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朵朵舒展,花尖颤栗如同舞娘裙摆,随风一晃压低枝桠。花树下,孩子们拿着风车追逐玩闹,小贩从巷子里窜出来,肩扛扁担一声声吆喝过去。
人和物还挨在春天的寒里,长街潮湿,青石板砖缝里会斜出草来。至于雕木的牌坊杵在那都不知有了几个百年,雕花坏了,漆只剩下薄薄一层,颜色又旧又沉,百年的老镇,民风淳朴得很,所以才能容忍乞丐栖宿在花树下吧。
花落了乞丐一身,他身上邋遢得近乎一色,面容看不出来,可身子骨是大的,好像是一个男人。花掉在他身上,周围的人静静来往,后面淡淡的,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惑人。
周小媛挎着篮子从街上回来,又见着了他。
她不由得看痴了,心里甚至生出些绮丽的幻想。
被身边人叫回了神,周小媛不由在心里暗骂自己有病。
这些沈浅浅自是感受到了,不过她不想理会。可这些姑娘也忒不收敛了,她不用刻意也能听出她们嘴里的埋怨,很聒噪的声音,可是面对女孩子沈浅浅总是宽容的。
她起了身,正准备走的姑娘们也看见了。
沈浅浅动作利落,停在她身上的玉兰随着她的动作簌簌落下。远处的姑娘们瞧着都有些不敢置信,毕竟她们刚准备走,这乞丐就挪了位子。
沈浅浅就看了她们一眼,抬脚便走了,弓腰塌背,活脱脱的叫花子。
她朝着姑娘们那边走,搞得姑娘们不得不让路。周小媛就挪了一点,她想近距离观察这个人,却又害羞得频频低头。
沈浅浅的轮廓无疑是美的,不然她不可能成为男频小说里的前期白月光,而这几年的出走让她不再局限于单一的美,更是一种偏向于“俊”的感觉。
这路过的这一时间,姑娘们尴尬不已,但好歹也就只有一瞬。
看着他离开,也没人继续讨论,姑娘里就有人轻轻地问了句:“那我们还去西边那边摘吗?”
很快就有人反驳说:“这玉兰花眼前就有现成的,我们干嘛还花那白力气跑。”
一下就热闹起来了,姑娘们七嘴八舌的,挎着篮子上去摘花。
后头站着的有几个捂嘴偷笑,不过林来弟却是闷着张脸,这个乞丐是个女子,可她们一直默认她为男的。
刚刚沈浅浅经过的那一瞬,她看清了这个人没有喉结,可这人的骨架相交于她们来说太大了。
……
花摘着,林来弟突然问:“那个人,我好像看见好几回了。”
“你说那个叫花子?”
林来弟:“对,就是她。”
说这句话的时候,林来弟心里没有来的闷了一下。
“你不说,我还没仔细想过呢。你这么一问好像确实啊。我记得我过年的时节里就看到过他,就挨着宋寡妇那家的墙角。”
姑娘一个个的又吵嚷起来,艳衣衫,清丽面孔,可这几个嘴巴一张一合比玉兰闹上枝头更要厉害些。
风乍吹,一时间,花闹人也闹。
听着身后人的欢笑,沈浅浅不由加快脚步。
因为她不可避免的回想起来曾经光鲜亮丽的一切,但是她并不想找回过去的一切,那是她想拼命忘掉的。
似乎这样她就可以摆脱她既定的命运,不再是小说女配,而是独属于自己的主宰,一个能在世间随意来去的人。
四年了,她无意义的走着且没有找到任何希望。无论是这个虚假的世界,还是自己已成定数的人生。
大多时候,沈浅浅感受到的都是一种绝望。
因为她永远都无法自杀成功,小说的剧情发展需要她,在每一次她准备自杀的时候,都会有各种阻碍出现,失败后她不仅会搞得满身狼狈,还显得她的反抗特别可笑。
于是她想抛弃过去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名字,可她走了好久,到现在才停下,也是现在才开始好好想自己已成过去的上半段人生。
她才发现她甚至暂时还找不到除了沈浅浅外别的名字来称呼自己。
还是摆脱不了。
……
那一天,在天方境,不知是谁引动千年前的雷电阵法,虽已过去千年,但阵法依旧强悍。不过好笑的是劈中的不是触发条件的人,而是路过的沈浅浅。
那个时候沈浅浅被劈得已经濒死了,可她剧情还没走完,她根本不会死。独特的条件让她“融灵”了一个异世的灵魂。
“融灵”是被传说记载的一个特殊现象,当两个人濒死的时候,记忆就会互相进入各自的身体里,并不会替代原有记忆。
而“融”进来的记忆会刻骨,并随着时间越来越清楚。
不过因为它发生的很多条件都不是能并列发生的,所以在此之前很多人都以为这就是个传说故事,沈浅浅也不例外。
那个记忆的主人是一个住院重病的小姑娘,名字叫——叶岁。
融进来的最后一幕记忆是:叶岁躺在手术台上,她被打了麻药,昏睡前隐约看见的医生。
沈浅浅不知道她是否活下来了,她只能祈祷。
也是因为这个人的记忆,让她从无形指示的牵引中清醒过来。
她生活的这个世界不过是一个名叫《问逍遥》的男频小说世界。
而她沈浅浅,观天宗的大师姐,观天宗这一辈最负天赋的弟子,天子骄女;同时也是小说男主——林磐,他的青梅竹马,爱慕他的众多女角色之一,还因他抛下面子,不顾世人言论开怀于他。
(注:“开怀”按汪曾祺先生的**是妓院里的行话,指的是妓女的第一次。这里是女主自嘲。)
雷电劈得失了半条命之后,她还有些许力气,不过也是强弩之末。她那时候脑子里浮现的全是《问逍遥》的剧情,自己的人生走向。
她不可置信,感受到了巨大的背叛。气愤之下,自己就拼着一口气,一剑斩开了当时她觉得被甚是碍眼的大山。
脚下湖泊决堤,而她力竭,丹田破碎,筋脉尽断,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便摔落湖中。彻底昏死过去前,她听见了温如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可她当时太累了,根本回不了那个刚认识不久的师妹。
她的角色光环也确实强大,没让她死成。
天道将她冲到了天方境的传承处,然后插了一个进来搜寻药书的长生殿疯子将她给救了回去。
躺了大概一年多的她不仅捡回了条命,修为还更上一层,说什么破而后立,沈浅浅根本不信。
长生殿那个地方沈浅浅没待多久就走了。她怕,怕自己被剧情再次卷入,遗忘自我。
而四年后她一身褴褛自在的逛着,怎么看怎么像乞丐。
远处有山,近处有水,黛瓦青砖,袅袅炊烟,典型的江南风光。沈浅浅停留在这个地方是为了什么,讲实话,她本人也搞不清楚。
她这一路的行为动作,全都随性,大脑空空,前路迷茫。至于前途,好像早就被她抛掉了。
春天,这个季节很好,到处都有花,加上万物复苏也是到处热闹。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
她不知怎么的一路逛到了学堂附近。
孩子的声音很稚嫩,朗读的内容也是耳熟能详的,但是沈浅浅却像是被抽走魂魄了一般,硬站在原地。
她甚至哭了,眼角挂泪。
这一时刻,沈浅浅压制的一切情感与记忆却不受控制的涌出。让沈浅浅不自觉的陷入曾经。
她突然觉得掌门老头挺可爱的,被人气着了也只是山羊胡一瞥,眼睛一瞪;师兄人也可以,有吃的都会叫她,出门回来也会给她带东西……
还有温如……
最后是林磐,她的青梅竹马。
听着耳边人声,沈浅浅的目光却是可怖。等她回过心神时,太阳已经偏西,人们的影子被拉得斜长。
那些曾经的一切经历、情感她早就抛弃了,出走的这几年来除了刚开始那几个月,沈浅浅一直都没回想过。
怎么偏偏就今天开始回味了?
大概是属于她的剧情快开始了吧。
毕竟现在已经过去四年了,林磐还待在沏风山庄没错,但按照剧情发展快到她出场了。
剧情里,大概七个月后她领着观天宗年轻一辈弟子去往泗水城等待秘境开启。然后遇见了林磐。
那时的林磐虽失了记忆,但已经凭着作者嘴里的人格魅力赢得了沏风山庄大小姐的心了。
而自己在见到林磐的那一刻便彻底失控,往日作为大师姐的风范完全不知道被她丢到哪去了。
她在那,揪着人家问是不是,叫人家给挥开了也不死心。
然后她注意到林磐一直跟着那个大小姐,差点按捺不住,拔剑问候。
沈浅浅心想:剧情里的自己真踏马的傻。
她真心感谢叶岁。
叶岁让她得知的不止是这世界的不同,更有思想观念上无法飞跃的鸿沟。
这是一个机遇,让她重新认识世界的巨大机缘,相比于剧情里的争权抢宝,势力扩大,沈浅浅真心喜欢这个。
……
现下人们开始收拾,家家烟火各有事,街上一下子就少了不少人。沈浅浅拢了拢衣服,哈出口白雾,晚上来说还是相对冷很多的。
沈浅浅低头看着自己粗粝的手。她逃离,不止是因为自己原本的结局让她无法接受,她的骄傲更是不允许,这个世界的荒诞更是让她癫狂。
……
洪四正翻着墙,只不过这墙他没翻好。他站墙上的时候手没撑住,踩空直掉了下去。
小孩皮实得紧,不过洪四还是忍不住“哦呦”一声,眼睛边都是挤出来的泪花。
他边起身,边揉着屁股,嘴里念叨着一些话。而后他一转眼就看见了站着的沈浅浅。
洪四走过:“哇,又是你啊。这么晚了,吃东西了没?
“走,我给你买饼去。”
夜市不摆在这条街,但是隐约的灯光还是可以看见的。讲实话沈浅浅眼熟这孩子,但不想多留,即使孩子已经拿出铜钱在她面前展出来炫耀。
见她没回答,洪四走到她面前自顾自的说着。
“我跟你说我今天逃了夫子的训斥,可厉害了。”
“你最近是在玉兰街那边吗?好久都没见你了,过的好不。”
“你说等我承了家里的铺子请你当伙计好不好。”
……
沈浅浅原地站着,思考:要走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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