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亦思跟着村支书往村委会走。
走了几步,她顿住脚步,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去在身后搜寻,目光最后落在冯竞身上。
“你不跟着去看看?”
冯竞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一溜烟消失在路口转角处。
眼看这两人都走了,常富荣气得跳脚,在后面装腔作势地大吼:“这事跟你没完!”
然后骂骂咧咧,带着一大家子人回家了。
看热闹的人群也逐渐散开来,村支书这时候才回过头去往大田场的方向看了一眼,斜着眼问身边的人:“刚才冯竞又惹事了?”
“嗯。”
冯竞是全村有名的刺头,小小年纪却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到处惹是生非,别说村里的小孩,有些大人都怵他。
村支书又问:“打的是常富荣家的孩子?”
严亦思点点头。
村支书收回目光,暗自叹了一口气。
严亦思嫁到村子里也快一年了,一年前她看着像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而现在,那张脸比二十七八的妇人还憔悴。
也是,谁家有那样几个淘气的孩子,都不会过得多么顺心。
他语重心长地开口:“亦思啊,以后少惹常富荣他们一家。你一个人带着三个小孩,耀齐又常年不在家,受欺负了都没人给你出气。”
严亦思没料到村支书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有些感动,点头应道:“我知道。”
也许是看到严亦思一副乖巧受教的模样,村支书的说教瘾犯了:“还有你家那个冯竞,那脾气你得管管,无法无天,太不像样子了。你要是管不住,你就让你家太爷来管。”
严亦思在一旁连连点头。
“不只冯竞,你家那个冯惠,也得好好管管,小小年纪就这样骗钱,长大了那不得成为诈骗犯?”
听到“诈骗犯”三个字,严亦思眉心一跳,他还真没说错,冯惠长大就是个诈骗犯。
“冯惠的事,到底是什么情况,她骗谁的钱了?”严亦思趁机问道。
村支书抬头望了望前面村委会的屋角,眼看快到了,便说:“你等会儿自己看吧。”
严亦思听他这样说,心里空落落的,很没底气。
她跟着村支书来到村委会,村委会的大门内外站着很多人。
严亦思跟在村支书的身后,朝着人群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这么多人,都是来村委会办事的?”
村支书没好气:“这些都是被骗钱小孩的家属。”
嗯?
严亦思:“!!!”
“冯惠骗了这么多人的钱?”严亦思不可置疑地看着周围的人,只这么粗略的估算一下,最少也有十几人。
才九岁的冯惠是怎么做到的?
严亦思抬头往人群中寻觅,没瞧见冯竞的身影,也没看见冯惠在哪里。她嗷了一嗓子,两个小孩没回应她,倒是引来了一堆债主。
那些家长见到严亦思,纷纷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
“亦思,这钱你们会赔吧?我儿子不懂事,才信了冯惠的鬼话,这个钱你可得赔我。”
“这个钱当然得赔了,冯惠是从他们手中骗过去的,那我们也要从她手中抠出来。”
“我女儿被骗的最多,被骗的最惨,这个钱你其他人可以不赔,但是一定要赔给我。”
“不行,其他人的也要赔,不能只赔了你家不赔我家的,那样就太不公平了。”
……
严亦思听了半天没听清楚事情发生的源头是怎样的,她拨开人群,跟着村支书走进村委会里面,小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村支书把严亦思引到后院,推开一扇门,说:“你自己问吧。”
房间的中央有两把椅子,冯惠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两条腿在空中摇啊摇,严亦思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只淡淡看了一眼,又继续摇自己的腿。
严亦思走过去,在冯惠旁边的一张竹椅上坐下,开门见山道:“你骗了别人的钱?”
冯惠这时候不摇腿了,她双脚并拢,身子往后一靠,眯着眼睛毫不在乎地回应:“对。”
哟呵,态度还挺嚣张。
严亦思抬头去打量冯惠。冯惠皮肤原本就有些黑,在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黑,这就使得她那双三白眼更加显目。
冯惠才九岁,长相就是稚气未脱的娃娃,连头上都还梳着两条麻花辫。若是她笑起来,一定是天真烂漫的模样,可是她不笑,她不笑的时候,带着一种大人似的少有的沉静。
“你为什么要骗别人钱?”严亦思又开口问。
冯惠:“因为我需要。”
严亦思:“……”
严亦思:“但看样子你骗了不少钱,你需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难道我平时少你吃少你穿了吗?”
冯惠没理她。
严亦思直接将手伸到冯惠面前,冯惠愣了一下,问:“你干什么?”
“骗的钱都拿出来,还给别人。”
冯惠满脸惊讶地望着严亦思,她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开几步距离,气呼呼地捂着自己的口袋,说:“这是我凭自己的努力挣来的,我为什么要还给他们?”
严亦思被她气笑了,“这是骗来的,骗人是不对的。”
冯惠瞪着眼,丝毫不退让:“你就能保证你这辈子都没骗过人吗?”
严亦思怔了怔,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她居然被一个九岁小孩子辩得无法反驳,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不仅说话逻辑清晰,而且还很擅长于寻找别人话中的漏洞。
要是跟着她的逻辑走,很容易就被她带偏。
严亦思笑了笑,装作释然地说:“你说的对,那就不还了,你自己留着吧。”
冯惠显然没有料到严亦思会是这种反应,她的神态中流露出一种讶异,十分不确定地试探:“你说真的?”
“当然真的,我觉得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你骗他们,你也想了很多办法对不对,这些都是你的努力,只要努力总会有回报,你骗过来的钱就是对你努力的回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这下给冯惠整不会了。
虽然她觉得严亦思的话很有道理,但她怎么也不相信这会是严亦思说出来的话。
严亦思见她表情松动,慢慢走近她,蹲下身说:“不如这样,你教教我怎么骗人,我以后好去骗别人的钱。”
冯惠捂着口袋,又后退一步,说:“你真想学?”
“当然。”严亦思满脸写着真诚。
冯惠看了她好一会儿,没从她脸上看出破绽,才说:“其实很简单,你让别人给你一毛钱,承诺第二天返给他两毛,然后第二天给你两毛,承诺第四天返给他四毛,这样下去,你就能骗到钱了。”
“那我第二天拿什么给人家返两毛钱呢?”严亦思故意问。
“拉新人就可以了。”
冯惠说得很轻松,严亦思却听得很沉重,这不就是经典的旁氏骗局吗?或者它有个更通俗的名字——传销。
但是,冯惠才九岁,才九岁啊,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套路的?
尽管心里已经惊涛骇浪,严亦思表面上却还维持着笑脸:“哇哦,听上去很厉害嘛。但我觉得真正在做的过程中肯定会遇到很多问题,这样真的能骗到钱吗?”
“当然可以,”冯惠第一次松开紧捂着上衣口袋的手,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面值有一毛钱、五毛钱,还有一块钱,她当着严亦思的面数了数,有些骄傲地说:“总共28元,都是我用这个方法骗来的。”
“才28元?你不是数错了吧?我看着起码有30元。”
冯惠听她这么一说,又捧着钱低头开始数起来,数完一看,是29元。
严亦思哈哈大笑起来,“数两遍,两遍结果不一样,你要是再数一遍,会不会又不一样?要不我替你数数?”
冯惠瞪了她一眼,却还是把手上的钱递给了严亦思。
严亦思接过钱,一下也没数。她站起身,直接往外走。
冯惠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又急又气地叫住她:“你去哪儿?”
“我去把钱还给人家。”严亦思说得轻巧。
“那是我的钱,你竟然骗我的钱!把钱还给我!”冯惠话音刚落,她眼珠子里的两滴泪就落了下来。
一直以来都是她骗别人的钱,她还从来没被人这么耍过,这对她简直是奇耻大辱。
严亦思回过身,笑着说:“这是我凭自己的努力挣来的,我为什么要还给你?”
好哇,好哇,拿她之前的话来呛她。
冯惠气得狠了,小孩脾性露出来,直接躺在地上开始打滚哭闹。她的声音嘹亮,哭起来也是中气十足,整个村委会都回荡着她惊天动地的哭声。
村支书赶来查看情况,严亦思拦住他,将手中的钱交给他,“这是冯惠骗来的钱,麻烦您替我还给大家。”
村支书接过厚厚一沓钱,转身往外面去了。
等村支书走后,严亦思返回到房间里,冯惠还坐在地上哭泣,哭嗝一个接着一个,不用看也知道她很伤心。
这换成任何一个人,大概都会很伤心。
严亦思走过去,蹲在她身边,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导她:“被骗的滋味不好受吧?你从别人那里骗来的东西,有可能会被别人骗走,你现在还觉得骗人这件事好玩吗?”
冯惠用袖子抹着眼泪,她低着头,一边哭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面前的这个人。
大哥说的果然没错,这个后妈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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