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归来，长鱼孚及再也找不到回神仙界的路，无论用何种方法，神仙界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杳无踪迹。
他一直找一直找，终于发现了神仙界的东西，那是从神门上脱落的一小块仙玉，边缘不整，似乎是被强力破坏，碎裂而成。可能打碎神门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对神仙界的了解太浅了，花费了千年时间，想不通的事情都渐渐忘了。
人间的生活他早已习惯，凡尘的日子过得太久，他偶尔也忘了自己是个神仙，但那无尽的寿命、强大的仙法、不灭的躯体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来自何处。
他看着好不容易熟络起来的人病死、老死，换一个地方，再看着他们死去，循环往复了不知多少岁月，凡间也只剩无趣。
但他还能去哪呢？
神仙界陨落之后，部分清元之气漏出，沾染了凡间的恶气之后，被鬼魂邪兽吸纳，久而久之，鬼怪邪祟横行世间，长鱼孚及随手处理了几只后，救世之神的事迹越传越远，越传越离谱，但也合理，因为他本就是神。
许多王公贵族、凡间能人请他出手，救百姓于水火。
他大概是觉得闲着也是闲着，所以答应了请求，但为了身份不暴露，他建了一座房子，从凡间选了几个根骨、灵性、天赋皆上佳的孩子，教他们功法，授他们仙玉，助他们成为凡人之上，神明之下的存在。
十年之后，八个年轻人杀鬼无数，声名远扬，苍门至此建立。
后来……最恶的八十八鬼得以封印，苍门也只剩无趣。
再后来，他见到自己一手养大的最满意的徒弟用神门之钥威胁他，说要杀了他。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是何种心情，他只是在想那神门之钥是否真的如他所说能打开神门吗？那东西若真是神仙界之物，为何这么多年他未感知到其存在？
他想看一看，心里却久违的生出一股名为害怕的情绪。
神明也会害怕……仙师说的果真没错，他在凡间待得太久，忘了本丢了源，可神仙界都不在了，他还算神吗？
他跟了他们许久，发现他们真的找到了神门之钥，那股熟悉的气息，说不定真的能带他回去。
他想拿来看看，却失手杀死了小子殊，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也再也感受不到神门之钥的气息。
长鱼孚及失声轻笑，原以为百年过去，自己已经变了，可当他再次看见神门之钥那一刻，那份害怕又回来了。
“百转千回……即是神明也无法逃脱命运……妙哉，当真妙哉啊……”长鱼孚及仰望神门，嗤笑着叹息道。
“神仙界弃我，凡间容不下我，我的好徒儿拼上性命也要打开的门……我便如你们所愿，进去看看又何妨。”长鱼孚及抬起脚，凌空登阶。
神门似乎也在此刻感应到了这个与他同根同源内的遗落神明，一股强大的牵引力顷刻锁定长鱼孚及。
而他在感受到这股牵引力时，目光一凝，心中害怕的情绪再次翻滚。
他不知道这扇神门通向何方，神仙之大，仙师尚且未涉足二分之一，这扇门之后会是哪里？
可是神门近在眼前，或许进去就能知道神仙界的去向，当年发生了何事……长鱼孚及蹙眉思忖着，余光在一片青涩草地中瞥见一抹鲜艳的红。
“既如此，你便与我同往吧。”长鱼孚及伸出手，袖中飞快窜出一道浅淡金光，如游鱼般灵活地飞向莫非榆。
莫非榆跪在梁亭然和付又期的尸体旁边，唇边溢出难以压抑的哽咽。
那金光毫无杀意，甚至带有一丝温柔，待莫非榆体内鬼力察觉时，金光已占据了她全部视线。
她向后一跌，在金光绳即将缠住她之时，另一道金光乍现眼前，仅仅半秒不到，两道金光便重合在一起，迅速收回。
莫非榆心中突然一空，惊恐迷茫的神情尚未褪去，便见神门关闭，传出沉闷的声响，而在它关上的那一瞬间，除了长鱼孚及，她还看到了一个穿金丝衫的少年背影。
门关上的一刻，神门也逐渐化为金光小飞散、消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泡影。
火瑚哭喊着冲过来，抱住莫非榆，两个脸蛋早已湿漉漉，“灵离大人……跳梁他走了……都怪我没用，都怪我，若是我再厉害一点……早点冲破束缚，他是不是就……”
闷闷的哭喊声自胸口传来，莫非榆失神般抱了抱火瑚，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攫住，沉重的窒息的痛感，让她喘不过气来。
莫非榆知道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可看见一个又一个重要之人死在眼前，谁能无动于衷？
她咬破了嘴唇，指甲深深嵌入手心，流出丝丝鲜血，可还不够。她拾起梁亭然手中一块破烂的剑，毫不犹豫地扎进掌心，汩汩鲜血流落在地，与地上的血混在一起，供花草新生。
“灵离大人！你这是做什么！”火瑚惊慌失措地看着那莫非榆手上的伤口，哭得一塌糊涂，她想给莫非榆包扎止血，却被制止了。
“我没事的。”
莫非榆冲她笑，火瑚却无法从那笑容中感受到丝毫温度。
莫非榆狼狈地站起身，走到郁问樵身边，感受他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心脏顿时如灌铅般坠入深渊。
吹来的风中带着嫩草的清香，高悬的阳光洒满大地，本是美好的一幕，在莫非榆眼中却是无边无尽的空虚与绝望。
这种感觉会是司蛮在寿量地狱中感受到的吗？
这种感觉会是跳梁在曹谱中感受到的“空白”吗？
……
莫非榆沉默着伫立良久，缓缓抬起空洞的双目，望向另一边，声音平静如死水，“小瑚，若我还是要将你们收进曹谱，你会恨我吗？”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久后，一双小手紧紧抓住莫非榆，她低头看去，一张灿烂的笑脸压过脸上所有泪痕。
“小瑚永远最爱灵离大人。”
莫非榆笑着揉了揉火瑚柔软的头发，跃身飞过那道消失的无形墙。
“唔……呼呵哈哈哈……”一阵怪异的声音从一团乌黑的东西传出，莫非榆定睛一看，才看清那是乌郎。也不知他是在哭还是在笑，身上的羽毛抖落一地，从某个角度看去就像一只无毛的黑鸟。
自打刚刚剑芒降落，乌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疯疯癫癫的，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但什么也听不清。青女和相骨在一旁古怪且嫌弃地看着，不太想靠近。
乌郎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一抬头，猩红的双目如豺狼盯住莫非榆，下一秒骤然出现在她面前，死死抓住她，“那个门……你知道是什么对不对？你有办法……把它打开！快把它打开！”
莫非榆眉头一皱，暗火顺着乌郎的手猛蹿上他的身体，但他却不管不顾，又笑又怒地道：“我叫你把它打开！把那该死的门给我打开！！！”
“打不开了。”莫非榆沉声道。
“打不开？”乌郎摇晃着头，“不可能……一个门而已，能打开一次为什么不能打开第二次？你在骗我？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他看向莫非榆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狠戾，失神的双目中，只有疯狂的红光闪烁，“不开门，就去死！”
乌郎身形如猎鹰猛冲，一股黑烟迅速蔓延开来，一时间，仿佛全世界的乌鸦都飞来过来，在天上形成一张巨大无比的网。
天光骤然消失，莫非榆毫不避退，迎面冲了上去，利刃再次相接，她冷漠的瞳孔中倒映着乌郎疯魔的脸。
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他们自始要做的事情。
郁问樵要守护苍生，她就要助他心想事成，如今这心愿还差一点就能达成了。
莫非榆神情冰冷无比，暗火一遍又一遍地烧过乌郎的身体，停顿间，她看向卞公，卞公踌躇片刻，还是没有动手。
一对三，他毫无胜算。
这场战斗持续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乌郎便败了。
他还是念叨着“开门”，直到收进鬼页中，聒噪恼人的声音终于消停。
一声嘹亮的鸟鸣破空，鸷鸟浑身火羽如金乌驱散了天边最后一丝黑暗。
白火自远处飞来，鬼医纵身跳下，闲庭信步般走来，扫了一圈，道：“到这么齐，要是被那群围山的小屁孩们看见，怕是要急晕过去。”
相骨、浦生杖、无忧篦、承儒剑、卞公、头羊、青女、鸷鸟、鬼医、螭因、鹿壶山、池僧、火瑚、灵离，还有个周荐君和白衣鬼。
浩浩荡荡一群染血无数的鬼站在明媚的天光之下，莫非榆看了心里都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眼前这些鬼或许是世人口中罪恶罄竹难书的鬼，但在莫非榆心中，他们也只是一群初生懵懂的人或物，只是走上了一条与世不同的路，若非那些鲜为人知的苦难，他们也会成为人人追捧的灵器，拥有肆意爱恨的一生。
莫非榆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她低下头道了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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