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伙计擦完桌子之后,发现进出门口的人在即将跨过门槛之前,会有几秒的迟疑,眼睛会盯着某个方向,然后似是觉得有些晦气,又赶紧走了。
伙计一琢磨,干脆跑去跟老板告状了。
“你们两个在这趴着干嘛?”
原本在柜台前算账的老板此刻正双手叉腰,看着面前两个鬼祟玩意,没好气道,“快走快走,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祁不悬看也不看,伸手就将面前人的脑壳推开。
留着胡须的男人趴在门上,怒气冲天。
还有没有天理了!
谢大掌门来了皇城,四殿下有了靠山之后,很是嚣张啊!
居然敢不把自己这个老板放在眼里!
也不看看,人家谢字衍人都没在这儿,祁不悬猖狂个啥?
祁不悬推开人后,方才意识到不对,“小蜉蝣,刚刚是不是有人在我们耳边说话来着?”
“是的,殿下。”
“那人呢?”
“正从殿下左边门口起身,此刻面容狰狞,想来是要找殿下算账。”
祁不悬脑袋一歪,眼睛一瞧,果真有一个吹胡子瞪眼的男人正气势冲冲朝这个方向走来。
“你们两个,给脸不要脸是吧?再不走人,信不信找人来把你们扔出去?到时候四脚朝天躺在街上,人来人往的,可别怪我不给面子哈。”
祁不悬赶紧道,“不用那么麻烦,哪能劳动您请人赶人呢?我俩就是来找朋友的,不是闹事的,还请通融通融。”
蜉蝣摩拳擦掌的动作立刻僵硬住。
殿下怎么一点……骨气……也没呢?
老板摸着自己通红的鼻子,上下看了祁不悬两眼。
四殿下立刻懂了,拿出钱塞给老板,陪着笑道,“不好意思啊,刚才没注意,您撞疼了吧?”
老板也是见钱眼开,原先端着的架子说丢就丢,当即弯腰谄媚道,“没事没事,我这人抗揍,倒是四殿下身娇体贵,我皮厚实,又胡子拉碴的,没有扎疼您的手吧?都怪小的不长眼,一不小心挡住了四皇子的视线,实在对不住了。”
祁不悬连连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蜉蝣叹为观止。
这位老板的脸皮,是跟四殿下拜师了的吧。
两位可真是一见如故的好朋友啊!
跟那位老板寒暄完,祁不悬拉着蜉蝣走进店里,站在无影桌前,弯下腰,低着头仔细端详桌子上的菜。
有肘子肉,还有猪蹄,猪脑子也有。
四殿下招呼也没打一个,很自然找了个位置坐下,并且在见到蜉蝣还干站在一旁时,非常好客地拉对方坐下。
仿佛他才是这桌的主人一样。
蜉蝣小心翼翼看了眼杀气很重的某人,摆了摆手,“殿下,我突然想起来府上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祁不悬早就料到他想提前开溜,在他准备逃跑时就已经抓住他的衣服,把人往自己这边扯。
“咱们府上常年没有客人,又不参与朝廷的事,你回去能有什么事?坐下来,不管有没有事,都先一起吃个饭再说。”
蜉蝣悲哀的被自家殿下按在椅子上,哭丧着一张脸,只觉生无可恋。
“殿下,厨房的瓦片还没修好,我怕那些干活的人不上心,回去看看行不行?”
祁不悬拿起筷子,“没事,既然涉及到钱,咱们府里人会处理好的。”
“府里就只有那两三个人,想来肯定是会缺人手的。刚好我力气大,又能在屋顶爬来爬去,说不定可以回去搭把手。”
“不许”祁不悬说,“在这儿吃完饭了再说。”
蜉蝣悄悄跟殿下使眼色,示意那位黑衣人心情好像不大好,祁不悬完全没领会到,算是眉眼抛给瞎子看了。
四殿下伸手抓起一个猪蹄子塞嘴里,咬了一口,见无影只是坐着喝酒,便又开个话头。
“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好像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来着,今天怎么点这么多不合口味的?心情不好啊?”
“四殿下似乎对谁的喜好都有一定的了解。”
无影尝了一口酒之后,不紧不慢道。
祁不悬挠挠头,想起先前无影的态度,斟酌一番,悻悻然道,“还可以吧。”
要不是之前遇到过一遭,四殿下听出对方是在阴阳怪气,不然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
奈何他这般委婉的回答,仍旧惹人不高兴了。
无影重重放下酒杯,桌面随之晃动,祁不悬眼观鼻鼻观心,压根一句话也不敢说,无影道,“殿下谦虚了,人与人各不相同,你能在无论遇见之人是谁的情况下,都将对方的喜好弄清楚,这哪是还行,是相当可以了。”
祁不悬是个傻子,见对方说那么一长串话,还以为无影心情变好了,听完对方夸奖的言语,眼都笑眯成一条线了。
“是吗,我也没想到自己那么厉害。”
这下好了,无影的杀气不仅是只局限于这张桌子了,整间酒楼的人刹那间都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蜉蝣只专注自己碗里的饭,菜也不敢夹,酒也不敢喝,只装作啥也没听见的样子往嘴里塞饭。
他心里唯一想要吐槽的一件事就是——他家殿下难不成真是一个傻子?人家阴阳怪气都要写在脸上了,祁不悬都能察觉不出来。
哦,忘了,无影戴着帷帽呢。
但是祁不悬也太傻得过分了吧。
皇城能有四殿下这么一位闭心不察窗外事,一心只靠双眼走天下的人才,委实是不多了。
皇帝陛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自己那么多心眼子,居然生下了四殿下这个大傻子!
难不成那些阴谋诡计,算计人心,全都遗传给六皇子了,半点没分给四殿下?
羽民国和坐映国的两位君主当初竟然忍住没向自家人昭告“隔壁心眼最多的那位皇帝,生下了一个缺心眼”这种事。
气量确实是可以的了。
要是搁蜉蝣的话,不去放一年鞭炮庆祝,都算是善良体贴。
祁不悬也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小心翼翼凑近无影,“无影兄,真的,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不管是啥,有多贵,我都出钱,好不好?”
“那四殿下还真是有钱啊。”无影沉声道。
祁不悬真以为自己哄好了人,又开始小心探听消息。
“无影兄,你能告诉我,先前我是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高兴了吗?”
无影放下酒杯,越加郁闷,想不明白祁不悬对一个随意认识的人尚且如此真心,为何偏偏对另一层身份的他从来不喜。
沉默不语半天,他也只是说了一句听起来很没有信服力的话。
“我并未生气。”
祁不悬趴在桌子上,下巴抵在手臂上,睁着一双狐疑的眼眸瞧着他.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诚实。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不对劲,更何况我又不是个傻子,你有没有生气,我还能看不出来?”
蜉蝣在一边感动天感动地,心想自家殿下可不就是傻子嘛!
但是这话他是定然不敢讲出来的。
毕竟祁不悬再傻也还是要面子的。
再说天下喝醉酒的人一般都不承认自己喝醉了,能承认自己醉了的人,都没有醉。
而四殿下能够想到自己不是傻子这一层,基本上与傻子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无影透过一层黑色轻纱看向他,仍旧只是道一声,“没生气。”
祁不悬心里犯糊涂,心想无影这到底是生没生气啊?
他的眼睛往蜉蝣那边一瞟,聪明的脑瓜子一转。
立刻道,“咋还口是心非呢?你刚刚明明就是生气了,还不承认。”
无影啪地一声将钞票拍在桌上,一言不合,转身就走。
四殿下站起来想要追出去,刚好余光瞧见桌上摆满的酒肉,抬起手招呼道:“别走啊,无影兄,你这桌上的菜还有好多没吃过呢。”
“殿下省省心吧,自从进店开始,那位就没碰过桌子上的菜。”蜉蝣抬起碗,用眼神示意那满桌子的菜,“你不是说那位不喜欢吃这些油腻的东西嘛。”
祁不悬低头一瞧,见桌上的饭菜果真只有他和蜉蝣吃的那碗被动过。
无影桌前连一副碗筷也没有,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酒杯。
祁不悬想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今天的特别多,“人的口味总会随着时间地点而改变的。以前跟他相处时,他不喜欢吃这些,我还以为不代表他现在也不喜欢吃这些。至于刚才说的那些话,纯粹只是想要逗人开口而已,万万没料到桌上的东西,无影竟真的没动过。他既然不喜欢吃,为何还要点这么一桌东西?”
还是说那人本来是要动筷子的,但因为看见自己来了,便没心情吃了?
蜉蝣麻木地看着自家殿下,伸出食指,随手一指,“那现在人走了,这满桌子的菜如何处置啊?”
“当然是打包起来”祁不悬拍了拍桌子,义正言辞,“反正你也不想跟在无影身边,那不如这样,我先去追人,你叫小二把这些打包好,留着等下吃?”
蜉蝣只好点头,怎么感觉跟在殿下身后的自己一直在受苦受累啊!
等到目送祁不悬的身影跑远了,他才盯着一桌子菜,自言自语道:“可是我怎么感觉……这些菜全是殿下喜欢吃的……”
难不成那位其实是……特意为殿下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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