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看着面前身着燕尾服的优雅男士,手上拄着一根木质手杖,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抹上发发胶。白手套极为规整,明明给人一种不苟言笑的感觉,表情却和蔼得宛若年纪稍长的长辈。
只见G管家仰着脑袋,用睥睨的眼光将他全身上下扫视个遍,嘴角这才扯出一抹和煦的笑。“尊敬的客人,久等了。”
他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在下是S庄园的管家,Grade·Rank。您称呼‘G管家’即可。”
“G,G管家,您好。”
“想必客人也是为了J王室的王妃之位而来,S庄园必会尽全力辅助客人达成所愿。”G管家转身,示意江眠跟上。单片眼镜折射白光,看不清那半张脸的神色,“还望事成之后,客人不要忘了自己出自何处,多回S庄园看看。”
“当然,前提是客人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刻。”
“一定一定。滴水之恩没齿难忘,何况如此恩泽。”
G管家语气明显和缓不少,江眠在背后只看见他上下浮动的后脑勺:“这般甚好。”
“客人您是从贫民中层层选拔而来,自然跟贵族出身的少爷小姐差距甚大,要做好前路遍布荆棘的准备。我们会根据您的资料,定制专属于您的课程计划。请认真对待。”
“那是自然。江某会竭尽全力。”
不知道为什么,江眠感觉这个管家有点不好惹。他使劲从身边少年怀中拔出胳膊,两只一块搓了搓,鸡皮疙瘩掉一地。
他才发现,方才哔哔机一样的少年,现在安静得像只鹌鹑,只顾着跟他贴贴。
他们走过庭院,跨过花园。一路无数人朝他们行礼,又忙碌离去,每个人都在专注手中的事情。行色匆匆,步履紧凑。
天色黑压压的,风雨欲来。
走到一座高耸建筑前,G管家扭头,朝着少年笑眯眯弯腰:“少爷,侯爵大人在书房等您。”
“哦——”少年拉长了音,哭丧着脸。
江眠和管家站在原地。
眼瞧少年行至建筑门前,又飞奔回来。一把抱住江眠脖颈,伏在他耳垂边轻轻吹一口气,接着轻吻江眠脸颊。抬头,那双宝蓝的琉璃珠倒映出江眠的身影。少年在笑,出口的调调也带着笑。声音轻落耳畔,宛若鸿毛,挠地有些难耐的痒:“亲爱的客人,今晚等我哦~”
江眠有时会反应半慢拍。
显然,此刻就是有时。
待到江眠脑子转过来弯,金发少年已经笑着跑进满是阴影的高楼。
G管家看着少年站在二楼的窗边朝他挥手,才停下静静地目光。他也朝少年挥出并不符合身份礼节的手,转身注视江眠,脸上还挂着无可奈何又掩盖不住宠溺的笑:“这是我们庄园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没有人不喜欢他。”
G管家边走边问:“他很可爱,是不是?”
江眠无措点头。
如果没有初见时的猖狂发言,这确实是个天真无邪可可爱爱的贵族小少爷。
G管家不经意撇了眼江眠手中的羽毛笔,这是方才少爷耳语时趁机塞到他手中的。管家意有所指道:“有时候,我还是希望少爷他可以被墨水沾染半分字迹。”
“毕竟,纯白的纸张在一排排书架中,总是格格不入。最容易被扯下来乱写一通。在没有价值时,被毫不犹豫丢弃。”
狂风骤起,银丝被吹散几分,G管家最后的话很轻,飘散在风里。
——“废纸,是不会被任何人铭记的。”
G管家带着江眠继续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庭院花园渐行渐远。江眠回头,高楼早已远去,他用力眺望,也只能勉强望见最高处的尖尖。他继续跟着管家步伐向前走,前方的建筑若隐若现。
天变暗了。
乌云遮住大片的光,世界的鲜明度饱和度统统随着亮度下调。
整个庄园只余下黑白二色。
平地升起大片雾气,包含着水汽靠近得毫无声息,黏在江眠裸露的皮肤之上,阴冷黏腻。江眠不由自主打个寒颤。
明明只看得见轮廓的建筑就这么突兀地与他行起贴面礼。
江眠及时止步,自家鼻子避免一场无妄之灾。他本想朝管家问询,却不知管家何时消失无踪。完全失灵的系统面板此刻宛若无物。他本欲大声呼喊,却张口无声。他欲四处奔走,却寸步难行。他环视四周,除去他与面前的建筑,空无一物。
他彻底孤立无援,只得向前。
江眠打量面前的建筑,有点像联排别墅的组合体,满满一排,怎么也看不到边。每个小建筑都带着庭院,外边用栅栏勉强将满园花卉拦住。
天完全黑下来了。
一排房子,黑压压的,都没开灯。
江眠后退一步,无奈叹气,扪心自问,他上辈子是不是想死在夜里但没死成啊,怎么对黑那么情有独钟。吐槽完毕,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眼前景截然不同。他此刻站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建筑内,明光烁亮,通体装潢贵不可言。而他就站在建筑中间。
再一眨眼,纸醉金迷皆为泡沫,他又站在一片漆黑前。
莫非是,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他还没来得及沉思,被雾气缠绕太久,寒气入体,先打了个喷嚏,将自己打了个涕泪涟涟,狼狈极了。好不容易弯腰将自己整理干净,抬头便看见其中一处亮了灯。
不是屋子亮灯,只是亮了门前壁灯,昏暗的灯火跃动,一闪一闪的。
世界不再黑白两色,多了一缕昏黄。
脑容量不足的江眠发现他所处的不再是黑白世界,加之想不到什么好主意,便径直朝那一处走去。他试探性推了推院门,没有锁。又站在门口敲了敲,依旧是没有回应。
长久的阴冷入骨,有些刺痛。
江眠抱着双臂在门口等了又等,最终还是败下阵。朝院里喊一声打搅了,便入了院。踏着细窄的石子路,他默默观察。就这那点昏暗的灯才发现,这片庭院并不是平整的一处,而是高低起伏,宛若小山丘连绵不断。
他继续往前,这些小山丘最终于白色台阶处归为平整。台阶应是白灰一类浅色,矮矮的一阶,用料扎实,踩踏上去,很是安稳。
面前的门由大理石整片雕刻而成,他又朝门旁的墙壁摸去,触感冰凉,不出错的话,也是由石头铸就。
江眠低低道一声:“打扰了。”
猛然将门一口气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片漆黑。
“……”
“七黑八黑,乌漆嘛黑……”江眠噘着嘴,假装小声逼逼叨,给自己壮胆,朝着一片漆黑中唯一一处光源走去。走了没半刻钟,江眠抬头,整个人宛若被雷劈中,外焦里嫩。他呆愣愣,喃喃道:“完啦……MM啊,你家宿主真见了鬼了……”
这怎么还大房套小房啊……
在江眠面前的,俨然是与方才那栋无差的建筑,依旧是一排排,依旧是一家亮着灯,依旧是那冰冷无情的石墙与石门。
只不过这次亮灯的不是那家。
比那家离江眠的距离还要远,亮着的灯只有黍米小点。
江眠:@*&……%¥#@……%R$E#W@!
他就不信邪了!!!
铆足劲儿朝亮着灯的那处冲去,开门,入眼的依旧是一排同样的建筑。这次,除了亮灯的地方不同,他还出现了幻听。
自这次开始,每当他准备接近那栋亮灯的建筑时,耳边就会传来虚无缥缈的声音,似有东西伏在他肩头叫唤,转念间飘得老远。
它在说:不是这个哦……
不是这个哦……
走错啦……
闭着眼往前走呀……
别睁眼别回头……
桀桀桀桀桀……
怎么这么不听话呀……
江眠额头渗出点点虚汗:你听听,就你自个这样,谁知道你是人是鬼是妖还是什么东西,哪敢听。
一般这种剧情,听这玩意儿的肯定早嘎了。
江眠不理睬,它说往东偏往西,它不让靠近那盏亮灯的屋子,他就偏要往南墙撞。
循环往复,他在推门,它在低唤。
开门,不是,开门,再走,开门,继续……周而复始……
刚开始,他以为只是大房套小房,后来,他以为是一列又一列。直到他累了,靠着灯下的墙壁喘息,脑中白光一现。
猛然回头,才发现后边空无一物。
压根没有什么套娃式套房,也没有什么一列又一列,从始至终,有的只有这一排。只不过亮灯的位置不同。
他好像进入了什么死循环。
正当江眠准备再一次推开那扇门时,猝不及防,挨了个爆栗。
“喂喂喂,你是不是死脑筋啊,我都跟你说了不是这个,不是这个。那么多遍了,怎么还是往我家里钻啊,私闯民宅懂不懂。”
那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实了起来,听上去那个家伙有点头疼。江眠前后左右转了一大圈,还是没看见半点人影。
真是见了鬼了。
江眠看形势不对,扭头准备开跑。还没跑开几步,后衣领被悬置空中,被稳稳扯住。
“喂喂喂,抬头啊哥们。”
略带无奈的男声在头顶后方响起,实心儿的少年音,干干净净、就算抱怨也是柔和的,颇有小说中温柔学长的风范。
江眠闻声抬头,隐约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套着衬衫长裤,全身上下清清爽爽,随意坐在灯光右上方屋檐处的阴影中,两腿自然垂下,脚踝裸露一截,细细的,有些骨感。
那个少年轻巧跳下,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站在石门前,就那么随意一靠,依旧给江眠一种“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感觉。
他说:“别再往前了,再重复几次,你就要死了。”
“啊?”
“你不仅仅连声音能听见,现在还能见到我的人,估摸离死也不远了。”
“不是这次就是下次。”少年笃定断言。
江眠立马把推门的手收回,跟前边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吗,恨不得能躲多远躲多远。
少年满脸的无可奈何,调笑江眠:“给你点灯不是让你进我屋的,你这个流氓。”
江眠:好吧,我收回夸他像君子的话。这分明是个流氓头子。
“真的,没骗你。”少年见江眠明显不信,无奈到有点有点头痛,他本想给人家点盏灯,这黑漆漆的不好看路。谁曾想居然好心办了坏事儿。“你都能看得见我了,再来几次估计就能下来给我做个伴。”
见江眠一脸不信,他指了指江眠的影子:“你的影子都淡成这样了,还不知道停下来好好想一想?”
“啊?”江眠低头,诶,是吼,好奇怪,自己影子怎么只剩浅浅一层灰色。他不经意瞥了眼对面,很好,连影子都没有。
“……”没眼看,少年不想与他多言,扶额低头不去看他。伸出胳膊手指右方,语气十分诚恳:“兄弟,别跑人家家里扰人清梦,你就顺着这条道往前走,别回头。”
“那……”
“没有那!也没有可是!兄弟,不要问为什么,往前走就对了。”少年压根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整个人温和中带着强硬,不容拒绝。
“好……那好吧。”江眠弱弱答应,朝栅栏那边走两步。
少年松口气。
江眠脚步顿住。
少年提气。
江眠转身望着站在石阶上的少年,“那个……”
少年温和询问:“嗯?怎么了?”
“你也是NPC吗?”
“……是又不是吧……至少给你指路是不在范围之内的。你可以放心,这点我不会害你。”
——我又没说不相信你……江眠暗自逼逼叨。
“我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本来还在努力保持的微笑僵住了,少年愕然,“为什么要问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就单纯想问问。”
少年沉默片刻,“叫我阿行吧。”
江眠点点头,站直了身,定定看着他,表情很认真:“谢谢你,阿行。”
少年没吭声,抿紧嘴。他站在原地,看着江眠背过身向外走,目光紧随他的步伐踩过石子,在不经意间轻扫两旁溢出的花,流连于野草,忘记归返。直到江眠即将走出栏杆,才依依不舍收回视线,他垂着眼,悄声回一句:“不要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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