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的是乌郎找来了，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话又说回来，她可是直接刺破了乌郎的心脏，长鱼孚及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一个心脏烂了的人起死回生吗？
寂静的空间中，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狂跳，心一提，呼吸也跟着乱了起来。
莫非榆努力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样子，先根据印象，缓缓挪步往予桔的方向靠去，绝不能先露怯。
嘎——
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莫非榆猛地回头，二人视线对上的一刻，都怔住了。
“别进来！”莫非榆用低得只剩气的声音喊道。
郁问樵像是没听见似的，云淡风轻地进了门，关了门，紧接那青影就被黑暗吞噬，捕捉不到一点痕迹。
只听一阵动响，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内忽然亮起一簇紫色火光，指甲大小，微弱，却能照亮整间屋子。
“别害怕，没有鬼。”郁问樵站在桌前，对莫非榆说完，又转头看向床的方向，换了个说法，“应该说没有坏鬼。”
莫非榆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付又期躺的临时拼出来的床后俨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了一身黑，半立的衣领和胸前隐有钩花，在紫色烛火下散发细闪；斜长眉，长睫落下淡淡的阴翳，叫人看不清眼神，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薄唇，高挑的身形散发着冷峻的气息。
“你们……是不是没见过？”郁问樵左右看了一眼两人，感受到了极为明显的名为“陌生”的气氛。他微微退了半步，将那男人的身形显露完全，介绍道：“这位是狩年。”
“我不是来寒暄的。”狩年忽然开口道，那张薄唇下露出的也是极为冷淡的嗓音，“我要带走他们两个，还有你，也跟我回藏魂地。”
莫非榆接收到视线，狐疑地指了指自己，“我？”
“我那里有适合你的鬼身。”
说罢，狩年挥手变出两张一人大小的好似骨质的长方块，又一挥手，梁亭然和付又期便飘了上去，与此同时，骨床四周吐出了一张半透明的白色薄膜，将二人覆盖住。
狩年看向郁问樵，欲言又止，半晌后还是张了口：“有些话不方便在这儿多说，你若想知道便把苍门之事处理好，再来藏魂地。”
话音刚落，一阵清风陡然吹开窗户，熄灭了紫烛，房间内只剩郁问樵和刚睡醒的予桔。
“这一觉怎么睡得这么难受……”予桔表情痛苦地活动着僵硬的脖颈，抬头忽然看见郁问樵孤零零地站在这，倒吸的凉气宛如寒冬冰冷，“我的天，吓死我了……郁褚师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搓了搓胳膊，感觉屋里异常冷，不等郁问樵开口，她余光瞥见空无一物的两张床，又问道：“付又期、梁亭然呢？”
“他们和非榆一起去了一个更安全的地方，用不了多久便能见面，予姑娘不必担心。”郁问樵挂上标准褚师笑容，“我还有事要处理，予姑娘这几日就和苍门诸位褚师，还有火瑚跳梁他们待在驿站，切记不要走远。”
予桔大脑还有些迷茫，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
无光无声无味，仿佛被夺走了五感，什么也感受不到，空有意识是清醒的。
莫非榆本能地想挣扎反抗，但身体仿佛被夺走了所有力气，如浮沉缥缈。
她想说话，可嘴张开了，声音却出不去，也或许出去了，却又顷刻消弭。
上一秒她还在驿站的房间里，接着狩年一动，她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了，也不知身处何方。所以她是被狩年带走了，看他和郁问樵的关系，这人应该不会有危险。
如此盘算着，莫非榆渐渐放宽了心，反正此刻她什么也做不了，便只好在心里数数。
数到六百多的时候，重力、阻力、摩擦力如潮水灌身，一股脑全回到身上，那感觉就像是人回来了，但魂还在天上飘。
莫非榆晃了晃脑袋，眼前的景象随着暗淡的光一同闯入眼帘。
漫漫古道路，形形游鬼魂，正是阎河关前尘路，一架幽火为力的碧玉辇正悠哉悠哉朝他们飞来。
莫非榆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她在梦里见过的那架吗？
“上来。”狩年半回眸淡淡道。
思绪抽回，莫非榆连忙迈开步子，可这怎么上呢？这步辇就只有一个座位，虽然座位挺大，但两个人坐还是有些挤，况且他和狩年这才第一次见面。
莫非榆半天没寻到落脚的地，指了指旁边飘着的付又期，探头问道：“要不你也给我整一张骨床？”
狩年没回话，只是越过她向侧后方瞥了一眼。
莫非榆眼中带着明显的困惑，扭头看去，视线里只有那一根步辇的玉杆。
她试探性地坐上去，屁股刚坐实，碧玉辇便在众鬼的注视中飞了起来。
离地之后，以四眼红发鬼为首的一众熟鬼还在同莫非榆挥手，让她心里莫名有一种全村的希望出息了的感觉。
这玉杆就比胳膊略粗一点，坐上去毫无安全感，莫非榆死死抓住前面的椅背，尽力保持呼吸平稳。
高空中漂浮的藏魂地的气息，比地面厚重数十倍，这味道不好闻也不难闻，像是花瓣枯萎、草木凋零上一秒的气味，有生的灵动，亦有死的沉重。
在藏魂地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从高空俯瞰，说起来没有实体的鬼魂都是可以飘的，却从没见有谁在空中飞过，她的印象中也就见过碧玉辇一次，想必是有某种限制。
碧玉辇行过灰浪，原以为是天空暗红，凑近了才将将看清它的真貌。
那是无数血色的线，或者脉络，它们缠绕在一起，宛如云朵。数不清的血云重叠堆积，看不清边界，便组成了这永远暗红的天。
片刻后，碧玉辇停在藏魂地腹地的一座棕褐色宫殿外。
狩年自顾自地往里走，一路上的小鬼们见到狩年纷纷驻足行礼，直至他离开十余米才起身。
宫殿内部风格古朴，陈设简单，以暗色为主，白色的永生花是整间宫殿唯一的亮色。
打扫宫殿的小鬼出去时关上了大门，随后狩年像是不放心，又给殿内加上了一层薄膜一样的保护罩。
末了，他抬起的手从桌子移到梁亭然身上。莫非榆能感受到他掌心源源不断的鬼力，但那里什么都没有，他仿佛是拨了一片空气送给梁亭然。
莫非榆全然不知狩年在做什么，这一路上也能看出他的性子，寡言少语，多一句话都不想说。
可叫人这么干看着实在着急，她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救他。”狩年顿了顿，解释道：“这伤已伤及根本，且带有腐朽鬼气，以他如今这副孱弱的凡人之躯，一颗灵药顶多为他续命一月。”
莫非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倏地像是抓住了什么，蹙眉追问道：“……什么叫‘如今的凡人之躯’，续命一个月又是怎么回事？”
“甫子殊乃仙神与凡人之子，是半仙之体。转世之前，他将骨、肉、皮剥离，承受嗜心之痛，保全了你们的生路，代价便是他的魂魄只余二十年寿命。”狩年淡紫的眸中浮现出丝丝惋惜，“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又多活了一年多，但这已是极限了，因此即便灵药修复了他的身体，他也只有一月可活。”
“等等……”
这段话里的信息太多了，莫非榆的大脑此时一片混乱，但却有一条线在此刻串联起来。
她想起司蛮，想起跳下那座断桥的另外两人，想起郁问樵给她看的画像……即便那些谜团都在此刻清晰了起来，但她依旧不敢相信，亦或许不愿相信。
“……你的意思是，梁亭然是甫子殊的转世？这不可能啊……我看过画像，他们两个长得完全不一样，怎么会是一个人？”
她与记忆里的小莫、灵离，不说百分之百，长相也有九成相似，剩下一成多是气质上的区别。但甫子殊和梁亭然鼻子眼睛嘴巴都不一样，顶多画像上的表情有相似，怎么会是转世？
“那是因为他在剥离血肉之时伤了魂相。”
莫非榆怔了一瞬，旋即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看着梁亭然继续碎碎念：“怎么会……他的伤都要好了……”
不知狩年做了什么，梁亭然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伤疤都没留下，嘴唇、脸颊、皮肤都逐渐恢复血色，身体线条流畅紧实，看起来要多健康有多健康，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年轻力壮。
随着狩年将手放到付又期额前，莫非榆的视线也紧随了过去。
对啊，还有付又期……他是另一张画像上的人吗？否则狩年为何要带一个不相干的人回藏魂地？可他的长相也不一样，难道他也生剥了自己的骨肉？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涌上脑海，莫非榆感觉自己什么也想不明白，每每想到这两人跳桥之前都经历了什么，便无法再想下去。到底是怎样的绝境，多大的决心才能让他们甘愿承受这嗜心之痛和彻底泯灭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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