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夏日炎热,体医院里空调开得很足,康复医学二科门诊室内,白百珂里外两件白衣依旧凉爽,让人热火上头的只有不遵医嘱的病人案例。
侧对坐的病人是一位中年男性。
陪同家属与他一般年纪。
捏着病人术后已僵硬的肩骨关节,白百珂蹙眉更深。
“这都术后半年了,怎么才想起来康复,医生没告诉你们要拉伸锻炼,避免软组织挛缩粘连吗?”
眉眼间透着心虚,病人沉默不言。
家属勇于代表发话。
“手术医生提过,但没说什么原因作用,叫我们具体不知道怎么锻炼再去挂个康复的号问诊。
他觉得动一动没多大点事,回去自己练,每次一疼就不敢动,没想到现在抬个胳膊也成问题……”
听个开头,已然了解。
白百珂悄然叹息。
柔中带清冷的不俗容颜,沉着的情绪表达让她无意中散发出丝丝冷漠的气息,但那眼神清明透亮,隐隐含有一丝悲天悯人的晦涩情绪。
“时间耽搁太久了,现在疤痕粘连严重,普通锻炼难有理想效果,建议先麻醉手法松解,如果不成功,那就得用关节镜手术清除粘连。”
一听后果又再手术,二人皆惊。
家属着急抢话。
“少动几下后果这么严重吗,不会是你们手术失败推卸责任吧,做了手术好不了,那不是白做了?”
不知道后果严重?
术后怎么康复手术医生两句话说不清楚,后续也是会回访的,八成他们无视了医嘱倒打一耙。
不想多为病人家属的不客气恼怒,白百珂摆正自己的坚定态度,意图阻止病人再次任性胡来。
“手术不能一劳永逸,要想重塑身体机能还得听医嘱,哪里不动哪里动,该怎么动都是一门学问。”
专业的话不多说,白百珂交还患者的报告与住院证明。
“趁着这会儿没下班,去办个住院等医生安排治疗。”
专业人士的态度或许不容置疑,但年轻的模样看着人善好欺,尴尬气恼羞愧之余,病人家属一把掠走检查报告,出息不出声骂骂咧咧离开。
也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的人,白百珂心理素质过硬,对那些恶言恶语左耳进右耳出,任他们发泄不痛快。
随眼一瞧电脑时间已临近下班,不出意外这已是今天最后一位患者,白百珂松了松自己胳膊起身。
“咚咚——”
敲门声响,护士进门。
“白医生,523房有个新来的运动员拍片出结果要出院,他的主治医生有事不在,副主任叫你再去确认患者伤情,做个出院评估。”
什么运动员,白百珂伸手接过护士拿来的MRI与检查报告。
护士:“021床,听说还是世界冠军呢,前一阵刚到附近的训练基地备赛,挺标致的一个帅哥。”
那个人长得怎么样不知道,磁共振影片与检查报告显示,膝盖有半月板损伤导致的积液问题。
看过所有重点,白百珂最后注意主人名,检查单「名字」后方,明晃晃三个大字,祁连羽。
刺得人眼生疼。
护士:“看出什么问题了?”
很迅速的。
白百珂恢复淡定。“没什么。”
和自己前男友同个名而已,一样的运动员拿有世冠头衔,伤患要是来自于国羽队,就是一个人没跑了。
要不怎么说冤家路窄。
不多耽误时间,单凭一个病床号,白百珂熟门熟路向正确楼层走过间又一间病房,直往目的地去。
来到病房外,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才发现自己忙忙碌碌一天,虽有淡到近乎没有的妆容遮住了脸色憔悴,鬓角的碎发散乱也暴露出了疲惫。
推门前,白百珂隐约听到病房里的对话,两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你现在出院肯定也训练不了,何必呢,再住一天呗,不然你回去有事不麻烦队友也得折腾队医。”
“在这养,无聊又没斗志。”
“有意思的事多着呢。”
又一男声加入话题,察觉病房里还有人,白百珂透过玻璃一探屋内,可见三男一女四位年轻人。
两名伤患各有一陪护。
“你不常来不知道,我们兄妹是附近网球俱乐部的会员,年前我还没崴伤的时候,照顾一个住院兄弟两个月,对这里的八卦一清二楚。”
一副困乏的模样,祁连羽隐约透露着一丝轻狂与不屑。
还以为有什么灵丹妙药,不过八卦而已,八卦也不能提升自己的体力志力战斗力,比赛拿金牌。
看他那了无兴趣的样子,邻床的年轻男人决心拿出一个男人闻者兴趣,抵御不了的超级劲爆消息。
“这医院里有个出名的女医生你知道么,两年前刚来的,年纪轻轻模样有些清纯,但是人不可貌相,私生活乱得很,尤其与一些年轻男人纠缠不清,约了好多男人,搞得人尽皆知。”
备赛期间本来就压力很大,祁连羽紧绷的精神状态隐隐带着股劲,不笑的时候甚至有些不威自怒。
空口白牙,很难让人相信。
他的嘴替朋友发言:
“这种谣言,一年听八百个也是重样的,套谁头上都行。”
“不一样,这是真消息。
前两年她勾搭上一名体育生谈恋爱,后来不欢而散,男方爆料女医生为走后门给上司私生子的事,不然她哪能那么年轻成为主治医师。”
因果关系已经通顺。
事不关己,祁连羽脸色依旧。
过于不给反应的脸色,让掌握事实的知情人士感觉受到了质疑与挑战,邻床的妹妹也加入话题。
“这事吧,还真有可能不假,当事人就在医院里有名有姓……”
敲了两下,白百珂推门而入。
一个突然闯入者,通常是最受到关注的,进门那一刻,注定会被包括祁连羽在内的所有人一眼看见。
相反,让她看清楚所有人就会麻烦很多,回避正面直视旧相识,白百珂多余观察了其他人两眼。
祁连羽的膝盖受伤,身边有一男人陪护,邻床的男伤患脚踝受伤,有一女生陪护,与当事人撞个正着,两兄妹再开朗也显得略为尴尬。
“护士,有事吗?”
医生护士什么的,一年到头总有人叫错,白百珂也不多解释。
故意回避能一眼找准目标的可能,秉持着在床上也不一定是那床病人的严谨态度,公事公办问号。
“谁是021病床的祁连羽?”
祁连羽身边的陪护积极响应。
“在这呢,他。”
故作才发现他在,白百珂看向目标人物,一眼被他俊朗的五官吸引,好似都见过,又有些陌生了。
祁连羽五官端正,形体修长,精瘦健硕,不是含情眼却有多情韵,只那肤色不如更年轻时白得透亮。
两句客套话的功夫,给了他足够时间度过复杂情绪期。
不尽掩饰,祁连羽尽显本性情的掠夺气息的神情流露,在他这年纪清澈纯粹的气质下中和得恰到好处。
认了人就没必要再多看了。
白百珂义正词严。
“就你要出院是吧,你的主治医生没空,我来交代两句。
膝盖积液,回去注意休息避免剧烈运动,适当运动与按摩促进吸收,具体怎么把握你自己清楚……”
一个字没听进脑子里,祁连羽默不作声,思绪万千,外人只以为他太有个性故意把医生晾着尴尬。
毫不在乎他的沉默,白百珂一点也等不了祁连羽清醒回神,略过他本人将检查报告交还他同伴。
一顿输出简略又不耐。
他的同伴看在眼里。“什么叫你认为病人自己知道?医生对病人的认知想当然就是不负责任。”
“李朝,别这么说。”
急于阻止,祁连羽脱口而出,顾不上考虑一句太会体贴人的话,与他外表留给人的印象不太相符。
这眼镜男还挺较真的。
要不是与祁连羽交往的时候,白百珂没在他身边见过这号人,否则一听这人的态度只会以为,这男人肯定知道前任见面分外眼红的道理。
“他的伤情上午刚有医生诊过,现在只是简单确认,我的态度源于对他认知的自信与伤情判断。
我们已经排查他没有严重损伤,后续问题普通医护人员也能操作,更别说你们还有专业的队医……”
李朝一副欠样。
“哎哟,这么说我明白了,合着你这态度就是因为我们不住院,你们医院没钱赚,不高兴了?”
“是吧。”阴阳怪气之余,他看向祁连羽,试图寻找认同。
白百珂脸色难看再多一分。
尽收祁连羽眼底。
看过她态度,又看身边的李朝嘻嘻哈哈,祁连羽表面上不显反意,其实已经想好了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她进门前,你说什么来着?”
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李朝:“说什么了,我就说她不负责任,敷衍我们。”
祁连羽:“再往前一句。”
仔细想过,李朝重复:“嗯,问你要不要再住院一天?反正回队里也是躺,还不如在外面看风景。”
祁连羽毫不犹豫:“好。”
什么?李朝瞠目结舌。
同病房的兄妹二人同牌震惊,他这么明着偏袒,何止是往外拐胳膊,简直是掰下来不值钱往外扔。
一点不顾同伴能不能下台。
一副没有很领情的样子,白百珂心里腹诽他的故作表现。
自己还不能否决。
毕竟空床位那么多摆在这呢。
“下次想清楚再上报。”
白跑一趟,白百珂转身离开。
膝盖行动受限,祁连羽也不好狼狈去追,只有不舍的目光追随。
病房门一关,他牵挂的心落地。
邻床的年轻男人又主动招呼,继续刚才那没聊尽的八卦。
“哎,你们也看到了,就是她,勾引男人的功力够深吧?”
只一刹那。
祁连羽眼神凌厉。“你说什么?”
短短几秒,陷入思考。
把刚不足够认真听记的传闻又回想一遍,生怕漏过什么和她有关的细节,虽然不是什么好事消息。
难得与他统一想法。
不很相信,李朝说了句与祁连羽意见相投的发言。“不会吧,她也就脾气直了点,看着还挺正经的。”
一脸很懂的样子。
邻床的年轻男人娓娓道来。
“这就是你们不懂了。
她最厉害的可不是搔首弄姿的庸俗套路,而是欲擒故纵,在医院常对一些年轻男人摆脸色起争执,其实这也就是她吊男人的一种手段。”
最后一段话尤其指向李朝。
“你刚不是也见识了吗,咱们这就有个人让美女忽悠得自我怀疑内疚、牵挂惦念,好似魂也没了。”
话是没有错。
现在的祁连羽,直从气质清澈无害的冷酷霸王变成了阴郁小王八,不说没了三魂,但也丢了四魄。
回顾刚才,李朝深有体会。
虽说有事兄弟真上无怨做他的僚机,但这毫无预兆的重色轻友来得突然,可见重视程度不一般。
想来也是有些可怜惜,好不容易铁树开花看上个小美女,突然又知道这些龌鹾事,这得受多大打击。
回到门诊,白百珂准备下班。
简单收拾过桌面东西,将文件放置妥当,要说心情一点没受影响是不可能的,好在今晚不是自己夜班,等会儿踏出这栋楼,眼不见为净。
更衣室脱下外套挂上,白百珂挎上背包,出门右转,只见祁连羽靠墙站在自己下班的必经之路上。
侧对着自己,他看似什么也没在关注,但其实靠余光什么也可以发现,听声音也能听出自己到来。
静态下看他这模样是有点帅,但出于自己的职业关注重点,指不定他来的时候多少半跛不拐的。
也就酷这三秒而已。
装作不认识无事发生。
白百珂客套:“没事不要久站。”
他没有吭声,也没有行动。
最好也别有什么反应。白百珂淡然走去,过道宽度足够通过两个人,前提是没有人蓄意阻拦。
刚走过他身旁半步远,祁连羽一伸手精准抓住自己手腕。
担心的麻烦还是发生了。
一扭头,白百珂很不耐烦地盯他,那眼神好似在看一个垃圾,像是怕那垃圾会自作多情燃烧起来脏了眼睛,不愿给他情绪的眼神冷得很坚定。
看得出来,祁连羽的眼神也冷。
不带对人攻击性的,像是自我压封的冷,当下心境的任何一种情绪发生,都能让他疯狂到自我燃烧殆尽,所以他必须冷静,不冷不能正常。
白百珂等了不多一会儿。
他淡淡开口道:
“那些话,你听到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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