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明宫时,百官还未下值,道上有些空,李观镜心里想着事,由着马儿往前,等回过神的时候,他早已过了永兴坊,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平康坊。
李观镜一阵无言,拉住缰绳便准备回头,不料忽然从旁边窜出一人牵住他的马,笑道:“公子,去云韶府么?小人来给公子引路。”
“不必。”
话说完,那人却不撒手,仍旧笑道:“公子,翩翩娘子今日作剑器舞,再晚些,云韶府就一座难求啦,还是早早去的好!”
李观镜本已不耐,听见这句话,不由问道:“翩翩回来了?”
“回来许久了。”那人脸上仍旧笑着,眸色却变得深沉,“公子,去看看罢。”
李观镜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穿着官服,此人见面却称“公子”,岂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李观镜定定地看了此人片刻,尔后摇了摇头,道:“我刚回长安,顾不上去寻欢作乐,待过几日,我再去。”
那人一怔:“公子?”
“放手罢。”李观镜淡淡道。
那人只得松开手,由着李观镜策马远去。
李观镜这回没再走神,直接回到了郡王府,他刚进前院,便发现马厩里少了一匹,便问阍者:“杜三郎出去了?”
“是,一早走了,说给公子留了信。”
李观镜连忙回到兰柯院,果然在桌上看到了杜浮筠留下的信,他得知杜浮筠只是回杜家去,便放下了心,转而又不禁失笑摇头——说到底还是被往事吓破了胆,不然何以一点风吹草动就如此紧张呢?
杜浮筠回家是正常的,他不是李观镜的附属,不该被困于郡王府。
李观镜想通了这一点,继续往下看,见杜浮筠在信中推荐他无事可往弘福寺走一走,觉得有些奇怪,暂时没想到原因,索性回到房里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已经是吃午饭的时辰,问及前院,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李观镜便知道杜浮筠暂时不会回来了,他独自用完餐后,呆呆在桌前坐了片刻,等回神时才发现,在如今的郡王府,自己竟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没有家人的地方,果然不能称之为家。
李观镜又坐了片刻,脑中走马观花似的闪过昔年好友,心中一动,便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牵了马出门,行不过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弘福寺山门前。玄奘法师在去年住到了大慈恩寺,今天也不是礼佛烧香的日子,弘福寺门前甚是安静,一路走去,皆是鸟雀清鸣,李观镜似乎是唯一一个香客。
春光明媚,午后的日头叫人昏昏欲睡,小沙弥在槛外打盹儿,人到了跟前也毫无反应。
李观镜回头看了看拴在树边的马,犹豫一瞬,还是没有惊动小沙弥,直接跨过门槛进入前院。
院中洒扫的僧侣见到来人,停下了扫帚,正要开口询问,却见李观镜看着大雄宝殿,面露疑惑。僧侣顺着看过去,见那里站着暂住寺内的兄妹二人,便垂下了头,没有多问。
李观镜觉得那两人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少女微微一笑,走下台阶,道:“阿镜哥哥,别来无恙。”
李观镜活这么大,这样称呼他的人屈指可数,于是他立刻想了起来,不由有些惊讶:“阎惜?”
“是我。”阎惜笑弯了眼,冲李观镜福了福身。
李观镜顿觉惊奇:“你这是……在等我?”
阎惜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李观镜刚问完,想到了自己在这里的原因,于是更加惊讶,“是竹言让你来这里的?”
“不催,因为我有些话想要和阿镜哥哥说。”阎惜见李观镜面色茫然,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当日我们阎家受东宫乐人牵连,是你保下了我们,但还是有人来追杀,关键时候,是杜三郎的人救下了我们兄妹二人。”
李观镜问道:“何人追杀你们?”
“是阎家人,想彻底让阎氏灭族的阎家人。”阎恪缓步走了过来。少年人身量抽长了不少,骨骼还未长成,但依旧与恩人一般高。他走到阎惜身后,继续道:“后来听说了公子的病情,我们本想来帮忙,不料还未走到长安,你就离开了,杜家便将我们安置在幽兰阁,直到今早,杜三郎来到幽兰阁,得知小妹的要求,就让我们来此处等你。”
这个“阎家人”是谁,不言而喻。
倒是杜浮筠——如此说来,他应当是离开郡王府后才知道阎惜要见李观镜,那么一开始让李观镜来弘福寺的原因自然不是阎惜了。
李观镜垂眸看阎惜,顿了顿,还是没有问——他们应当不知道杜浮筠的心思。
阎惜见李观镜沉默,便道:“阿镜哥哥,借一步说话?”
李观镜应声。
阎恪留在原地,阎惜带着李观镜穿过大雄宝殿,经过几座佛殿,来到了后山。弘福寺人本来就少,后山更是只有他们俩踏足了,李观镜耐心地跟在后面,过了好一会儿,阎惜才道:“阿镜哥哥,你是从哪里来?”
李观镜一愣,迟疑道:“长安城里?”
“我不是说这个。”阎惜停下脚步,回头认真看过来,“说起来或许你不信,其实我的人生,很早以前就结束了,但是不知为何,上苍又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本以为一切照旧,便想方设法改变曾经那些不好的结局,可是没想到,这个人生却与上一个完全不一样,我有时候甚至以为那只是我的一个梦。”
李观镜早先便与杜浮筠讨论过这个话题,此时忍不住问道:“那个人生里,我是怎样的人?最终又是什么结局?”
“余杭郡王府世子,少年英才,与杜家郎君并称长安双绝,你十五岁便中了进士,十九岁进工部员外郎,弱冠之年作为巡察使前往督导江南河修建。”
李观镜内视自身,觉得这个十五岁的进士、能和杜浮筠并肩的人必然不是自己,但是到了江南河,他的人生却与那个“李观镜”重合了,他不由接道:“我是在去江南的路上遇见你的么?”
阎惜摇头:“你没有救下我,是徐孺子的人找到了我,但是你后来确实救了我,即便我俩并不相识——我们家仍旧为东宫乐人牵连,那个人生的圣人降罪很重,你受徐孺子所托,去多方周旋,才保下我一家人的性命,并将我们带入长安,如此,我才能与你相识。可惜没过多久,你忽然被人刺杀了,世子位传给了你的二弟。”
那个李照影成功了,不像这一世落得惨淡收场。
李观镜怔然片刻,不禁摇头失笑:“没想到那个世界的‘我’,救了这个世界的我——若不是你给我的护心镜,我比那一世死得还早呢。”
“不,我人微力弱,改变不了什么,但是这一世却十分不同,所以我想,变数是不是来自于阿镜哥哥。”阎惜说罢,双眼亮晶晶地看向李观镜。
对方如此诚恳,李观镜便也不隐瞒:“不错,我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不过与你不大一样,我是从很久以后来,没有经历过同样的人生。”
阎惜本以为遇见了故人,没想到得到这个回答,她垂下头,沉默片刻,叹道:“我明白了。”
李观镜低声道:“对不住,让你失望了。”
阎惜连忙摇头,道:“无论如何,这辈子又蒙阿镜哥哥相救,是与不是,能与你相识都是我的运气。”
李观镜客气道:“该是我的荣幸才对。”
阎惜看向远处,过了片刻,忽然问道:“郡王夫妇知晓你的来历么?”
李观镜摇了摇头。
“方才我听你所言,你的前世并不是阿镜哥哥,也就是说,我认识的那个人,在这一生一开始便已经死去了,是么?”阎惜回过头,皱起眉来,“那你算是郡王府的世子么?还应该是……”
野鬼夺舍?
李观镜初来时,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当他逐渐对身边的人产生感情后,他就有意避免再去想了,此时阎惜说起,这个问题又卷土重来,李观镜思索片刻,尔后如实道:“我不知道,就算是你,重生在自己身上,也无法说是同一个人罢。”
阎惜一呆,细想之下,果然如此——对于现世之人来说,他们熟悉的那个“阎惜”已经消失了,自己在前世死去,到了此处,又何尝不算是“夺舍”呢?阎惜顿时没了质问他人的立场,深吸一口气后,退后一步,道:“今日来,已经解答了我心中疑惑,我该走了。阿镜哥哥,同我一起回城么?”
李观镜摇头:“既然来了,我去上几炷香。”
“那……”阎惜有些迟疑。
李观镜淡然一笑:“后会有期。”
阎惜福了福身:“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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