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一个错误的音符突兀响起。
喻舟舟呼吸微滞,虚汗疯冒,正当他不知要如何回应郁云兰的期待时,摆在琴键的手指突然再度动了起来,流畅的G大调旋律从指尖倾泻而出。
郁云兰惊喜鼓掌:“周周。你真棒!妈妈就知道...你弹的一直就是这么棒!”
喻舟舟完全沉浸在了乐曲中。
那些旋律熟悉得好像印刻在了他的这具身体里,及至一曲终了,喻舟舟还是难以置信地颤着双手。
直到被郁云兰抱入怀中。
“周周,你真是妈妈的骄傲!”
“幸好还有你,还有你在妈妈身边,如果没有你,妈妈早在二十年前,就活不下去了…”
喻舟舟敏感地觉察到了郁云兰的低落情绪。
重生以来,他从未听过郁云兰提及自己的丈夫,家里的相册中也有很多被郁云兰撕去的照片,就连郁周的姓氏,随的亦是母姓。
喻舟舟猜想,她的丈夫,应当是抛弃郁云兰郁周母子了。
他也被母亲和舅舅抛弃过,他能体会这种无助与痛苦。
喻舟舟扶着郁云兰坐到沙发上。
阿姨恰在这时端上一杯红茶,喻舟舟亲手加好冰糖,递给郁云兰。
“妈妈,不要伤心了。”
喻舟舟轻声道,“我会陪着你的。”
这是一个,对于偷走郁周人生的孤魂,所能做出的…
唯一承诺。
*
喻舟舟的行李已经由阿姨和郁云兰收拾过一遍了,所以他只须检查遗漏就好,喻舟舟打开行李箱,正要将叠好的睡衣放进去。
他不仅相貌同郁周十分相似,就连身材也如出一辙,郁周的衣服他穿起来很是合身。
就在喻舟舟合上行李箱时,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在还未开灯的昏黄卧室里发出幽白的光斑。
这是郁周的手机。
喻舟舟神情复杂地拿起手机,他的手指悬在屏幕边沿,却迟迟没有解锁。
他明白,这部手机就如同一只潘多拉的魔盒,里面装着另一个人的人生,而他只是一个卑劣的窃取者。
可是…
他明明答应过郁云兰,要以郁周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
他总要去面对的。
去面对,扮演郁周这件事。
喻舟舟深吸一口气,将手指重重按下。
“嘀!”
手机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喻舟舟有些心慌地去寻找消息的来源,原来,是来源于社交平台里的未关注人私信。
是ins。
喻舟舟屏息点开图标。
祁言熟悉的头像突兀地在私信列表里跳动着。
喻舟舟之所以能认出祁言,是因为这个头像同之前祁言加他的微信头像一模一样,祁言可以算是郁周的头号粉丝了,郁周消失的这一年来,她常常会给郁周发消息询问近况,有时候自言自语地聊着一些新发生的趣事,鼓励自己的偶像早日康复。
然而,祁言发来的最新消息,却让喻舟舟心口骤缩。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攒钱买音乐盒的小傻子吗?他上星期在宁西路口被车撞死了。”
喻舟舟捂住猛烈跳动的心脏。
果然,他还是死了,那个傻傻的喻舟舟还是死了…他明明已经知道了,可是从另一个人口中这般说出,还是尤为残忍。
他手指痉挛地退出私信页面,茫然地翻动起郁周的个人主页,企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郁周因常年生活在国外,所以用的社媒只有ins,他性子沉静,在社媒上分享的内容不算多,几乎都是音乐会演出相关的工作事宜以及演出照,清一色地调了黑白滤镜,文艺而低调。
最近的一条更新停留在去年的三月,是宁市的机场定位,配文只有两个字,“回国。”
郁周的粉丝不到十万,但后台私信却出乎意料的多,几乎都是在听说他生病后关切他身体和近况的。
郁周在病情稳定时,会有一些简短的回复和感谢,对于粉丝留言希望他能留在国内发展的愿望,郁周也认真回应表示自己会好好考虑。
是很简单纯粹的一个人,有礼貌有教养,艺术素养极高,是他喻舟舟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喻舟舟浏览完主页内容后,心跳方才慢慢止住。
他再次打开了祁言的对话框。
“是吗?”
喻舟舟机械地打字。
祁言的回复瞬间弹了出来。
“郁周,你能回消息啦!你是不是醒过来了?你还好吧!”
“嗯,我好多了,谢谢关心,他怎么样了?”
喻舟舟顿了一下,“我是指,那个…小傻子。”
“说是傅家那边出面派人办理了后事,但是傅家少爷并没有露面参加!”
祁言将自己听来的八卦悉数告诉喻舟舟,“我还听说,他其实,其实就是傅少的人!是傅少厌倦了他,把他扫地出门,才害他被车撞死的!他真的好可怜啊,说起来,那个小傻子跟你长得很像,我第一次见他还险些认错了人…”
“周周,你可一定要养好身体,好好的呀!”
“我知道了,谢谢。”
喻舟舟关掉屏幕。
锁屏里倒影里,他看到郁周的那张脸上,正落着属于小傻子的眼泪。
喻舟舟攥紧手机。
他扔下还未整理好的行李箱,像过去每次难过时一样,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他的手指深深陷进了被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着白,他蜷缩在黑暗里,抖手用郁周的手机,登录了自己的微信号。
手机屏幕刺眼的光映出他通红的眼眶,而账号登录成功的一刹,喻舟舟畏惧似的,用手掌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一周了。
距离喻舟舟死去,已经过了一周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总之,他的心跳得非常快,非常快,他将蒙着眼睛的手指一根一根挪开,模糊地朝消息列表看去。
是空的。
没有任何一条新消息。
没有任何一通未接电话。
整个消息列表里,只有秦正丰收款的冰冷记录,扎眼得,仿佛是在嘲讽他的自作多情。
喻舟舟悬在心口的那股气终于彻底沉坠下去。
他用力地翻动着列表,如同一个溺水将死的人,最终,点开了傅燎意的头像。
朋友圈里只有一条动态,是傅燎意上月参加柏林学术会议的照片。
男人西装笔挺,金丝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疏离,而傅垚的点赞就那么明晃晃地挂在上边。
自始至终,他喻舟舟的死都没有对他们任何一个人造成什么影响,他好像完全被世界遗忘了一样,或许,在他们的世界里,他的死就跟死了一条狗没有任何分别。
他明白,傅垚一直不喜欢他,买下他也不过是看中了他的身份,一个孤弱无依的傻子,用来做临床实验的最佳对象。
可是傅燎意…
傅燎意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傅燎意耐心地听他背过课文,为他买过好吃的甜品,还那样…亲吻过他…
喻舟舟神经质一样,抚过自己的唇瓣,虽然这已经不是他原来的身体了,可那夜在浴室里的亲吻却依然历历在目,他的唇正微微发着烫,他张开嘴,却鬼使神差地,轻喊出“先生”两个字。
或许这里面是有什么误会的。
或许傅燎意给他的电话是错误的。
或许傅燎意还没有回国,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或许傅燎意在知道真相后,会为自己没有接到小傻子的电话自责的。
喻舟舟用力地吸进一口气,胸腔闷闷的,他鬼使神差地,用手机再一次拨出了那串他已经记在心里的号码。
那串他临死前未能拨打成功的号码。
这次,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喂?”
时间已经很晚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或许是已经睡下了的,嗓音低沉而慵懒,但情绪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是谁?”
喻舟舟张开唇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是告诉傅燎意他已经死了吗?现在正在用另一个人的身体给他打电话,还是向傅燎意控诉他的委屈。
他又有什么资格和身份?
傅燎意,自始至终都不是他的什么人,而不过,只是他那名义上丈夫的小叔。
电话那头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应该是男人正在开灯。
很快,电话那头又传来了傅燎意的声音,只这次,他的声音迫急了一些。
“是不是柯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这一连串不属于他的关切,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了喻舟舟的心脏,他疼得用力挂断了电话,将脸深深埋进了枕头。
原来这个号码不是错误的。
原来先生也是会关心别人的。
原来…
他在傅燎意眼里,什么都不是。
喻舟舟哭得好厉害,他怕被郁云兰听到声音担心,就咬住被角轻轻啜泣,咸涩冰凉的泪水,将枕头沾得透湿。
窗外再次下起了大雪。
雪花在玻璃窗上蜿蜒洇开,一如那晚他停止呼吸时挂在面庞上的两行冰泪。
第二天,喻舟舟迟迟没有起床。
郁云兰端着早点,敲响房门,“周周,行李有没有检查好呀,要不要妈妈来帮你,我们明天就要回法国了哦…”
“妈妈。”
卧室里传来沙哑的鼻音,喻舟舟轻声道,“我想,先不回法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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