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我能和你挤挤吗？

十二月的冷风就像一把把小刀，刮得人脸生疼。

今年苏州难得下了场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扑簌簌地飘下来，覆盖了整个大地。没一会儿，便积了厚厚一层，给灰蒙蒙的冬天添了点清泠的纯白。

教室里有空调，但不让开。老班觉得教室里味道难闻，让开窗通风，空气流通。

这下，更冷了。

程言缩在羊羔毛外套宽大的领子里，短发被静电折腾得有点毛躁，几缕发丝不服帖地翘着。程言费了半天劲，愣是没用，她也就放弃，随它去了。

她搓了搓冻得有点发红的手指，哈出一口白气。虽然她搬来苏州已经十年多了，但还是对南方冬天的湿冷适应不了。

没有暖气，纯靠一身正气硬抗。

程言把手伸进书包里，准备拿两片暖宝宝出来贴身上，暖和暖和。

摸索了几下，暖宝宝拿出来了，同时还有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程言看了看手上系着金色丝带的粉色礼盒，眼里满是困惑。

“这啥玩意儿？”她打开盒子一看，满满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各种形状，各种口味，用金灿灿的锡纸包裹着。

最上面放着一张浅紫色卡片，上面写着：“To程言同学：初雪带寒，祝你安暖。【爱心】”

“哇哦！”前桌的李圆闻声回头，拿走卡片一看，八卦之魂瞬间点燃，“阿言，谁送的啊？厉害啊！这么大手笔，全都是Godiva！”她拿起几个看了看，吸了吸鼻子，真香。

程言不管它是什么diva，她捏着卡片，眉头拧成了麻花，很是犯难。

“不知道谁送的……没署名。”她心里犯嘀咕，最近也没干啥惊天动地的好事啊？难道是前天帮了隔壁班的高帆，他送给自己的报酬？但，这也太丰厚了吧？他没戴胸卡，学生会正在校门口检查，她帮他糊弄过去了。这也就是小事一桩啊！

还没等她想明白，一只修长干净的手就从旁边伸了过来，极其自然地拿走了她手里的盒子卡片。

程言愕然抬头。

江羡不知何时站到了她桌边，穿了件灰色连帽羽绒服，里面是高领的黑色打底衫，衬得他脖颈线条纤细利落。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一贯的温良从容，只那双沉静的眼眸在扫过盒子里的巧克力和那张卡片的时候，眼底似乎闪过了一抹讥诮。

“哎？江羡，你拿我巧克力干嘛？”程言够着胳膊，伸手想抢回来。

不管谁的，因为什么，反正上面写了是送给她的，那就是她的。

江羡旋了个身，轻巧地避开了她的爪子，卡片随意地放兜里，拿着巧克力在过道里走。

一边走，一边说：“大家安静一下，程言同学说了，今天初雪，在这样一个特殊浪漫的日子里，她请大家吃巧克力。随机发放，祝大家初雪快乐，学业进步。”

说着，江羡走到讲台处，将巧克力一把一把地抓出来，扔向教室的四面八方。

全班顿时躁动起来，几乎全都站起来拥挤成一团，个个伸着手随时准备着。

很快，巧克力就像天女散花般被分了出去。

众人纷纷向程言道谢：

“谢谢言姐！”

“祝言姐初雪快乐！学业有成！”

“言姐，你就是我的神！”

……

程言听着大家的欢呼声，摆摆手道：“小意思，应该的！”

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巧克力，在江羡手里飞快地缩水，最后只剩下一个空盒，里面空空如也，江羡这厮，愣是一个没给她留，太过分了！

“江！羡！”程言看着他拿着空盒闲庭信步地走过来，真想给他一拳。

她揪住江羡的衣服，气呼呼地说道：“你神经病啊！谁让你替我分的？那是我的东西。”

江羡任由她揪着，把盒子轻轻放回她桌上，清俊的脸上依旧洋溢着淡淡的笑意，甚至体贴地捂住她的手说：“言言，我先给你捂会儿，然后你把手放兜里，这样更暖和些。”

程言一把抽开，恼羞成怒道：“滚滚滚，谁要你给我捂！你把我的巧克力分出去了，你还我！”

“言言，你忘了牙疼的时候了？我这是为你好，你不能吃这么多甜食，乖一点，嗯？”江羡丝毫不气，目光静静地停驻她生动的脸上，眼底的温柔快要融化了。

“我……”程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江羡好言好语地哄劝她，她也不好蹬鼻子上脸。

我了半天，还是妥协了，没再胡搅蛮缠，只鼓起脸颊，嘟囔了句，“今天初雪这么好的日子，哪怕吃一颗应应景也好啊……”

江羡看她这委屈巴巴的模样，心里真是快要化成了水。像是变魔术般，他的左手骤然出现了一个小型草莓蛋糕。

“巧克力是没有了，但是蛋糕有一个，吃吗？”他将蛋糕递至程言的身前，温和地问道。

“哇！”程言着实吃了一惊，她推着江羡转了个圈，“江羡，你咋变出来的？你藏哪儿了？”

江羡捉住她作怪的手，再问一遍，“吃不吃？不吃我就……”

不等他说完，程言手速极快地把蛋糕拿走，眉眼弯弯，笑得开心，双颊绽出了两个小酒窝。

“我吃！嘻嘻嘻……还是你对我好！”

“知道我好，就不要被人家的小恩小惠蒙蔽双眼。”江羡贴心地帮她打开，颇为苦口婆心地劝诫。

“嗯嗯……你就放心吧！”程言秒答。

江羡知道她说的话只能信半分，尤其现在，她的眼里只有蛋糕，说什么她都没有经过大脑思考。

江羡唇角扬起一抹浅笑，看了一会儿小虎扑食，便回自己位置拿出课本准备上课。

他眼睛向外看了一眼，雪似乎下得更大更密了。

自己应该是忘记带伞了吧。

放学铃声一响，程言飞快地收拾作业，一股脑儿地全塞进去。厚实的羊羔毛外套拉到最顶上，戴上毛茸茸的粉色毛线帽，顺便把伞也拿出来了。

小时候在东北从没见过下雪还打伞的，自打来了苏州，也入乡随俗，学着他们动不动就打伞。

全都准备就绪，程言撑开伞就要冲进雪幕。

她可不想在这冻死人的天气里多待一秒。

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见江羡还搁座位那儿，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江羡，快点儿！你到底走不走啊？磨蹭啥呢？”程言不耐烦地催促道，脸被寒风冻得红扑扑的。

江羡刚好拉上书包拉链，抬头看她，脸上露出歉意：“言言，要不你先走吧。我去电话亭给我妈打个电话，我忘带伞了。”

程言：“……”

她这是真无语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指了指窗外，“不是吧大哥，外面下着大雪呢！你出门不看天气预报啊？”

这家伙不是预言家吗？只要是关于她的什么都记得，怎么现在到自己却忘了？可能是她的事太多了，杂七杂八地占据了他的脑子。如此看来，她以后得少麻烦他点儿，让他少操点心，多关心关心自己。

程言善解人意地想着。

江羡无辜地眨了眨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对不起，我早上出门急，就忘了。”

他顿了顿，看着程言手里黄色老虎的折叠伞，语气真挚诚恳地请求道，“言言，我能和你挤挤吗？”

程言还以为江羡要提什么无理的要求，没想到，就这？这算什么？多简单一件事，说的跟个小媳妇似的，扭扭捏捏。

“愣着干嘛？快过来，咱俩一起回家！”程言向他招了招手，让他快点。

江羡腿长，三两步就走到了程言身边，接过还带着她手心余温的伞，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很快消失不见，程言看着外面，还在感叹雪势之大，压根没注意他的表情。

两人一高一矮，并肩走出教学楼。

雪花被寒风裹挟着，往两人的脸上吹来，冰凉刺骨。

江羡提前撑开伞，这是把单人伞，勉勉强强能罩住两个人，就是显得有点拥挤。

他不动声色地将伞面往程言那边倾斜了大半，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就被飘进来的雪打湿，羽绒服的颜色深了一大块儿。

“伞歪了！”程言立刻发现了，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顺带把伞扶正，往他那儿推了推，“拿好了，你那边都湿了。”

“我没事。”江羡声音平和，握着伞柄的手指骨节分明，稳稳地保持着倾斜的角度，“风大，吹歪的。”

程言狐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湿漉漉的肩膀，瘪瘪嘴，没再坚持，只是下意识地往他那边靠了靠，想帮他挡掉一点风雪。

两人的手臂不可避免地隔着厚厚的冬衣碰到了一起。

狭窄的伞下空间，瞬间被对方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填满。

“言言，我可以搭着你的肩吗？”江羡发声，“这样我们都不用被淋了。”

“成！没问题！”程言觉得挺有道理，不疑有他，很快就同意了。反正照她和江羡的交情，勾肩搭背都是家常便饭，她也无所谓。就是不知道他今天抽什么疯，说话别别扭扭的，好不习惯。

江羡白皙匀称的手搭在了程言的肩上，旁人看来，就像半揽着，程言俨然被他纳入了自己的范围之内。

两人之间没有距离，江羡身上淡淡的松木味洗衣液萦绕在程言的鼻尖，温热的呼吸似乎在她头顶拂过。

青石板路上的雪已经积了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

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寂静的雪幕里格外清晰。

程言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奇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跟以前不太一样，但她不知道怎么描述。

江羡真的靠得太近了，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紧贴他的胸膛。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想把脸埋进毛茸茸的领子里，结果动作太大，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江羡的肋骨。

“唔……”江羡闷哼一声，身体小小地晃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样？被我撞疼了没？”程言连忙道歉，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胸膛，紧张地询问他的情况。

她抬头去看，只见江羡微微蹙着眉，薄唇抿着，脸色在雪光映衬下竟然显得有些苍白。

程言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自己力气这么大吗？都能把江羡打出内伤了？

程言还想做些什么，江羡拉下她的手，摇摇头，笑着宽慰她，声音有点低哑，“言言，我没事。就是，有点……冷。”作势，他紧了紧羽绒服的领口。

好吧，程言看到他那湿漉漉的半边肩膀，看着确实挺冷的。

但是，程言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心里还是有点愧疚。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从自己鼓鼓囊囊的包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小保温桶。她打开，拿出桶里的红糖糍粑。王女士刚烤好，就被她从小卖部顺过来了。

用王女士的话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没关系，她觉得，她和王女士都已经习惯了。

程言把还温热的糍粑递到江羡嘴边，“赶紧吃两口，还是热的，吃了暖暖身子，别真冻成冰棍了，回头我妈又得说我虐待你！”

江羡低头看着嘴边甜蜜焦香的红糖糍粑，感受到唇边柔软的触碰。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他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小小地咬了一口。

软糯滚烫的糍粑裹着浓稠香甜的红糖浆，在嘴里化开，一直暖到胃里。

程言看着他小口吃东西的样子，像只矜贵的波斯猫。再对比自己，狼吞虎咽，三两口就结束战斗，怪不得老是被王女士嫌弃呢！

喂完了江羡，程言扭过头，假装专心看路，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了翘。

雪还在下，却危及不到他们。狭窄的伞下，两人靠得很近，很近。

“言言，初雪快乐！”

“你也是，初雪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