪们赶去震山避难的事同她说了说。说完,我就和她一道进了第二重结界,也就是咱离山这块禁地。”
他说着,似有若无瞥了沉默端坐的余明月几眼,又道:“可不知是不是运气太差,我们一进禁地,就撞上了那老匹夫,还有……舅母。”
温隐翠对余明月的印象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因此,他犹豫了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喊了对方一声“舅母”,随即低头。
而余明月听温隐翠喊她“舅母”,眸光微不可察一闪,但很快,她便收敛情绪,不紧不慢道:“他们撞上我时,我正教训那浑小子……哦,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余清风。他与魔主勾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余明月如此说,说着,她抬眸看了眼并肩坐在一旁的凌岁安和晋慕余,又道:“还有他对你们做的事,我也清楚。”
她轻声叹了口气,“但他到底是为了我,才做下这些事,所以我可以教训他一两句,告诉他错了,可此外,我却无更多权利怪他,亦无指责他的立场,”
余明月对“是非对错”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说这话,也是为了让在场几个小辈清楚她对余清风的态度后,再选择是否接纳她。
不过,叫她没想到的是,回答这个问题的竟然会是她的儿子——晋慕余。
晋慕余道:“余清风是余清风,你是你,余清风对你如何,你对余清风如何,这些都与我们无关。”
他说得冷硬,但余明月还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并不怪她。
无论余清风做了什么,无论她是否和他们同仇敌忾,去厌恶余清风,她的儿子都不怪她。
还真是……还真是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意外。余明月默默想。
凌岁安和凌瑞雪对视一眼,二人先后道:“师尊虽将我们当做棋子,但他曾想助我飞升/救我母亲和妹妹不假,因此,若要害他性命,我们其实也是做不到的。”
二人如实说,其中,凌岁安说完,又道:“不过魔主该除还是得除,这点我是肯定的。”
说罢,她蹙眉沉默了下,坦白:“但我现在尚未想出除魔对策也是事实。”
她眸光暗下,晋慕余偷瞥她一眼,袖下的手紧了紧,随后伸手握住凌岁安的手,正要张口。
却不想,余明月抢先一步,薄唇轻启:“我逼我弟弟送我进这小院来见你们,也是为了这事。”
她道:“我弟弟我下不去手,但魔主我也是要除的。”
余明月说起魔主,神色冷下,出口也不留情起来:“那阴魂不散的无脑蠢物,当初我用那劳什子邪阵,虽未彻底将他烧成灰扬了,但这些年,他寄生在我生魂中,却叫我意外探得他过往记忆,得知了一个上古诛魔阵。”
这个阵法就是三百年前,人妖两族合力诛杀魔主所设计的阵法。
原本是个万无一失的法阵,但当年,由于人妖两族中各有一名被魔主蛊惑的叛魔者,所以最后,魔主在这诛魔阵下,有一缕残魂得以走脱。
不过而今,她对这上古诛魔阵做了点小小的改动,令其成了一个能让魔主必死的阵。
但同时,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就是这阵法需要两人以身献祭。”余明月抿了抿唇,开口,“不过这也算好了,毕竟三百年前,合力落下诛魔阵的那四人,无论是否叛去魔主一方,都死了。”
只是这四人的死其实有转圜余地,而余明月改良后的诛魔阵,却无丝毫死里逃生的可能。
并且,由于余明月改这上古诛魔阵,多少借鉴了她曾用过一回的邪阵,所以这次需要献祭阵法的人,不仅要献祭身体,还要献祭神魂。
“其中,献祭的两个人各自需要满足一个条件,分别是诛魔者需自身为魔,阵眼压阵者需能净化魔气或消弭魔气。”余明月道,“而我,是魔主用魔气聚魂塑身,正好满足前者。”
她身体微微向后倾,“但后者,就需要你们自己做选择了。”
她这般说,说完,视线快速在凌岁安二人身上划过,想了想,还是道:“其实,有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在,你们要做的选择并非是什么你死还是我死的……”
余明月垂眸:“谁去献祭是一个选择,但同样的,是否使用我所说的诛魔阵亦是一个选择。”
她眼睛一眨不眨,“诛魔并不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且就算魔主真想毁天灭地,可只要他一天在清风的身体里,清风就不会让他伤害我们,我们也将会拥有比所有人更长久的安稳日子,甚至一生无虞。”
余明月客观说,凌岁安闻言,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对方:“那你为什么要诛魔?”
她直勾勾看向余明月,余明月从容不迫迎上她视线,轻言浅笑道:“自是因为看那蠢货不顺眼。”
凌岁安:“……”
凌岁安陷入沉默,在座其余三人亦是脸色变了又变。
“好了好了,就是跟你们开个玩笑。”余明月见四个小辈都低下脑袋,摆摆手,起身,道:“这不过是一个原因罢了,其余的还有很多,但都不是该和你们说的。当然,你们可以随便猜,不过,不许再多问我了。”
余明月表态,表完,她轻轻推开凳子,又看晋慕余一眼,但却没说什么,收回目光,便径直离开屋子,去了她曾经和晋惜年住的屋子。
有些话,她是想和晋慕余说的,但细细一想,余明月觉得还是没必要。
反正说了,也不过是徒增负担罢了。
*
深夜,子时。
水榭边,凌岁安凭栏靠着,整个人彻底融进夜色,无声无息。
“怎么了?”忽地,如墨夜色中,一个声音不轻不重响起,传进凌岁安耳中。
凌岁安回神,抬眸坐起,手中捏着的古籍“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接着又被她迅速捡起,卷做一团塞进了袖中。
“你怎么来了?”凌岁安看向晋慕余。
晋慕余在她身侧坐下,视线从她肩上随意搭着的披风上划过,给她穿了穿好,然后道:“睡醒见你不在,就出来找你。”
他说着,又问:“刚刚在看什么?为什么不高兴?”
他敏锐察觉凌岁安心绪。凌岁安默默将袖子里的古籍又往里塞了塞,道:“没有不高兴,就是先前茶水喝太多,睡不着,所以才出来坐会儿。”
她含糊将晋慕余的话应付过去。
晋慕余直直盯着她,半晌无声叹了口气,移开眼,视线落在头顶的那重金光若隐若现的结界上,道:“你的结界在削弱,对不对?”
他直接点出问题:“我记得半月前,这结界还是不容任何人进出的。但现在,你师姐却说,这结界进出自如,甚至连我母亲那样身负魔气的人,都能进出结界,所以……一定是出问题了,对吧?”
他垂眸又看向凌岁安。
凌岁安正低眼捏着自己的手,闻言,动作一顿,在沉默一阵后,点了下头,“对。”
她两条腿撑地向前,整个人靠倒在栏杆上,终于做好决定,不打算再瞒着晋慕余,承认道:“我的结界的确在削弱。”
她仰起头,看着那重越发薄弱的结界,神色怅然:“所以为了防止魔主出逃,我就将这结界上的所有力量集中到一起,只针对他一人。”
可眼下,这仅剩不多的力量已经快挡不住对方了。
“晋慕余……”凌岁安倏然抬起一只手,手放进晋慕余掌心,与他十指交握,“你还记得我曾说,有人要我做一个选择吗?”
她头微微一歪,靠在晋慕余肩头。
晋慕余偏过头看她,下巴抵在她发间,“嗯”了声,“记得。”
凌岁安:“你就不好奇那个人是谁吗?”
晋慕余:“不好奇。”
凌岁安浅笑:“为什么?”
晋慕余直言:“你说过,那个选择里没有我,所以我不喜欢这个选择,也不想知道是谁让你做的选择。”
“这样啊……”凌岁安整个人靠进晋慕余怀中,两脚悬挂在半空晃荡,“但我现在想告诉你,那个让我做选择的不是人,是天道。”
晋慕余:“……”
晋慕余默了默,迟疑开口:“天道?”
他怔愣了下,旋即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的答案:“复活你的也是天道吗?”
他思绪发散得很快,凌岁安望着头顶黑压压的天,轻飘飘“嗯”了声,许久,复又开口道:“天道说,我是她的一部分,不死不灭。”
——就和凤族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凤族不死不灭的是身体,而她的则是魂魄。
“所以你想与我说,你准备用我母亲说的那个上古诛魔阵,是吗?”晋慕余隐隐猜到凌岁安打算。
而凌岁安本来也想要摊牌,眼下,听对方既然猜到,那她也就没有绕弯子的必要了。
“是。”凌岁安言简意赅,“我想用那个上古诛魔阵。”
说罢,她又道:“这是天道给我的选择。她说,我迟早会面对一个选择,这个选择与魔主有关,而我有可能会因此再次丧命。”
凌岁安语气平平:“本来,我是没打算做这个选择的,想着,既然这个选择与魔主有关,那我直接杀了魔主不就好了。结果没想到,这绕来绕去的,到底是要面对,而且还偏偏是这时。”
说到后面,她鸦睫轻颤,晋慕余见状,握她的手一紧,随后问:“这个选择是什么,能和我说吗?”
他想知道一切,但凌岁安这次,却是摇了摇头,道:“那个选择具体是什么,天道并未和我明说。不过——”
凌岁安眨了下眼,道:“不过,我猜这个选择应该是我杀不杀魔主。”
——不杀,她便如余明月所说,可以半生无忧,但在魔主毁天灭地后,她也会随天道消散,甚至快天道一步。
可若是杀魔主,那她则要以身献祭,去净化魔气,但百年后,她神魂仍会重聚,只是没有肉身。
“但你放心,我已经找到法子造一具身体了。”凌岁安道:“等我除去魔主,我迟早会来找你的。”
凌岁安保证。晋慕余深深看她好一会儿,然后颔首,应了声:“知道了,我会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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