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天既闷又热,许珊珊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回村的小路上开满了漫山遍野的小黄花,偶尔还能看见几株蒲公英。她摘下蒲公英,朝着临市的方向用力吹了吹。
“飞远点,再飞远点~”
远处,方知文一会看看即将变成黑点的老婆,一会看看脚上开胶裂口的皮鞋,整一个欲哭无泪。
他恨恨地捶自己两拳,暗骂道:“要你只顾着耍帅,要你只顾着显摆,这下好了吧,跟不上老婆的步伐了吧。”
他在路边拔了根野草,在皮鞋上绕了好几圈,想着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谁料刚走两步就散了。
方知文索性不管,就这么穿着开口的鞋子往山上爬。
等他好不容易翻上了陡坡,又奔了两个下坡,抬头就看见老婆在远处与人说话。
远处
许美丽欣喜地看着许珊珊道:“姐,你回来啦?我姐夫呢?”
“我自己回来的。你怎么一个人背稻草,你四姐呢?”
“给大妈家挑稻谷去了。”
“你拿着,姐来背。”
方知文愣愣地看着老婆先是后仰着躺在稻草上,而后猛地用力起身,如小山般的稻草压在她瘦小的身上,几乎要折弯她的腰。
心痛愧疚难受织成一张大网将他裹得密不透风,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给了自己一巴掌,上辈子他为什么要赌气不跟来?
“珊珊,我来背。”
身上的重量消失,抬头却看见意料之外的人,许珊珊先是一惊,接着就急切道:“你怎么来了?”边说着边要推方知文走。
“我不放心你就跟来了。”
“姐,他是谁啊?”
方知文快嘴道:“是小妹么?我是你姐夫。”
“啊?你是我姐夫,那周凯是谁啊?”
“负心汉!”
“什么?他眼瞎了吗?我姐这么漂亮。”
眼见着小妹和方知文聊了起来,许珊珊再次催促道:“你快走,天黑了山里有狼。”
“我不走,珊珊,我说什么也不走。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姐,新姐夫长得很帅很帅,很见得人。”许美丽一脸肯定道。
“妹,回头姐夫给你买糖吃。”
“方知文!”许珊珊见村里人往这边走来,急得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重声喊了方知文的名字。
方知文不敢说话了,但也倔强着不肯走。
他不要再犯上辈子的错误。
“姐,别急,有人问,你就说是柳姐姐的弟弟。”许美丽见姐姐和新姐夫僵持着,连忙出了主意。
而她口中的柳姐姐则是下乡知青,也是曾经送珊珊牙刷的人。
许珊珊觉得有理,她又问方知文道:“你证明资料写得什么理由?”
“探亲。”
“那就好。美丽,你送,咳,你送他去找柳姐姐,再串串话,我先回家。”许珊珊说着又要背着稻草离开。
“不行,稻草我来背。”方知文眼眶通红,无需用任何言语,也让许珊珊看懂了他眼里的心疼。
她有些感动,有些好笑,可更多的是不适应。
乡下姑娘谁不做农活呀,瞧他那样子,好像她多委屈似的。
许珊珊刻意扬着明媚的笑容道:“这活我都干习惯了,一点不重。”
“那从今日开始,你要习惯不干这些活。”说着,他扛着稻草就要走。
许珊珊无奈道:“走反啦。”一低头,又看见他脚上开口的皮鞋,走一步裂开一个大口子,整个前脚掌都要冲出来了。
许美丽看了捂嘴偷笑,新姐夫真逗,这村里谁不扛稻草啊?这比扛稻谷轻松多啦。
方知文抬起脚甩了甩,把脚掌甩回鞋内,而后慢慢地跟在许珊珊身后走着。
他想,自己怎么就没早重生几年呢?
早几年,能有周凯什么事?
早几年,珊珊也能少受点苦。
三人行至家门口,左右邻居见有位男同志帮着老许家挑担子,还以为是周凯回来了,就齐齐凑上前道:“哎呦周凯,晓得在老丈人跟前争表现呐?”
“到底是要结婚的人了,跟以往大不同啊。”
要晓得周凯虽对许珊珊好到不行,却一直看不上老许家两口子。谈了四年,从没说在农活上面搭把手。
嗨,今日倒挺乖觉的。
“哎,你不是周凯,你谁啊?”
“姚婶,他是柳如姐的弟弟,刚问路顺便给我帮了个忙。”许美丽笑嘻嘻说着,又道:方同志,我这就带你去找柳如姐。”
“柳如弟弟?消息真灵通。行行,你快把人送过去,我们跟你姐再聊聊。”说着大妈们齐齐凑在许珊珊跟前,让她说说临市的事情。
许珊珊恳求地看了眼方知文,这让他很不是滋味,不明白珊珊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介绍自己。
但他还是选择了听话。
“新姐夫,柳如姐是下乡知青,人可好了。就是嫁的人家不行,她婆婆可凶了。”接着许美丽就将柳如大致情况说了,说完一会儿就到了赵家门口。
赵老头子是大队书记,还有个在知青办工作的姐夫。柳如爸妈出了点状况,她求赵家帮忙开证明去看看爸妈。赵家答应了,但前提是她嫁给赵老二。
柳如嫁了,夫妻二人刚开始也算甜蜜。只可惜摊上了会骂人搅屎的宋老太婆。
他们到的时候,赵家宋老婆子正在骂人,板着脸瞪着眼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柳如男人护不了老婆,又劝不了亲妈,只能跪地上无能地哭着。
“宋大妈,家里来人了。”
宋老婆子换了张脸问道:“哪个来了?”
方知文看着面色惨白,眼神平静的女同志,这,这不是珊珊公司合伙人柳副总经理吗?这可是个单身女强人,处事强硬,手段狠辣,这个人做事从不讲情面的。
原来她和珊珊这么早就认识了?
“姐,是我,方子。” 方知文大声喊着,而后骂道:“这是哪里的封建地主婆?儿媳妇小产了还得干活?”
“还让儿子跪着?”
“看来朝阳大队解放不彻底啊?”
柳如瞪大眼睛看着方知文,她确定以及肯定,这人她不认识。她家成分差,爸妈没熬过那段日子早早没了。大伯一家早年去了香江,更不可能来找她。
而许美丽见新姐夫一来就跟宋老婆子杠上,默默往后挪了挪,暗道:“新姐夫真莽。”
宋老婆子娘家能干,男人也有本事,在家里一言堂惯了, 见一个小崽子张嘴就给她戴高帽,立即火了。她抄起扫院子的大扫帚就要撵人,方知文却不怕她。
他这会儿正一肚子火勒,索性跟这个老姑婆掰扯掰扯。
柳如凑到许美丽身边道:"这是谁啊?"
“我三姐新找的对象。可能怕我爸妈反对吧,不敢带回家。柳如姐,拜托你了。”
柳如瞅了方知文一眼,她也是富裕家庭出来的,只瞅了眼方知文腕上的手表就摸清楚了许珊珊的用意,她笑道:“行。”
“柳如姐,你身体没事吧?”
村里妇人没了孩子,基本上跟去了半条命似的。柳如姐就气色差,但神色跟以往差不多。
“我挺好的。” 柳如摸着小腹,心中有些黯然,可想想也觉得这样挺好。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家庭,真生下来教养也是问题。
难道还让孩子重复走赵二的路?亦或者跟许家五姐妹那样么?
对于男人赵二,柳如已经彻底死心,她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这边柳如琢磨透了许珊珊的用意,而那边方知文竟然压过宋老太,还指着破口的皮鞋让她赔钱。
涉及到金钱,宋老头只能败逃。赵老二想请小舅子进屋说话,而方知文冷笑道:“连自己老婆都护不住,你废物啊?”
赵老二可怜兮兮地瞅了眼柳如,却见柳如冷静道:“赵二,我们离婚吧。”
“弟弟,帮姐姐把东西搬到知青点。”柳如也果决,趁着有“娘家人”撑腰,立刻将自己想办的事情给办了。
赵二傻眼了,宋老婆子也出来拦人了,柳如索性道:“好聚好散,别扯来扯去难看。”
“赵二,我身体毁了,别指望我生孩子了。”
赵二还是舍不得,他是真心爱柳如,甚至不在乎孩子不孩子。宋老太婆也不乐意,她大哥说了,这几年那些干部领导陆陆续续平反,保不齐哪天柳如就发达了。虽说柳如爸妈都不在了,可她家里房子物件会传给柳如,到时候老大家孩子也能跟着沾光。
方知文瞅了眼柳如,没想着自己一来就把她搞离婚了。
不过念着她和珊珊的友情,方知文决定全力支持她。乡下虽有乡下的规矩,但还能大的过婚姻法么?
赵二和宋老太婆哪里听过什么《婚姻法》?在他们看来,自古只有男人休女人的份。女的提离婚?倒反天罡了!
“很可惜,村规大不过国法。你们不乐意也行,我明早就去人民法院申诉。”
“姐,把你结婚证给我。”
柳如摇头道:“只办了酒。”
“哎,那你还在这边跟他们废什么话啊?都没领证算哪门子夫妻?小妹,给柳如搬东西,咱们这就离开。哎,老太婆,怎么着,你要非法拘禁啊?如今可是新社会了,不兴老一套。”
“嗨,你别想和我动手。我可是有正式单位的人,我受了伤,去法院告你,一告一个准。”方知文冷着脸,皱着眉,看人时眼皮半搭,一副瞧谁都不起的样子,说起话来气势十足,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宋老太婆吵不过他,也理不过他,只能暂时忍着,寻思着回头找大哥和男人想办法。
而搬去知青点的路上,许美丽好奇道:“姐夫,没领证不算结婚的啊?”
“那当然了。你出趟门都要证明资料,结婚就不要啦?”
“哎,那这么讲,我爸妈也不算夫妻喽?那我妈也能离婚了?”许美丽脑洞大开,一下子就想到她爸妈了。
她妈要是肯跟爸爸离婚就好了。
......
与此同时另一边,许珊珊尚且不知方知文干的事情,她此时正被家人团团围住,大妈杨大妮迫不及待地张口问道:“珊珊,你跟周凯的事情定了?”
“有说给多少聘礼吗?”
“我听说城里人都讲究三转一响,珊珊长这么美,咱可不能低于这个标准。”
“要你多嘴,珊珊还要你提醒?”许老大装模作样道,而后又架高台道:“你当珊珊是一般姑娘啊?能随随便便就嫁了?”
“周凯自然肯娶我,就是他爸妈看不上我。”许珊珊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能当电影明星,眼泪说来就来,谎话张嘴能说。
杨大妮听了立即嘴一撇,她脱口道:“我就猜到。”
哪个当妈的喜欢这种长相的儿媳妇?
许珊珊停顿了好一会儿,给足了大妈奚落人的时间,只是见亲妈赵小荷眼泪汪汪地,她又有些不是滋味。
“珊珊,算了,咱就在家门口找个得了。你真嫁到外头去,妈想见你一面都难。你要是受了欺负,你哥哥弟弟也帮不上忙。”
许珊珊刚升起的感动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凯想让我和他偷偷领证。他说,事情定了,他妈想反悔都不行。”
“所以他让我先回家开证明。”
许老大皱眉道:“周凯是什么意思?咱们家养大的姑娘白白嫁给他?”
许珊珊又不说话了,好半天才道:“要不我还是嫁村里得了。农忙了也能跟大姐二姐那样回家帮帮忙。”
许老大听了又有些不乐意。
城里人,大学生,是他们老许家能够到最高的门槛了。
现在就放弃,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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