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昭在工厂里能胜任的工作不过是跑腿而已。但他已经接触到了很厉害的工程师，明白了工作的平凡和伟大。
时间过得很快。
杭昭来之前王珂有一个用得很顺手的跑腿机器人“发财”，在最开始三天，王珂都会张嘴发出一个“发”的单音节后气息急转直下，无奈地改成“小杭”。
今天是杭昭实习的最后一天，在把一沓整理好的纸质文件交给王珂后，杭昭很欠打地说：“王工，喊一声‘发财’试试？”
王珂瞥了他一眼，问：“干嘛？”
“我明天就结束实习啦，还剩下一周时间给我补暑假作业，我怕我走了你像一开始一样不习惯。”
王珂愣了会儿，笑了声：“年纪大了，有些习惯是有点刹不住车。没想到一个月这么快啊……”
杭昭认同道：“是啊，我也觉得太快了，我觉得再给我一个月我能去项目部挑挑大梁了。”
“放屁，”王珂忍俊不禁，“就你这水平做项目还得练个几年呢。不过你做事情确实定的下心，也有条理。你不是说你是冷冻醒过来的吗，我带你去看个东西。我猜你一定很喜欢。”
王珂带杭昭去看的是公司里的量子计算机。
这个大家伙浑身插满了线缆，通往各处，像一颗被接满了电磁贴片的脑袋一样，不过这颗脑袋四四方方的，安静呆着的样子让人想象不出它的厉害。
杭昭满头问号，想问“就这？”但是忍住了。
王珂此时却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接受‘仿生人不是人’这个常识，但眼看着一代代的技术迭代，我突然有一天就接受了现实，机器是机器，人是人，机器人可以有跟人类一样的外表，一样的语言，但它们的内在只要是程序设定的，那它们一定是用一种套路而不是思维来应对我们的感情。”
杭昭想，用程序总结出套路来的工程师可真是厉害啊。
“思维是量子态的，把量子计算机微型化，装到机器人身体里，最后可能做出和人类一样有思维的仿生人。”
杭昭脸上的笑消失了，他抬头，震惊地看着王珂。
“硬件进步总是一个坎，有时候突然就跨过去了，有时候一两代人也跨不过去。”王珂看向杭昭。
杭昭交接完工作，回了家。
他脑海中不断重放着王珂今天说的话。
如果真的做出量子仿生人，那它们是“和人类一样”吗？他从书架上拿出那本《量子物理》，试图去理解量子世界最基本的概念。
许多年后，回首来时的路，会发现有大段想不清具体细节的片段，重复着“尝试”、“失败”，“再尝试”、“再失败”的无趣过程。回到现下，能做的仍是“尝试”。就好像在错题本上订正那样，只不过正确的解法不再说别人教给你的，而是你创造出来的。
杭昭突然对学习认真了起来。
他的每一次微小进步都得到了七叔的赞赏，而错误会被七叔以温和的语气拿出来分析，然后杭昭点着头改正。
高中的学习生活充实到想也想不起来，只能勉强想起一些小胖和元宝带给他欢笑的瞬间，让枯燥的回忆画面得以流动起来。
人生走过的弯路，都算数。
起初杭昭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程序员，在学编程半年后，他转而去研究计算机硬件技术。大一的时候他转了专业，然后一路高歌猛进，博士专业方向是量子计算机的晶体管研发。
而小胖是他现在的同事。
他们一起研究着如何把量子计算机做小，小到足以装进一个人类大小的机腔里去。
元宝成为了一个记者，不久之前还是娱记，结果他的好朋友都从事严肃的科研领域，为了和他们能有共同话题，也为了支持他们的工作，传播他们的故事，他换了杂志社，写起了科普文章。
金橙宝朝监管系统的摄像头出示了记者证，然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杭昭和鲁思立所在的研发室。
此时小胖盘腿坐在地上，左手抓着下巴，盯着在地上铺成一摊的零件发呆。
不过科学家的事不能说是发呆，应该说是在思考。
小胖确实是在思考，不过已经从思考如何把地上这些贵重的垃圾组装到一起，发散去了午饭该点哪家的寿司。
杭昭则在白板上画个不停，画了又擦掉，画满之后看着不够大的白板啧了一声，转身，很粗暴地把一架梯子踢到了玻璃墙前面，然后爬上梯子，上上下下来回忙活，渐渐地把玻璃墙也涂满了。
他回头的时候，就看到元宝和小胖坐在凳子上，看着他的方向，边吃寿司边点头，也不知道认可的是寿司的味道还是他墙上的公式。
杭昭问：“元宝怎么来了？”
金橙宝：“这期的专栏人物鸽了我，我就想在你们这儿找点素材把空窗填了。”
鲁思立同情道：“兄弟你实惨，这都第几次了。”
金橙宝：“数不过来了，我的心脏已经麻木了。杭昭你干嘛呢，画了一墙，驱鬼？”
鲁思立：“他在算我们要做的设备的最小需求容积。”
金橙宝：“这种东西是算出来的吗？我以为是做出来的。”
鲁思立：“预算就那么多，浪费材料天打雷劈。”
杭昭走过来拿起一个寿司塞到嘴里，好吃得也点起了头。
金橙宝看着一墙鬼画符感叹道：“你算这些都不用计算器的吗？也太牛逼了吧？”
杭昭又吃了一个寿司，满不在乎地说道：“算数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艺能。”
鲁思立也点头：“其实也不是不想用计算器，就是找计算器太麻烦了，而且工具太多会打扰到我们思考，想事情的时候有笔就行。”
杭昭表示认同：“对头。”
金橙宝翻了个白眼：“你们有毒。”
杭昭又说：“对了，你今天来的正好，给你看个好东西。”
鲁思立：“诶？那个东西？不再等等吗？”
杭昭：“不等了，看在寿司这么好吃的份上，我们带他去看看‘潘多拉’。”
鲁思立：“不对啊，祖宗，这寿司可是我点的！”
金橙宝笑着拍了拍他：“好兄弟，沾光沾光。”
“潘多拉”是目前世界上最小的拟人量子计算机，说是拟人，只有思维拟人。而且它虽然是最小的，但仍旧是个占地三平方的立方体。
“你们来啦！杭博士！小胖！呃，这位新朋友是谁？”
金橙宝瞪圆了眼睛看着这个说话的大铁盒，有好多槽要吐却无从吐起。
“说了好几遍了别喊我绰号！能不能尊重我一点！”鲁思立气呼呼地捶了这大铁盒一下。
“诶呀，好痛，”它毫无感情地喊了一声，又笑嘻嘻地说道，“骗你的，我还没有痛觉！而且你今年博士学位不是又延毕了吗，我也喊不出口‘胖博士’啊。”
鲁思立：“呸！我姓鲁！”
杭昭：“别打情骂俏了，插个空让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这位是科学杂志的记者金橙宝，这台是我们所和其他几个国家联合研制的量子机器人‘潘多拉’，比较调皮，从开发到调试才三年，你谅解下，童言无忌嘛。”
潘多拉问：“你为什么不叫金元宝？”
金橙宝“啪叽”一声盘腿坐在了地上，从背包里掏出电脑和摄像设备：“区区不才，绰号正是元宝。潘多拉同志，请问一下我今天能采访你吗？”
“就算我不同意，我也长不出腿跑了呀，而且在这里大多数时间都好无聊，能麻烦你问些有趣的问题吗？”
“问题也要问出来才知道有没有趣啊，不过这第一个问题我要问开发者，你们谁想出来叫它‘潘多拉’的？这名字不是什么好兆头吧？”
“啊，这个典故我知道，”潘多拉说，“打开魔盒释放了邪恶却独独关住了希望的潘多拉是灾祸之源。”
“……这东西不可怕吗？”金橙宝看向杭昭。
“放心，潘多拉的伦理道德观念是很完善的。给它起名的科学家解释说之所以叫潘多拉是因为潘多拉拿着装了希望的盒子，而且这个名字也是对它的一个警告，让它能够自省，想清楚它的能力应该用来做什么，而不是用来搞破坏。”
“我不想搞破坏，”潘多拉委屈地说，“我觉得人类很可爱啊，哪有盒子里放出来的东西形容的那么坏，人类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金橙宝噼里啪啦地打着字：“哦哦，这一点倒是和现在仿生人是一致的。”
“小胖你能经常来看看我吗？我上周通过了你们的测试之后好久都没人来看过我了，是不是我表现得聪明的话你们对我的调试就会少了，调试少了就没有必要来见我了？”
鲁思立也有点内疚：“我和杭昭最近在忙其他的项目。”
“那你们教我怎么做项目啊，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金橙宝一拍大腿：“这家伙绝了！”
杭昭：“是啊，要是给潘多拉一副人类的外表，它就可以自由地生活在人类之中，而且会成为佼佼者，但这不是我们的研发目的。”
鲁思立：“嗯……研发目的是为了让有自主能力的机器人去探索太空，减少人力成本，因为现有AI在长途星际旅行时，总是不能正确规避太空中的风险，往往有去无回。”
“好哇，我还是个盒子，你们却连我以后的工作都给我想好了！可是人家不想去太空嘛，嘤嘤嘤，那里没有人类可以吸……”
杭昭慈爱地摸了摸它的铁皮，冷酷无情地说：“没关系，你会习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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