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黑暗中,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向前走。
乐燃跟在后面,一切声音好像都消失在漫长的甬道里,他们的心跳清晰可闻。
前面的人替她打开门,日光扑进来,骤然从暗无天日的牢笼走到光明世界,她感到一阵眩晕。
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她得有十来天没见过阳光了。
“观察期结束,你确认没有感染,恭喜你,幸运的女士。”
带她出来的那个人披着深红色外袍,胸口别着一枚银色的金属徽章,他的声音像某种鸟类的啼哭,尖利刺耳:“你的幸运独一无二,死里逃生,呵呵,不知有多少人要羡慕……”
乐燃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敷衍地点了点头。
没有人是幸运的。
这个星球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被各种各样的怪物占领,噬心者的獠牙可以轻易咬断普通人的喉咙,运气不好的话,脚下浓绿的苔藓都可以要你的命。
而她被审判的原因是因为她还活着,其余所有人都葬身荒野深处那个无名的沼泽。
可那明明只是个B级任务。
那天发生的一切仍然噩梦一般,可这几天的经历也不遑多让。
大门重重一声关上,乐燃缓慢地往回走,放眼望去,街道上空无一人,附近居民惮于永夜神教的威名,宁愿搬去最靠近荒野的外围也不肯居住在这里。
在远处回看那座庞然大物,教堂漆黑的外墙让她感到极度压抑,暗红色的屋顶像凝固了的血。
目睹背影清瘦的女人逐渐走远,修士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乐燃回头那一瞬,他有一种被盯上的感觉,冷意如冰霜浸到骨子里,他打了个寒颤疑惑地看过去,女人的表情却是清冷平淡——一如往常。
乐燃在路口站定,表情不善,十多天全封闭的监禁对她来说着实有些难熬。
能去哪呢?
加入一个佣兵小队对旁人来说不算难说,可一来她无法解释原来的队伍全军覆没只她一人独活,二来她的异能堪称鸡肋,荒野危机四伏,没有人愿意带一个累赘……
嘶——
身体传来的刺痛唤回了她的意志,乐燃低头,她左臂上有一串淡红色的数字,那是一种生物芯片,基地每个人都有,数字是每个人的身份编码,从出生起就一直存在,陪伴他们到死去。
几个明暗闪烁,浓云飞快聚集,转眼之间就有水落下来。
乐燃低骂一声,三百年了,人们对这变幻莫测的天气仍然束手无策。
毫无预兆,酸雨说来就来,她背着的这把伞不知道还能用多久,撑开时候骨架嘎嘎直响。
刚打开,酸臭的雨水从天而至,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地响。
乐燃抬头看了一眼天,远处和更远处全都是墨一般的浓稠,整座基地死气沉沉。
“嘶——”,一颗水珠顺着伞骨流下来,滴到皮肤上瞬间起了灼热的刺痛感。
乐燃穿过狭窄的街巷,暴风骤雨从屋顶撕走铁皮和瓦片,只给人留下飘荡的破布,被风吹出凄惨的哀嚎。
左边二层小楼“哐当”一声掉下很大一块玻璃,险些落到她头上,挂着扩音喇叭的木头杆子一直晃,摇摇欲坠警告所有人禁止靠近,整座城市都是灰颓的,在酸雨的侵蚀下外墙斑驳脱落。
等了一会儿,雨势渐渐弱了,她抬头看见天空上乱七八糟、交叉纵横的天线,像是从茂密的树的叶子里长出来。
这种雨来去都很随性,乐燃穿过错综复杂的小路拐进西城区,到达目的地,她收起伞,闭了闭眼。
她大致能预料到门开之后自己会面对什么,不过依然得这么做。
她轻轻叩响房门。
“谁啊?”
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被打扰了很不耐烦,带着刻薄的警惕。
乐燃没有回话,屋内那人一直得不到回应,骂骂咧咧走过来开门。
脚步声踢踢踏踏,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乐燃内心反而平静下来。
铁门先是露了一条缝,接着一张憔悴的脸从其中慢慢探出来:
“你、你、你……怎么是你?!”
女人吓得后退一步,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你怎么还活着!”
乐燃根本无从开口,能交待的在审判所已经全部交待了,可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死。
女人的表情几度变幻,目光逐渐狰狞,对着乐燃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
“你这个贱人!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害死了他!”
“你不是治疗系吗?你为什么不救他?啊?”
“你就是披着人皮的怪物,老孙当时就不该好心收留你,让你死在路上被噬心者啃了算了……”
“那么多人出去,凭什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啊!你为什么没有一起死啊!”
到最后声泪俱下,她的声音吵醒了熟睡的婴儿,尖利的啼哭声令女人略微顿了一下。
乐燃偷偷看了一眼那个孩子,他那样小,卧在吊床上一边嚎哭一边踢腿。
“所以,你向教会举报我。”
乐燃终于不耐,打断了她的连番轰炸。
咒骂声戛然而止。
这个可怜的寡妇吓得惊魂不定,她将乐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神让人发毛。
但是,乐燃想,教会的人都说她没有被感染,她再怎么看也不可能无中生有。
过于激烈的情绪让女人的眼泪流了满脸,清秀的面容显出几分可怖,气势依旧咄咄逼人:
“是啊,就是我,我就不信你一点问题都没有,你绝对是怪物,都说教会审判所出来的非死即疯,你怎么能一点事没有!”
果然如此。
乐燃神色黯淡几分。
她知道永夜神教是什么地方,知道被逮捕进去的人会受到折磨,她也知道能活着出来的很少——可她还是把自己送进去了。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亲耳听到还是更残酷一些。
她的丈夫是一位很好的队长,谁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他的死乐燃一样很难过,可她并不该为此负责。
荒野上每天都在发生意外,一去不返的队伍档案有厚厚一摞,灾厄平等地临幸每一个人。
但愿这个不幸的女人能早些醒悟这一点,从悲痛之中解脱出来。
乐燃对她说:“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我不会再来了。”
她将自己的贡献点划了大半给她,剩下的仅仅保证自己不会饿死。
乐燃知道举报有奖,女人或许会获得很大一笔酬劳,可她还是决定这么做。
队伍里的人心思各异,只有队长从没苛待过她;而孤儿寡母在这世道里安稳存活下去的希望实在渺茫,这一路过来她看见许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离开之后,乐燃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在基地的最外围,偏僻又荒凉,放眼望去如同荒漠,只有零星的建筑突兀地支在平地上。
和别处一样灰扑扑的,灰头土脸的人们穿行其中。
“您的土豆,还需要别的吗?”
“不用了,谢谢。
乐燃离开供应点,土豆是她今天的晚餐。
回到家天色已晚,站在门口,她罕见地露出怀疑的神色。
确认是这个地址没错。
但是……?
被带走的这段时间,她的家里被洗劫一空——死人的遗物应当见者有份,她的“好邻居们”才不会对她客气。
四周静悄悄的,但乐燃察觉到许多窥探的视线,那些人不敢明目张胆。
他们嫌弃她又怕她,躲着她还要偷看她,乐燃知道怎么回事,被教会带走又活着回来的可没几个。
一不留神,乐燃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
低头看,竟然是个流浪者,身上裹着的东西非常扎眼,是她自己的被子。
她蹲在流浪者面前,语气十分和善:“你怎么不进去住?”
“呸”,流浪者眯起眸子盯着她看,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不满地嘟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里原来住的人变成了噬心者,我可不敢进去,要去你去。”
他似有所感,抬头恰好看见面前的女人轻笑了一下,艳色稍纵即逝。
她推门走进去。
流浪者忽然想起了什么,头脑终于清醒,一时间头皮发麻,连滚带爬地卷着铺盖逃远了。
回到熟悉的房间,乐燃嘴角微动:除了一张过于笨重的床,什么都没留给她。
乐燃叹了一口气,把背包甩在地上,取火器是随身携带的,她捡来一些枯枝把切成块的土豆烤熟,火光映得她脸色发红。
如果锅还在这里,她就可以炖土豆汤。
***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
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逼人作呕。
她面前横着半截尸体,膝盖以下被噬心者生生咬断,两条腿血肉模糊,上半身发生诡异的变化,细小的鳞片覆在他的脸上,眼球向外凸起,眼白泛着诡异的绿。
队长被感染了,她眼睁睁目睹这一切,他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在转化,如果再晚几分钟,就会彻底变成怪物。
而他的大脑还保留着清醒的神智,用一种绝望又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
感染是不可逆的。
乐燃看着队长的眼睛,她明白队长的意思,他们这些人或许宿命如此,于是抬起手扣动扳机,她的手很稳,子弹高速旋转钻入心脏。
不忍见到这一幕,她闭上眼。
这声枪响暴露了她的位置,沼泽里的的噬心者蠕动着靠近,身后淌下腥臭的黏液,虎视眈眈地盯着眼前最后的猎物。
活着的只剩下她了。
大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剧烈的疼痛渐趋麻木,异能完全枯竭,她甚至没办法让自己的伤口复原。
噬心者越聚越多,腥气往鼻孔里钻,沼泽地里浮起水草一般的荧光,那是它们身上的鳞片,一团一团将她包围。
……
乐燃从梦境里惊醒时手脚冰凉,外面天还没亮,风声呜咽。
她借着昏黄的月光观察自己的手,聚起白光凝在指尖,随着白光越来越盛,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白光在她指尖绽开,光芒盛放照亮了整个屋子,频闪与湮灭都在一瞬间发生,快得她来不及控制。
乐燃对那天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唯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的异能终于发生了变化。
测试了几次,乐燃脱力躺在床上,却觉得远远没有到自己的极限。
天光擦亮,太阳在灰雾之下徐徐升起,半露不露地施舍日光。
“滴、滴滴——”
就在此刻,外城区的警报响了。
我我我……我终于开文啦!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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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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