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大伯傅卫华,是五岁那年的清明祭祖。
虽然按辈分我称呼其“大伯”,但他当时不过是个三十岁的青年人而已。
年幼的我对他十分好奇,不仅是因为第一次见面,还在于他与父亲生得很不一样。
我父亲是典型的庄稼汉子,没什么文化,黝黑而粗糙,而他则生得斯文儒雅,像个知识分子。
瘦削颀长的身板,着一身草绿色的军装。
如白杨般笔挺的脊背,站在粗布麻衣的村民堆里显得格格不入。
“慧慧都这么大了,和京园快一样高了。”
这算是记忆里他同我说的第一句话。京园是堂哥的名字,大伯唯一的儿子,比我大两岁。
北方的初春是萧瑟的,老家这座小渔村更是阴湿寒凉。
天光沉沉,细雨微蒙,下了一夜,至明未停,要上山祭奠的人三三两两来了。
大伯见到我后,温和地笑了笑,顺手便摘下他的军帽给我戴上。
宽大的黛影笼罩在头顶,伸进去还余着半指宽。
帽檐委屈地耷拉下来,挡住了冰凉的雨丝,也遮挡住我的视线。
眼前淋湿的风景显得愈发朦胧。
大伯原本藏在帽子下的黑发暴露在毛毛雨中,我才看到掺杂其中扎眼而突兀的缕缕白色。
“妈妈,大伯有白头发。”
我趴在母亲怀里,小声而惊奇地跟她分享自己“新奇”的发现。
她没有回应,轻轻拍打我的后背,低眉顺眼地埋头顺着山路走,好似置若罔闻。
村子北面有座坟山,死去的人都被安置在上面。不知道历经多少代多少年,远远看去石碑林立,位置更是荒僻难行。
村民想要祭祖扫墓,只能顺着一条羊肠小道上山。
往常杂草丛生的土路被踩得泥泞不堪,满是歪歪扭扭的脚印,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了半个多小时才到祖坟。
爷爷和父亲把抬上来的祭祀用品一一码放好,母亲在一旁背风开纸。大伯则单膝蹲在一座地上石棺前头,清理碑前蔓生的植物。
漫山遍野都是圆锥形的坟包,只有这座像小房子一样刻着花纹的石制棺材与众不同,十分显眼。
大伯把石棺上散落的碎石渣土拂去,从怀里掏出手帕细心地擦拭碑铭。
上面的文字经过风吹日晒早已褪色,但阴刻的痕迹依然清晰。
“慧慧,给你婶婶磕头。”
听到母亲呼唤,我丢下手中把玩的草叶,小跑过去,乖乖地趴到被擦干净的碑前,笨拙地磕了两下。
地面濡湿,冰冷的寒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衣服的布料,迅速地蔓延到肢体上来。
就算周围正烧着黄表纸,那热烈的火焰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大伯小心翼翼地在石棺旁边栽种了两棵松树苗,我抬头瞧见他的眉目神态,似乎远比这天气更冷更阴沉。
这座石棺是婶婶方萍的墓,从很远的云安迁回来。
我从未见过婶婶,只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她是个温婉美丽的女人。
母亲形容女人喜欢用花,说起方萍就如同这个季节盛开的梨花。
含烟带雨,白净清秀,京园堂哥的模样与她生得很像。
祭祖的人群边沿,站着几位与大伯年龄相仿的战友,完事后他们聚在一起叙旧。
时而低笑几声,时而长吁短叹。
四周的灰烟有些呛,大伯立在人堆里,面孔愈发氤氲,悲戚的眉宇间露出回忆的神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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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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