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长云回到家时问贺芝兰在哪,门口接他的佣人告诉他,夫人在花园里。
荆长云走进花园的温室,只有贺芝兰侍弄花草的身影,不算熟悉的…母亲的身影。
他伸手递出自己的礼物:“母亲,这是补上的生日礼物。”
贺芝兰停下了手里的剪刀,看向他又看了一眼礼物:“我手脏,放那吧。”
荆长云低头看了一眼她口中那双“不干净”的手,停了一会儿,捏着礼物的手有些用力,最后妥协似的松了劲儿,将礼物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好的。”
贺芝兰的注意力在说完手脏之后就回到了花草上,这株兰花好久没有出现在她视线里,不知不觉已经抽新芽,长出了花苞。
“母亲。”荆长云又喊了她一声。
“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贺芝兰没有抬头,只是修剪着败叶。或许她知道荆长云有话想说,但她不太想与这个儿子交流什么,希望这次还没说出的话像上次那样疾疾无终。
荆长云有些泄气,他似乎应该要遵循贺芝兰这句话里的一些默契,不做个惹人烦的家伙,如果问出口又怎么样,他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好也不信,坏也伤心:“母亲…你是不是…讨厌我?”
贺芝兰失手剪下了一片好叶,深深叹了口气抬眼看他,看一个不算熟悉的儿子的身影:“长云,许多家庭从外头看是和和美美的,但其实内里什么破的烂的糟的都捂的严严实实。不必要撕开,不必要知道太多……装下去就行了。”
“那就是…讨厌。”荆长云低头垂眼,仿佛这样就能遮住些许悲伤,知道答案,松了口气又生出许多难过。
“然后呢,你又要问,为什么?”贺芝兰放下剪刀,手轻轻拂过礼物盒子,“浪费时间做这些,问这些。我已经很宽容了,我也很累,不要给别人添烦了。”
“为什么?”荆长云是执意要当这个烦人精了。
贺芝兰嘲弄似的哼了一声,垂眼轻笑转过身不再看他:“你这双眼睛,我看的头疼,真的很恶心,跟你娘真是一模一样。”
荆长云猛的抬头,觉得非常不可置信,所以急切的追问:“什么意思,我的生母…”
贺芝兰被他吵的有些头疼:“一个卖唱的女人,勾引了你爹怀上了你,当然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见异思迁的家伙。她想着生了你就能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结果生你的时候难产,她没这个命。”贺芝兰冷哼一声,又拿起那把剪刀剪起泛黄蛀虫的残叶。
荆长云的心脏就像打鼓一般,一下子接受了许多信息,怀疑充斥了整个脑子:“她叫什么?”
“长云,你以为换个母亲,就是不讨厌你的母亲?她就是爱你的母亲?”贺芝兰听他的询问,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小事,小到可以不当一回事,“我说给她200大洋,叫她打掉你离开天津,她一刻也没犹豫,一下子就答应了。你对她来说就值…200大洋,而且想起她当初开心的样子,估计觉得大赚特赚。”最后四个字带着有些嘲弄的语气,一字一字的说出口。
荆长云压下自己的情绪,探寻着自己活下来的真相,既然自己活下来了,说明她没有为了钱放弃自己:“那我又为什么能站在这里。”
“因为我反悔了,我当时也怀孕了,我心软了,让她留下你。”贺芝兰整理了一下情绪,咽下了怒气,“我的孩子没能活下来,你的母亲没能活下来,医生说我以后很可能无法生育了,所以我收养了你。”
贺芝兰这才抬眼看他,他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湿润的眼眶让这双眼睛更加熟悉了:“长云,我也想对你更好些。”她抬手拭去他脸上的那滴泪水,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地点,说着不合时宜的话题。
“只是这双眼睛太像她了,我恨她…我知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但我忍不住,忍不住讨厌。”
“也忍不住恨你,恨你占着我的阿雪的位置活了二十多年。我小小的光雪,还没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
“长云,长云是我起的。是我怪你,是我祝你这一生晦暗不明。”
她手上的动作轻柔,是荆长云心中所期盼了二十年的母亲的样子:“我与你,只能到此为止,我太累了。或许我已经不讨厌你了,但我不能接受你,不能疼爱你,我不能背叛我的阿雪。”
“太多人劝我放下,我当然可以放下好好生活,只是我选不放下。”
荆长云对上她的眼睛,别开脸,让她的手落空:“那光霁呢?”
贺芝兰收回了手,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阿霁是奇迹,是上天给我的补偿。”
“你告诉我这些,你就不怕我恨他,害他吗?”荆长云自嘲的开口。
贺芝兰转过身又回到那株兰花边上,拿起剪刀摆弄着兰花叶子,语气没有半点波澜,只是剪掉了整枝兰花苞:“我会杀了你。”
“知道了,贺女士。”荆长云不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做,说这些无非是想看看自己在贺芝兰眼中是个怎样的人,很显然是个不自量力的坏孩子,他得到了答案,于是准备逃离这个地方,可是走到温室门口,他又走了回来。
贺芝兰觉得诧异和紧张,不知道荆长云打算干什么,他只是飞快的嘟囔了一句话就快速的离开了。
“我不会。”
贺芝兰看着离去的荆长云的身影,花盆边上被她剪掉的兰花苞将要绽放,但不是因为她的悉心照顾,也与她没有瓜葛。
荆长云回到房间里抵住了门,滑坐在门口,泪水就像决堤的河流一样,他把自己埋进臂弯,闷着声大大的哭了一场。自己都怀疑的东西,当然是没有的,总是不死心,这样也好,亲缘淡薄就没有什么舍得下舍不下,也不会有什么难过伤心。
晚饭时,他借口身体不舒服,没有下楼,他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他哭红的整个眼眶。
晚些荆隆昌让人喊荆长云去书房,看着面色憔悴的荆长云冷哼一声,明知故问:“你这是干什么?闹些什么脾气?”
荆长云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嘴:“我要知道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哼。”荆隆昌慢慢起身走到他面前,没预兆的直接抽了一巴掌,“父母的事情轮得到你一遍一遍的过问,翻了天了,当自己是哪门子判官。”
荆长云被一巴掌抽歪了头,又犟的转回去盯着他。
“人生下来就有自己的责任,你享受到了家里对你的付出,就应该本本分分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帮家里搭上关系,为家里付出。”
“一而再再而三的胡闹,你读的这些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家里供你读书留学,花大价钱把你塞到齐尘月身边,你倒好,为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是要闹的家里鸡犬不宁吗?”
“滚回房间想清楚,想不明白就别出来了。”
荆长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了书房。未来的某一天,他永远离开这个家,也会如同今天晚上离开这个书房一样,没有任何留恋。
回到房间之后,荆长云进了洗漱间照镜子,脸上已经开始红肿,憔悴的面色,发红的眼眶,希望明天早上醒来能够消的一干二净,回司令府时不被齐尘月看到。
荆长云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洗漱完就准备休息,明天复岗是有事情要忙的,总不能一直沉沦在这些不知真假的过往中,毕竟父母不疼惜不怜爱都是真的,至于生身母亲,爱或不爱都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一时或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你也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吗?”荆长云自言自语道。
他真的很累了,蜷缩在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梦里看到小小的自己带着在学校里得了奖的画兴高采烈的回来,心里想着父亲母亲看到或许会开心吧。
“妈妈,我的画在学校里得奖了。”
“刘嫂,带孩子回房间,吵的我头疼。”
“少爷,走吧,跟我回房间吧,不要吵夫人了。”
他站在第三人的视角,看着幼年的他垂下的展示画作的双手,带着沮丧的表情不甘心的转身。他蹲在小小的自己面前轻声说:“很好看。”
只是那个小时候的自己根本听不到,回房间后还问刘嫂:“刘婶子,妈妈不开心,为什么,是因为我吗?”
刘嫂抿了抿嘴唇垂眼没有说话,只是带上了门离开房间。
跟进房间的他正好听到这句话,叹了口气轻声回应他:“是因为你,但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要是真的能让你知道就好。”他眼前的梦境消弭,他看着幼年的自己慢慢消失,过去总苛责自己是不是不够好才不让大人们喜欢的小荆长云,要是能让你知道就好。
齐尘月派来接荆长云的人在下午来到紫阳小筑,借口是事情太多忙不过来,才让他提前结束假期。
荆隆昌并不知道今天齐尘月会派人来接,他看了一眼荆长云的脸,已经看不出挨打的痕迹了,这才点头让他离家。只是齐尘月对他这个儿子确实是照顾有加,这一点让他非常想不通。
回去司令府的路上,接他的卫兵告知他:“荆副官,司令说你回去之后休息就好,并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忙,接你回来只是换个地方养伤罢了。”
“嗯,知道了,辛苦你来接我。”
“不客气。”
车窗外的阔叶树已经只剩树干,时间过去的很快,在这里的时间,还剩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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