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伞遮住了正午刺眼的阳光,耳畔全是哭泣声,我环视这些同我一样穿着黑衣的人,血丝遍布眼白的泛红眼眶尽是悲枯。
同我一样站在墓碑面前的他们纷纷越过我,摘下胸前的白花,然后又带着这几天以来令人熟知伤悲又难言的目光望着我。
这是要我摘花的意思,不知为何在他们注视的目光中,我的脚就像同这片地生了根一般,干裂的土地在一瞬间被雨水浸透,沼泽缠住我的脚,耳连带着血管都开始跳动。
直到刺眼的日光猛地晃了我的眼,我缓慢地抬起我的头。
原来是伞歪了。
最后一朵白花放到了属于它的位置,在我弯腰的那一瞬间,墓碑上的字我几近不能认识了。
下意识抬手去擦那张照片的时候,脊背只觉被触碰了,这一认知让我心头一颤,我不顾手上的动作,转动僵硬的脖子,身后全是密密麻麻穿着黑衣且看不清脸的人,我松了口气。
这个举动一定很诡异。
我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家的了,自己还是一起这都不重要了,只是我好像又把钥匙弄丢了,不过好在他在角落留了一把,倒是荡起了一层尘。
触及到池以宁黑漆漆的眸子之后,我轻笑一声,关住了被我忘记的房门,迎着池以宁的目光,我站在他面前,抱住了那张黑白的遗像。
“哥,我收拾一下。”
空荡的房间回响着这句轻飘飘的话,死寂地自言自语。
池以宁不喜欢这样黑白调透着死气的房间,把所有东西撤走之后,我吐出一口气。阳台摇椅发出“吱吱”地声音,黑天里的明月照在我和池以宁的眼里。
我盯着照片发呆,里面的人还是那样,仿佛被病痛折磨的样子从未来过一样。
-There's a Peeping Tom sat outside my window
He's been there for days
And now it's only gotten gotten onto Sunday-
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把照片放在摇椅上,可强烈的注视感从身后传来,即便是在夏夜也被刺穿,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我熟悉的目光。
电话铃声响了又响,就像那天死亡的前夜,我握住颤抖的右手,黑暗中的来电屏幕亮起,是一个陌生号。
我没有接陌生号码的习惯,下意识挂断的时候,又来了,比之前更强烈的感觉,甚至耳畔都感知到了冰冷的呼气,就像是被深海中的咸腻腥气就缠住了一般,紧紧绕着脖颈,呼吸都开始困难,脚下的影子落在我的眼中浑浊,人形溶解。
“阿青,接电话。”
飘渺的话,从四面飘荡彻底打碎了宁静的玻璃。
“谁?!”
这个昵称是池以宁叫的,从来没有别人叫过,可是池以宁已经死了,死于癌症,死于相爱的第六年,同样也死在我面前。
池以宁最后呼吸跌落的那天是我最恐怖的一天。我分不清这句话是希冀亦或是其他,可我还是回过了头,急促的话呼吸只是一个人。
空无一人的身后,以及莫名连上音响的手机,我发疯般把家几乎都翻了一遍,泛酸的眼眶包裹着眼球盯着那张黑白相。
月色全打在了他的脸上,发白的脸更加苍白,半身像变得愈加违和,仿佛走出来一般,阴森可怖。
氧气都浑浊了,沾染着雾气,我看到他笑了,像开始笑了,定格的眼诡异的眨动,黑色雕花相框里的东西僵硬的嘴角扬起,露出了令人熟悉又毛骨悚然的笑意,连带着眼眸都开始转动,直盯着我,从未离开。
我梦寐已久的笑,在池以宁离开这七天,我从未见到,甚至梦里都没有。
放弃了以往的警觉,来不及思考这些诡异的场面,我呢喃地跑过去,步子都有些踉跄:“哥?”
我看到了,夜里玻璃身后倒影里的人,没有变故的模样,面前是遗像,身后是我的爱人,我的心又开始跳动。
没有回应,我看着玻璃上的人,没有影子,慌了神。
“哥,对不起,对不起。”
别不理我。
我指尖颤抖就要触摸玻璃,什么装神弄鬼,什么唯物主义,只要能让我见到池以宁就好,尚未触碰到玻璃,又被我放了下去的手止不住的抖。
“阿青,摸摸看。”
池以宁在引诱我,用他惯用的方法让我认出他,倒映眼眸中的不安如同烟花散尽,是真的。
可我惶恐地摇头,甚至往后退了半步:“不。”
说罢,我又抬起头看他,是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头七,池以宁来见我了,不能碰,碰了他就消失了,再也不见了。
身后是一声无奈的叹息,让我心惊,我生怕他和我道别。
“葬礼上的伞和触摸……”
没等我说完我就听到池以宁承认。
“阿青,认出来了?”
我胡乱点头,又开始道歉,却被他制止。
“这几天辛苦阿青了。”
“瘦了。”
冰冷如枯木的指尖带着一丝尖锐,描摹后背突出的蝴蝶骨,就像往常那样。
这一动作让我又是一愣,原来可以触碰到,我为了印证这一想法,就是去拉落在背后的手,可池以宁躲开了,枯树落空的树干僵硬在了半空,又重重掉断。
许久未言,低下的头颅带着碎发都开始轻颤,直到口腔中弥漫着铁锈的血腥味,我抬头望他,不敢转身,池以宁生气了,我知道,慌乱一瞬间席卷了整个胸腔,叫嚣着。
月亮被黑云遮住,灯打亮了半扇窗,人影相互重叠,水滴从池以宁脖颈滑落。
我听见池以宁又一次无奈的声音。
“阿青,别哭。”
“外面下雨了,哥。”
我好想你。
雨水闷闷的声音浑浊了世界一般,我又开始发呆了,控制不住的发呆才是让人最为恐慌的,完全就是一面隔绝世界的墙,把我同宇宙割裂,可感性又让我共感,无休止的消耗,是命运在招手。
池以宁顺着玻璃看着屋子:“阿青,你的药呢?”
宇宙回应了,用一只手强硬地拉回了我。
被池以宁握住的手腕仿佛攥紧了的心脏,感知到剧烈的爱意,跳动着。
“阿青在怕什么?”
我转向他,就像之前一样,他贴我极近,呼出的气息交融,湿热盖过了冷意。
我只是摇头避开这个话题:“我去喝药。”
可说罢,我只是仰头望着近在眼前的人,直到他拉着我去找被我打翻在地的药瓶,稀稀零零滚落在地板上的白色药片。
我看着他从瓶子里拿出干干净净的药,就像往常一样,往日熟悉的画面如同一卷幕布浮现,脑子短路的瞬间,舌尖上的药片融化,分泌出的苦味刺激着味觉,同样也刺激着大脑,无限放大的感觉让人几乎恐惧,原来是苦的。
我还以为长期已经对药有了抗药性,可是整个人嵌在沙发里,看着不远处正在处理药片的池以宁,倒是从未有过的镇定。我盯着他,突然想到,变成鬼魂的人,原来也能触碰,可能是我的注视太过炽烈,池以宁用他冰冷的手指遮住了我的眼。
黑暗让我又想到了之前和池以宁看过的一部电影,落幕前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层层叠叠荡起的深蓝色海水,站在桥上,仿佛被触发某种开关一般的兴奋,滔滔不绝的海水仿佛从情中涌入血液。
“那我和你殉情呢?”
路灯下的人影拉长交融,仿佛两个消融的阴影,我只记得池以宁并没有被我的话吓到,反而是笑着看着我,朦胧的黄夜,我只看到了摇曳的眼眸。
温热的体温顺着手指敲了我的头,我听到池以宁又是温和地口吻:“不可以。”
“哦。”
不得不说,池以宁有时候很扫兴,怪不得他们知道我能和池以宁在一起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池以宁的话好似起了作用,这个想法尽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了无数次,鹰在草原盘旋许久未落下尖锐的爪牙,从未实施过。
我抓住池以宁的手腕,拉着他的手放到我的手里,不知出于什么好笑的心理,我甚至想用血管流淌的温热体温捂热池以宁的手,而他也发现了我的举动,由着我。
时间在空间中滞留,早已深夜,又是池以宁的提醒,其实这几天我很少能睡得着觉。
温热的床晃荡在冰川上的冷,我没有拉住窗帘,任由月光从那头走到这头,刻意的时间让大脑清醒,甚至煎熬,在提醒着枯槁,我在失眠中无尽徘徊。
如今池以宁再次回到了我的身边,可我却几近兴奋到睡不着觉,只是和他同床共枕就能听到枕头传来强烈的跳动声,我盯着他苍白的脸,突然起身,从床头找出一只新买的口红,这还是在池以宁刚离世的时候,他表弟说我面色太过惨白,完全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我听了他的话,去买了一支能提气色的扣口红,可由于没有经验,买了一支正红色,一直没用过。
我在池以宁疑惑的目光中晃了晃口红,无声对他说了几个字,就看到他起身要躲,我撩开被子就是去追他,险些磕到脚,正是因为这个,池以宁下意识去扶我,被我得逞了,他的眼眸中倒映出我得意洋洋的笑。
可我却发现带着糜烂味道的口红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他的嘴,池以宁的脸还是苍白的,在他的注视下,我撇了撇嘴又收回了口红。
“好了,睡觉。”
我看到他笑了。
池以宁拍着我的后背,就像之前一样,可越是这般就让我越是觉得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虚幻,兴奋开始转变为惶恐,我害怕明天他又会消失,就像我不了解整个世界的鬼神之说一样,不知道今夜之后他会不会彻底消失。
我从不怀疑我看到的东西,所以我相信池以宁是真正存在我眼前的,可如若他再消失,我想我会疯的。
“明天见,程青。”
直到听到他的回答,我才遵循着睡意,池以宁从来不会对我说谎。
那就明天见,哥,别再让我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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