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顾四周，环楼内鬼气森然肆溢，霜花结遍梁壁，已是一派冰白。
十来个人被冻在原地，动不能动，开始离他近的守卫更是浑身包裹起一层冰晶，像一个个人形冰糖葫芦，只剩游丝般的微弱气息从嘴鼻中漏出。
莫非榆接住如柳絮飘落的花子阶，想将人放下，却发现他死死抓住自己的袖子不松手，环楼已被寒气冻透，花子阶要是离开她这个唯一的暖炉，恐怕不出三息就会被冻死。
莫非榆想了想还是先扶着他，抬头冲惊讶且愤怒的周荐君厉声道：“喂，你这是报仇还是屠杀？”
周荐君回过神来，没有回答，而是眯眼望向莫非榆，眼神中满是探究。就好像战无不胜的冰原王者，第一次看见实力相当的对手的诧异，又像行走于冰原的孤狼，第一次见到另一头狼的新奇。
无论是哪一种情绪，都让他充满了新鲜感，当这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跳跃在脑海，竟出奇地将怒火压制了三分。
“你管我？”周荐君冷声道。
“报仇我不管，可若是屠杀，我就要管管了。”
“那你管管试试！”
周荐君手腕一翻，极具力量的指骨便随着凛冽拳风挥向莫非榆，可临到面门却是改了方向，朝半昏半醒的花子阶砸去。
莫非榆眼疾手快，一手抓着花子阶转身互换了位置，一手抬起格挡，极速将鬼力汇聚在小臂。
可即便如此，那拳劲刚烈，将莫非榆击退三尺有余，被坠尾踩滑的花子阶一带，险些摔倒。
呼啸而起的风刺得脸疼，莫非榆眉头下压，表情无比凝重。面对一个同样拥有鬼主之力的人，她心中没底，但也不能露怯。
莫非榆快速思索着，随后一手拽住花子阶的腰带，用力提起，喊道：“花公子，得罪了！”
话音一出，花子阶便像是小鸡崽般，被扔出环楼之外。与此同时，莫非榆心念一动，一道璀璨流光顿时从她头顶飞出，在花子阶落地之前，稳稳将其接住。
火瑚远远地朝莫非榆挥了挥手，落下的金丝琉璃身形一晃，也出现在了环楼之外。
跳梁便慢条斯理漂浮在温暖中，头顶的烈阳从未如此顺眼，他闭眼道：“早出来不就好了，非要管闲事……”
“竟然是鬼灵，真是出乎意料。”周荐君的语气中带着意外，但并不惊讶，早在他提出用簪子做消息报酬时，便已察觉到它的与众不同。
“周堂主也是深藏不露。”莫非榆甩了甩发麻的手臂，话锋一转，“你跟青女是什么关系？”
莫非榆总觉得周荐君身上的鬼气有些熟悉，排除乌郎等见过的鬼主，这气息应是来自狩年、杜魅、青女三者之一，而狩年不出藏魂地，杜魅所在的情狱与极寒无关，最大的可能便是来自青女。
身怀鬼气又能使用鬼主之力，要么是拿了沾有鬼主气息的宝物，要么就是鬼主心甘情愿分出一部分鬼力给他。一个普通凡人想从鬼主手中拿东西，莫非榆想不出可行的法子，倒是后者，看似离谱，却也在情理之中。
周荐君神情一顿，像是回忆起什么，太阳穴爬上青筋，原本被压下的怒火猛然暴走，那仿佛能砸穿山越的拳头，不由分说地向莫非榆砸来。
“够了，荐君。”
一阵清幽的声音忽然回荡在环楼之中，随着那声音响起，周荐君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定在原地，嘴巴也被封住，喉咙里传出呜呜咿咿的不满声。
“咔咔”的破碎声自四面八方响起，环楼冻结的冰层瞬间破碎，化作细碎的冰渣，如雨般坠落。
冰霜融化，浅池泛起波澜，环楼内解冻的人两眼一闭，一个接一个地倒地，却迟迟不见那声音的主人。
莫非榆环顾一圈，冰雨之间不断有木屑尘埃簌簌扑落，环楼在残存的冷风中瑟瑟发抖，“嘎吱嘎吱”的悲鸣将人包围，横梁变形，窗纸破碎，整座楼摇摇欲坠。
环楼要塌了。
莫非榆立即看向郁问樵，只见他已经一手一个在往外运人了。
感受到关切的视线，郁问樵侧脸喊了一声：“我没事，先救人！”
莫非榆点点头，脚底一旋，化作红光一手捞起一人。等候在外的火瑚见状，飞进环楼，三两下便将剩余的人扔上水晶船，开了出去。
眨眼间，楼内之人已悉数转移了位置，就在莫非榆准备回头把周荐君也捞出来时，环楼轰然坍塌，化作一堆腐朽泡软的木柴。
“不用管他。”又是那声音。
几人循声看去，一个黑衣女子自林间徐徐走来。
她身形娇小，颊畔丰腴，恰似新荔初绽，柔美不失纯真，外表看似不过桃李年华，却是满头白发，白玉发丝在阳光下散发金光，宛如下凡的灵俏仙子。
黑衣女子走了一段后，便小跑着过来，一把拉起莫非榆的手，满目激动地看着她，随后踮脚抱住她，雀跃道：“灵离！真的是你！”
莫非榆一愣，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浅浅地拍了两下黑衣女子的背，试探地问道：“……青女？”
“是我是我，你还记得我？”青女松开莫非榆，但依旧拉着她的手不放，“火瑚跟我说你的记忆尚未完全恢复时，我还担心会生分来着，你记得就好！”
莫非榆略带抱歉地开口：“其实只记起一点点。”
“没事，不打紧，许久未见，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叙叙旧吧。”
“好啊，”莫非榆扫了一眼地面，还有不远处的环楼遗址，“不过这些人……”
青女也跟着瞄了一眼，略带紧张的视线在略过某个人时，有意无意地多停了一瞬，“放心，他们只是晕过去了，一会儿便会醒来。”
花子阶浑身是伤地躺在地上，估计是疼昏过去了，但保住了性命，凭他在情狱大宰场都横着走的本事，治愈应当不成问题。
青女挽着莫非榆的胳膊，一晃眼，这才发现此处还站着的另一位活人。她倒吸一口气，改挽为拉，躲在莫非榆身后，像见鬼了似的，悄咪咪地问：“灵离，这人是谁？”
郁问樵温笑而立，似乎是在等待莫非榆介绍自己。
莫非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他是郁问樵，苍门褚师，也是我男朋友。”
郁问樵笑容更深，看样子对这个介绍很满意。
但躲在莫非榆背后的青女却是更恐惧了，声音颤抖着道：“苍门？是我想的那个苍门吗？”
“……应该是的。”
“那他是来抓我们的吗？”
莫非榆忘了，青女是最开始的曹谱鬼之一，当年苍门创立，便将他们封印在《八十八曹谱》中七百余年，那般漫长的苦楚怎会不记忆深刻？
站在天下鬼物的角度，苍门和奉天司便是它们的仇人。
莫非榆正欲转身说点什么，却发现身后早已空无一人，只有眼底一株三片叶的小草孤零零地长在黄土地上。
这株小草茎干弯曲着，左右两片叶子遮着上面的叶子，活像个抱头蹲在地上的人。
她弯下腰，伸出食指摸了摸小草的中叶，柔声道：“放心吧，他不是来抓我们的。”
左右两片叶子慢慢放下，小草仰着头说：“真的？”
“真的。”
小草扭捏了一会儿，一缕冰白寒冷的鬼气从地底冒出，将之包裹，转眼间便变回青女的模样。
青女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郁问樵，虽然她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友好的气息，但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紧贴着莫非榆，说话声音都小了几个度。
“我们走吧，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嗯。”
青女跟莫非榆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头也不回地道：“别装了，赶紧跟上。”
三秒后，一道冷气袭来，周荐君神情愤愤地站在青女身边，垂头低声喊了一句：“姐……”
青女剜了他一眼，“晚点再跟你算账。”
莫非榆愣愣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
明明上一秒还和她嘻嘻哈哈的人，见到郁问樵却害怕变成小草躲起来，明明上一秒还在害怕的人，面对周荐君俨然又是一副严厉家姐的气势。情绪切换如此之快，这哪是贪欢词鬼主，说是掌控七情的情狱鬼主她都信。
几人上了周荐君的马车，周荐君刚掀帘准备进来坐下，便被青女一个眼神瞪去驾车。
郁问樵见状也准备出去，让她二人叙旧，青女便道：“你……不用出去，就该让他受点教训。”
前半句气弱，后半句强硬，语气切换丝滑。
一声响亮的鞭声抽在马屁股上，马车微微一颠，便走了。
“话说回来，男朋友是什么意思？是你以前说的南院花楼……”
莫非榆突然听到两个敏感词，瞬间抬手捂住青女的嘴，苦笑道：“不是不是，是……心上人的意思。”
莫非榆支支吾吾红了脸，她总觉得心上人、意中人这些词比男朋友、对象什么的说出来害臊多了。
青女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次很有眼色地贴在莫非榆耳边道：“是以前总让你不开心的那个吗？”
“……什么？”
青女见莫非榆一脸茫然，了然道：“还没想起来？没想起来也好，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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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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