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二天邝如英被要求留在家里。
在她奶、她妈、她姐的“爱的强制”下，她不仅喝下了一大碗热乎乎的牛奶粥，还被要求多睡觉少活动，注意保暖不许操劳。
——完全是按照养小猪崽的要求来安排的嘛。
但邝如英自己觉得自己已经满血复活了，她依旧起了个大早——承诺人家小孩的核桃兔子包还没做呢。
说是核桃兔子包，这里头的馅其实就是五仁。
在邝如英的印象里，五仁馅基本已经成了中式点心里最不受欢迎的一种，特别是月饼，年年中秋都免不了上一回热搜，被大家口诛笔伐地讨伐一番。
邝如英以前也不爱吃五仁馅，直到她在一位宫廷点心的老师傅那里吃到了一回“真正”的五仁点心。
花生，核桃，松子仁，瓜子仁，南瓜子，五种干坚果碾成粗粗的的颗粒，再加上黑白二色芝麻，用猪油炒香，咬一口，那简直了！
家里只有花生核桃瓜子，瓜子还是去年的，不过邝如英尝了尝，保存得还行，没有油哈喇味。只有这三样，邝如英还有点担心没办法成功复刻出来，但当她用个罐头瓶底把这三样坚果碾成粗粒儿炒香之后……
咽咽不由自主疯狂分泌的口水……好吧，她收回几分钟前的担心。
一边默默嫌弃自己这没吃过好东西没见过大世面的肚子，邝如英一边眼巴巴地守着蒸锅。
邝如英这回给小朋友做的还是减糖减油版——她这点心的外皮儿可不是高油烤出来的月饼皮，而是和绿豆流沙包相同的蒸点。软乎乎云朵一样的外皮，在加上香甜的内陷和那种坚果的颗粒感和嚼劲，想想都美啊！
核桃小兔包做好，邝如英拿干净毛巾垫着手，顺利装进饭盒里。
她算啦，这一锅小兔包刚好分，平平两个，陈延卿两个，平平的爷爷再两个，剩下的刚好够他们在摊子上的人和老罗张二山每人分一个！
邝如英收拾好东西，挎着小饭盒就上车站去了。
摊子上的大家伙自不必提，老罗和张二山看到她，都很惊喜。
“你咋来啦，身体好点没？”张二山关切问。
邝如英把小饭盒放在桌上，很豪迈地一挥手：“没事，我好啦！”她笑道：“以后只要不贪吃就好了。”
张二山听她说没事，再看看小姑娘的神气也确实不带病色，也放下心来。这视线就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邝如英带来的饭盒上。
邝如英脑补着中华小当家的背景音效，看着张二山美滋滋地打开饭盒。
两只白嫩嫩的核桃包散发着“圣光”出现！
“怎么样，不错吧？”
张二山往起一拿就“嘶溜”一声，“嗬！还烫手呢！”
他一看邝如英眼睛亮晶晶的，就知道这次这个小包子肯定好吃！邝二丫在张二山心中俨然已成为会吃又会做的美食风向标！
“罗爷爷，您也吃呀！”邝如英朝着走廊上招手。
张二山悄悄缩回去拿第二个核桃包的爪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他绝对没有吃独食的意思，绝对没有！
老罗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把手上巡道的工具放在墙角。
他现在算是“退居二线”，车站很体谅老罗的年纪，又知道他只是孤单一个人，给他分配的都是比较轻松的活，值个夜班啦，维护个秩序啦，吃住都在站里。
奈何老罗自己是个闲不住的人。只要没在工作，他便总觉得自己好像白领了薪水白吃了饭一样。所以只要有空，他照样不是去巡道就是去打扫，夏天防汛冬天铲雪，哪也少不了他。
“一会吃一会吃，手先给我。”老罗在桌子前坐定，对邝如英道。
邝如英反应过来，再看看老罗那张不容反驳的严肃黑脸，只能乖乖坐下，把手腕递过去。
老罗给她把脉，邝如英忍不住观察了老罗几秒。
她在心里好奇——这位火车站的老巡道工，为什么会有一手中医的本事呢？而之前在马老太闹事时张二山说老罗是军医，是编来吓唬马老太的，还是真的确有其事？
“现在问题不大，但你饮食上也要多注意。先天不足，再不好好保养身体，往后有的吃亏。”
邝如英乖巧点头，老罗大发慈悲地表示现在先不必喝药，小米粥山药粥瘦肉粥先多喝几天吧。
邝如英：食补总比药补强。含泪.jpg
没想到老罗还没说完。
“你这小姑娘心思怎么这么重？”老罗的眉心皱出一个疙瘩，“这几天发愁什么呢？”
邝如英下意识地瞪大了眼。
——中医难不成是读心术？连她这几天在发愁都能瞧出来么？！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发愁。不过仔细的想想……好像的确有件事一直盘亘在她心上。
她揪了揪头发，面对老罗犀利的眼神，说道：“其实也不是发愁啦，我就是、就是有点愧疚……”
她发现老罗竟真的一脸严肃地打算倾听她这个十三岁小丫头的“苦恼”，就连一旁假装在整理工具的张二山也悄悄地竖着耳朵。
邝如英忍不住觉得亲切。
她接着说下去。
“就是觉得害人家被家里人教训，挺不好意思的。”
那天马老太太来闹事，老罗和张二山都算得半个当事人，来龙去脉基本都清楚。邝如英只说了昨天在卫生所碰见陈延卿的事。
“他是为了我们出头。”邝如英道：“但闹到派出所，还让他家里去领人了……”
那天闹到派出所，邝如英确实存了两分算计的心思。
作为“见义勇为”的路人，陈延卿当时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但邝如英需要他、需要他的伤口来作为把马大山摁死的人证物证，所以她拉着他一起去了派出所。
但最后他不但脑袋上受了伤，还挨了家里的打。
以己度人，邝如英要是陈延卿，都得在心里嘀咕一句晦气。
这些担心都是她没法对家里人说的。
因为她也隐隐感觉到，她正在成为这个家的支柱，她应该是解决大家烦恼的那个人。
老罗听完，表情显出一丝无奈来。
“挺聪明的丫头，心里弯弯绕怎么那么多？”他笑起来，“他既然答应跟你去派出所，又怎么会后悔帮你？什么利用不利用的，难道你不是在为他讨公道？”
知道了邝如英纠结的原因，老罗也放下心来，伸手拿起核桃兔子包咬了一口，甜味和坚果味正适口，叫他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别把自己个说得那么坏，也别把人家想得心眼那么小。”
邝如英蔫蔫地应了一声。
她有心说利益交换才是人和人之间关系的准绳，但瞧着老罗和张二山的脸，却说不出口。
她知道，如果她这样说，他们是一定会生气的。
不，也许不是生气，是伤心。
而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想让对方伤心。
***
暑假的日子“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辛苦，但是快乐。
九月一号，一大家子人都早早地起来了。邝如英的心情原本挺平静的，可架不住从邝如虹到叶萍再到邝老太太，全都是一副“今天很重要”的郑重其事，弄得她也跟着激动起来。
邝如英今年该上初二了，学校是隔了两条街的床单厂中学，是要早点出发。
她背着书包跨进校门的时候，还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辈子的学生时代已经太久远了，在邝如英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点模糊的记忆。
那些夏天都是闷热的，辛苦的，伴随着打零工的汗味儿和令人烦躁的蝉鸣。
邝如英凭着原主的记忆走进初二（1）班的教室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拿出她的餐盒。
叶萍生怕她迟到，又怕她赶时间路上走得急再呛了风，于是特地让邝如英早了半小时出发，早饭装到学校去吃。
三层的不锈钢餐盒，外头还裹着一个保温的棉套子，在用网兜兜住，上面系着毛线钩织的蝴蝶结。
这都是叶萍的手艺。
邝如英的同桌是个小胖子，嘴特碎，看见她的动作就往上凑，“诶，二丫，你今早上吃啥？”
他一边探着脖子等邝如英打开饭盒，一边絮叨：“我这个假期可惨啦，我妈成天让我干活，你看，我手都累出茧子来了，她还老骂我没用！”
“听说你家真开始做生意了？我妈那天跟我说在火车站看见你了！”
“我妈是去接我舅舅的，我舅舅就是在南方做生意，他可有见识了，他在火车站还买了你家的包子吃呢！他还有盖章卡，他说你家这个卡很厉害，让我多跟你学习！”
小胖子也是个好吃的，自打听说邝如英家卖包子，他可就惦记上了。可是家里不给买，一直都没机会尝到。
此刻邝如英打开饭盒的动作，在他眼中简直就是在打开一个宝箱。
只见这三层的饭盒里，第一层放的是五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还带着热气；第二层则是一小碟香油拌的咸菜丝，还有一小碗炒黄豆芽，黄豆芽是用肉丝炒的！第三层则是一碗熬得米油都出了厚厚一层的大米粥，里头放了肉末和青菜，青菜是上海青！
别看肉不多，可谁家一个早点连主食带配菜三个都带肉？！更别说上海青，这属于贵价的菜，现在家里头吃蔬菜大多都是白菜茄子，带点绿色的身价都要贵一点——本地种不出来，那可都是外地贩来的呢！
小胖子馋得口水都快下来了。
要说刚才他絮叨的那些，都只是从他妈他舅那里听来的，没啥实感，可现在就不一样了，“羡慕”俩字简直快要随着他渴望的眼神从眼眶里掉出来啦！
邝如英忍俊不禁，干脆地拿了两个包子给他，“喏，你尝尝。”
小胖子顿时受宠若惊，第一反应就是把包子接过来，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跟邝如英确认：“真、真给我？”
邝如英点了点头。
原主和这位同桌的关系只能说是不冷不热。原主自诩聪明，志向也远大，和小胖子这种“满脑子都是吃”的“蠢货”实在无话可说。
说白了就是看不起，不爱搭理。
小胖子是天生爱叨叨，但也知道看脸色，往往一瞧邝如英不耐烦了，他就闭嘴。这回也属实是一个暑假过去给他憋得，一说起来就没完。
可没想到二丫居然没拿眼睛翻他！还给他包子吃！
小胖子捏着手里两个大包子，就和捧着两颗东海龙珠似的，生怕自己手指头一使劲就把包子给捏坏了。
“谢谢二丫，那我吃了啊！”
邝如英朝他笑笑。
她觉得小胖子还挺可爱的。或者说，邝如英对所有对她家美食分外捧场的人都天然有三分好感度。
她带包子来学校，当然也要不遗余力地宣传邝记包子啦！
邝如英笑眯眯：“我妈给我带多了，你吃吧。”
小胖子包子还没吃就拍着胸脯保证：“这么软的包子肯定好吃，比我妈包的好吃！”他承诺道：“以后让我妈去你家的摊子上买！”
邝如英心中称赞小胖子一句“上道”，立刻亲切友好地跟上一句：“欢迎呀！我让我妈给你妈打八折！”
小胖子虽然对“打八折”没什么概念，但还是立刻就咧开嘴笑了，“好！”
他心想，二丫这个暑假真是变样了。
而且好像比上个学期好看诶。
邝如英对自家包子的“水平”当然很有信心，她一边喝着青菜瘦肉粥，一边看着小胖子狼吞虎咽地在一分钟内消灭了两个包子。
吃完，小胖子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自己的背包，从里头掏出两个烀熟的土豆来。
孩子们上学带饭带什么的都有，有家里爸妈双职工顾不上的，胡萝卜啦土豆啦弄熟了往孩子书包里一装就齐活了。
这还是夏天，在家里给做熟了才带的，要是冬天，直接带到教室，往教室的暖气炉子里一扔，第一节下课的时候就正好吃。
“那个，那个……我妈就给我带的这个，给你……”小胖子有点紧张，很怕邝如英嫌弃这俩土豆，飞快地保证道：“这土豆可面乎了，空嘴吃都香！”
不过他说这话自己也有点没底气——特别是他嘴里还留着肉末粉条的香味呢。
然后就看二丫笑眯眯地接过了土豆。
她把土豆对半一掰——确实是好土豆，里头面面乎乎的都起沙了——然后抄起筷子，狠狠夹了两大筷子的黄豆芽炒肉丝，再加上一点香油咸菜丝——再把土豆往起一合。
诶，一个土豆夹菜版的“肉夹馍”就成了。
小胖子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改良升级版土豆，不知所措。
邝如英却已经率先咬了一口，“吃呀，愣着干什么？”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小胖子接过土豆来狠狠咬了一口！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家的土豆能这么好吃！
绵沙沙的土豆，带着烤过的那种熟悉的香味儿，里头是脆生生的豆芽，韧韧的肉丝，还有咸香的芥菜丝！
每一口都能咬出好几种滋味、好几种感觉来！
舌头都要香掉了！
这一个土豆进一步拉近了同桌之间的距离，小胖子最后那点拘谨也不见了。
他吃完土豆抹抹嘴，神神秘秘地对邝如英道：“你家做生意的事只是咱们班的新闻，还有个大新闻，你知道不？”
邝如英很捧场地问，“什么新闻？”
小胖子立刻眉飞色舞地讲起来：“咱们学校来了一个疆西的转学生，听说可厉害了！”
邝如英一听“疆西”俩字，心里就是一跳。
她问：“怎么厉害？”
小胖子夸张地一挥手，“他打架可厉害了！头上有那么长的一个口子，听说是七八个人打群架，是刀子砍的！”
邝如英：好家伙。
如果这位“很厉害”的转学生真是她所想的那个人，那这传言可真是有够夸张。
然而第二天，她就在学校外面的那条街上看到了“传说中”的转学生，真的在打架。
以一打三。确实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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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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