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妙严宫。
一个身影在殿内来回踱步,他发白髯黑,头挽双髻,身着一淡蓝色道服,大袖宽袍,丝绦麻履,似是在等着谁,宫外一声鹤唳打断了他的思路。
“拜见天尊,吾等来迟了。”说话的是紫微真君,其身后由左依次是长生、勾陈和后土真君,九极抖了抖衣袖,示意四仙起身回话。“回天尊,在过去的一干支里,除了鬼界四次扰乱妖界,两次攻打人界造成的大地崩外,其余造成伤亡的共有三万六千次;天界情况较好,只是魔众的百十次的骚扰,结界并无损坏,当然这也多亏了齐仁真君的有力震慑,不得不佩服天尊当初提出的八仙阵法,现已初见成效了!”
宫顶的两只仙鹤迎着九重天的紫光,盘桓了几圈后又飞回到宫内的仙池中,眨眼间就成了两座石象。在得知人界由于数量已多得足以影响其余四界后,九极皱了皱眉:“长生真君,你在人间布一场瘟疫,再将死魂投生畜生与饿鬼道。”长生有点担心:“倘若鬼界知道,恐怕会暗生不满。”勾陈宽慰道:“无妨,就算他鬼众为四界之首,但从历次战役看,其实力却不足为惧,反而,我担心的是魔界,魔众最少,威胁却不容小觑。”九极低头把玩着手上的黑棋子,勾陈的担忧不无道理,尽管千百年来天界都是按妖、魔、鬼、怪来衡量四界的实力,毕竟时过境迁,生性慕强的魔族如今可能已超越妖族,而且在一千五百年前的混沌之战中,怪族一直是防备状态,未曾显示真正的实力,但能从那场大战中做到伤亡最少,属实不能小瞧......
“祭祀方面如何,后土元君?”九极将黑子划入掌心,慢慢攥紧。“回天尊,百年来人界兴建了五十二座新庙宇,现光有香火的就有一千七百二十座,且各地年年都会举行祭祀大礼!”后土娘娘忽语气一转,“但在期中战乱的一百年里,人界曾多次借助妖与鬼的力量,以至于到现在仍有不少咒祭和生祭,而且归同一族仍未根除,天师一脉似乎后继有人,不得不防啊。”听到“天师”二字,九极停止了踱步,四御默默低下头,小心地呼吸着。
“好了,我已知晓,你们先下去吧,后土元君留步。”三仙弯腰作揖,起身同时衣服泛着青烟,后一眨眼便消失了。九极接着说道:“我听闻前几日西王母处罚了雨仙,好像是布错了阵,苦众只得做了场生祭直达天听。”后土依稀记得有过这件事,只不过被祭祀的是......
“是谷雨,八仙之一的谷雨。”
后土只觉眼皮跳了一下,天界无法干预凡人的祭祀之事,原本神仙靠人类祷告获得的灵力已被恶鬼们分去大半,众魔或为神堕或为鬼蛊,怪本主心,都不屑于人的灵力,自然向妖献祭的便日益增多。“六界盘根错节,天界虽为六界之首,但仍有诸多隐患。当初我周游四界,悟出八仙之法,再暗中助他们修仙骨,点化他们飞升成仙,为的就是让四界相互牵制,以固我天界至高地位!”九极眼中的光稍稍淡了,“如今有了谷雨这个首例,恐怕以后更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难道我一直是在作茧自缚吗?”
后土看着九极的背影,宽慰道:“天尊的担忧或许不无道理,但自八仙归位的二百余年来才有这一次,可见其也是默默无闻,我会让西王母加罚雨仙,以儆效尤。况且现在四界真的如您所愿被相互制衡着,妖与鬼本就不对付,谷雨掌管鬼也更加深了隔阂,前阵子谷雨平鬼界骚乱时是丝毫没给北阴好脸色。”
九极轻笑一声,因为他很清楚,鬼界的箭头一直是对着人间,而庇护人的天界无疑是他们的天敌,“对了,既说道谷雨,她现在何处?”
“哼!个区区蝴蝶小妖,不过是沾了陆离大王的光成仙的,还真以为自己......”狼邪还没叫嚣完,就被突然出现的谷雨一脚踹飞,要知道她刚刚还站在远处的山头上,记得第一次打架谷雨也是一脚踢翻了正在变身的狼邪,狼群背着昏厥的首领仓皇逃窜,谷雨走到河边,捞了两条鱼,丝毫没察觉到嘴角的一丝浅笑。
走到篱笆外,谷雨还没出声,小吉一下子便冲出来:“谷雨大人您回来啦!”谷雨将鱼拎到小吉眼前,想小狗瞧见肉骨头般,小吉提着鱼一溜烟跑开了,谷雨只得自己反向打开篱笆门,朝着冒炊烟的小草屋走去。天色渐暗,谷雨喝着花茶,看着小吉一口一嚼地吃完饭,满足地打了个嗝儿,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对了,谷雨大人,您都呆这儿大半年了,天界不会打着玩忽职守的由头怪罪您吧?”谷雨放下茶盏:“无妨,现在天界才过了半天而已,如果真追究起来,我就回是因狼妖侵扰雨谷便可。”小吉歪了下头,摸着肚子喃喃自语:“难怪只是打跑,并没杀死。”谷雨听罢,顿生好奇:“怎么?你跟狼邪有仇?不应该啊,他见都没见过你。”小吉赶忙摇头,起身开始收拾,谷雨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挥了下衣袖,随着门关上的声音,小吉停下了手上的活儿,空荡荡的屋里只听得一声叹息。
我跟狼妖是无仇,但是......思绪仿佛回到了那天,那如噩梦般的一天。
田野间的小路上,一个农妇背着个竹篓,右手牵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因为刚下过雨,平时很好走的路已变得坑坑洼洼,小娃看见不远处的一个小水坑,挣开手跑过去,“啪”地一声,混黄的泥珠溅到一边的小草上,“阿成,别玩了,你爹还等我回去做饭呢!”妇人下意识地提了提左手的包裹,等到的却是一声倔强的“我不!”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过头,温柔地问:“小吉,有没有睡着啊?”“才没!”小吉俩小手扒拉着篓边,奶声奶气地回到:“阿娘叫我数草垛儿,我数着呢,一、二、山......”女人“噗”地笑出声:“哎呀,小吉真乖,要是哥哥有小吉一半听话就好了。”忽然耳边幽幽地飘来一句:“那下次就带小吉去阿婆家好不?哥哥每次都跟我抢浮元子吃。”
“嗯.....好......”言语间带着点歉疚。那落在草上的泥珠顺着脉络慢慢滑到草尖,终于,无声地滴到土里。天边的晚霞愈发红了,但眼瞅着离家还有些脚程,妇人不得加快了步伐,小吉被颠得迷迷糊糊,她揉了揉眼睛,接着欣喜地叫起来:“阿娘阿娘,好多狗狗哇!”“傻丫头,这都看不见个屋子,哪儿有人养那么多......”就像一盆冰冷的水一下子从头顶浇到脚心,农妇呆立在原地,回过神来,她才稍稍转过头,用余光瞥了一下,不远处的草垛后,那蓝绿色的眼睛透着骇人的寒气,看见猎物不动了,它们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五匹?六匹?有草垛挡着看不清,好在包里有肉块,那群畜生也不敢跟太紧,前面就是个小坡,妇人当即便有了主意,只见她将肉分别扔在来路上和田里,看着狼群循着味道朝着反方向跑去,妇人立即拉着阿成跑上坡,接着又把包里的东西分放在不同的草垛里,找了个边上最大的草垛躲了进去,好在女人身形娇小,三人躲得十分隐蔽,最好这群畜生吃完肉就乖乖回去,妇人暗暗祈祷着,但小儿子的叛逆却再次将她拉入绝望,阿成叫嚷着非要出去,任凭她如何哄骗打骂都无济于事,看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吉,女人一咬牙,边用袖子捂住阿成,边紧张地听着周围的动静,阿成的动静变小了,但仍奋力反抗着。突然,草垛外面似是有什么东西靠近,但毕竟这个草垛堆得蛮厚的,只要不发出声音,或许能躲过一劫,想着妇人不觉捂得更紧了。草垛外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妇人浑身发抖,眼泪不自觉地涌出眼眶,手劲也愈发变大,终于,草垛被扒开,女人发出了绝望的嘶吼,但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拿着铁叉的老汉,他惊诧地望着母子三人,小吉躲在娘亲的身后,可能是太小了,她只隐隐记得当时阿娘抱着阿哥,似哭似笑,但阿哥只是睡着了一般,手上还攥着几根枯草。
猛地,小吉突然从梦中惊醒,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将头深深埋进被里。
之后,第一个五年。谷雨回来时手拿了个药丸,神秘兮兮地说道:“小吉,吃下这个便能如鸟儿般翱翔,只不过只有一刻的功效,要不要试试?”小吉狠狠地点点头,吃下后便听谷雨的建议,双臂张开,右腿往后上台,花海中吹过一阵风,小吉因重心不稳开始左右摇晃,谷雨见状,哈哈大笑。
第二个五年,秋日的午后,谷雨站在烟囱旁,看着小吉和花姚她们进进出出忙活着什么,便问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呢?”小妖怪们看见谷雨开始兴奋起来,花姚轻哼一声,又规规矩矩地干起活儿来,小吉赶忙用簪子挽起发,笑嘻嘻地回到:“谷雨大人您回来啦~我们正准备做浮元子呢!”谷雨看着簪子出了会儿神,随后飞了下来:“哦?怎么做?”珍阳抓起一把花生米放进石臼,边捣边回:“小吉说是小时候阿婆常做给她吃的,先将当年的桂花晒干,再和着蜜腌制五六个月,再将炒熟的花生捣成沫儿,加上点芝麻最后包成团子,或蒸或下水煮,可好吃啦~”
谷雨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将滑落的头发撩到背后:“说的像是你们吃过一样,对了,狼邪这几年安生没?”花姚停下手上的活儿,从掌心变出一盏花茶,端给谷雨:“禀谷主,多亏了您布的结界,狼邪虽有几次带着手下来找茬,但进不来谷,只得骂几句便走了,不过我担心......”她看了一眼屋内正揉面的小吉,“担心狼群会侵扰下游的山民,毕竟小吉的家人......”谷雨拨弄着杯里的花瓣,说道:“无妨,现下正逢干支末尾,这天上对下界监管更是严厉,大王必会下令让各妖安守本分,勿生事端,狼邪肯定不会给自己找晦气,等我忙完天上的事,回来就彻底把他们收拾了,对了,我这次会走得久一点,你们帮我好好照看谷内。”
花姚作了个揖,正准备问归期,突然谷雨凑到她耳旁,幽幽地说道:“她既然作为祭品献给了我,从此人界与她便再无瓜葛,你们偷偷向她传递家中情形本无可厚非,但要是越过了那条线,那就不要怪我了!”花姚霎时手心渗出一层冷汗,一时竟失了语,谷雨微笑着向屋里走去,小吉开心地迎上来:“谷雨大人,您回来也不下个花雨啥的,刚吓我一跳,不过您回来的正是时候,今天包完就能下锅煮了,也省得给您留了~”谷雨掸了下她头上的面粉:“不了,我得去找大王一齐回天界,这次我估计得呆天上半个月才能回来,如今我已将结界扩至整个雨谷,你可在谷内随意走动,花姚她们会相伴左右。”小吉脸上的笑意失去了些许:“哦,好的。”忽然语气一转:“不过您要找的大王是妖王陆离?我小时候经常听阿娘讲他的故事,可厉害咧,额,大人您也很厉害......”看着怂怂的小吉,谷雨挑起一口馅放入嘴中。
嗯,不错!
天界,玉清宫内,众仙齐聚,玄穹坐在正殿中央的帘后,黑发半束,头冠白玉,身着玄色金线外衣,宽袖束腰,眼神冰冷地看着殿内的众仙家,心中似是在等着什么,九极见众仙皆至,正声道:“归位,拜!”全场噤声,帘子徐徐掀起,刚露出半边脸,忽见一团黑雾直直冲玄穹而来,玄穹接下其一掌,抬头一看,来者正是鬼王北阴,北阴眉头微皱,只听对面传来两个字:“如何?”中天紫微见势赶忙上前,北阴不想陷入混战,退站到玉椅的扶手之上,紫微欲伸手擒住其脚将其制服,北阴便借势踩着他的小臂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在殿中央。九极手持拂尘,双目微闭,紫微大喝一声:“休得无礼!”接着四御便将北阴围住,北阴似是还未回过神来,站着不动,眼看着头顶上的剑呈“十”状劈下,四御忽觉臂下一麻,竟动弹不得,往下一看,原是谷雨、庚辰、齐仁和菡萏结了四象阵护住了北阴,僵持之际,拂溪笑着走出来:“各位仙家见笑,只因北阴王生前对人界的龙椅颇有执念,今也想早一步见识帝玄之座才无意冒犯。”四御收起剑,站到一边,陆离附和道:“若是冲撞了帝玄请恕罪,吾等虽被封为八仙,但依诏四王各守四界,非诏不得入天界,吾等不比众仙,初次面神,还望帝玄宽宥。”八仙一字排开,颔首低眉,只听帘后传来孩童的笑声,八仙惊诧地抬起头,这才看清楚玄穹的真面目,约莫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唇红齿白,清雅俊秀,但眉目阴鸷忧郁,颇有孤傲萧索之感,再加身着黑金,更显睥睨六界之霸气。
谷雨等四仙虽在天界,但也未曾见过传说中六界唯一的神,本想着就算没有九极天尊的年纪,也不该是如菡萏一般年纪的样貌,她下意识地望向九极,九极抖了抖拂尘,呵呵一笑:“人界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而我天界的三百六十五日为一干支,想来八仙被封已有二百多年,并未参加过上一届三清会,还望帝玄恕其冲撞之罪。”说话间庚辰突感耳边清净了许多,意识到周身的灵力已被压制到平时的三成,能做到这等程度的,怕是只有......玄穹答应了一声,又问道:“所以,吾这玉椅于那人间龙椅如何?”北阴也缓了过来,浅笑一声:“当初也怪我未开过眼界,竟为了区区一木椅在人间游荡百年,帝玄这玉椅集天地之灵气,自是不能比的。”勾陈听罢,不屑一顾:“龙椅?可笑!当初龙乃万妖之首,上天入地何其风光,奈何归同之乱时却率部下的十一个首领攻打我天界,尽管战败后被灭族,但人界还称其为至尊,敬这群逆畜为十二金仙,哼,执迷不悟!”玄穹眯了眯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庚辰,你回来了?”庚辰拜了两拜,玄穹怅叹:“是了,上一次见你时,你我的年纪相貌与现在截然相反,看来我的如释之期也不远啊。”话音刚落,除了九极,众仙哗然,要知天地六界千千万万的生灵,能成仙者相比之下不过凤毛麟角,而这可是独一位的神明啊,玄穹坐回玉椅:“道法本自然,当初我逆道而为,如今心无赘物,自得逍遥,也算返璞归真,哈哈!”众仙闻道,皆拜服。
青玄左府内,众仙仍议论纷纷。“帝玄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如此突然?!”“此消息一出,六界恐又有动荡啊,唉......”“此言差矣,自古六界就没安稳过,只不过万年前玄穹帝一战封神,这才震慑六界,有了现在的光景。”一角的拂溪揣着手,陷入沉思,如今天界乃六界之首,四界虽不像人类般敬畏天界,但也不敢轻易与之为敌,更何况四界内部也不太平,玄穹闭关千年,刚出关就做出如此决定,又恰逢八仙飞升后不久,时机未免太巧了,可是......忽然头顶仙雾缭绕,两只仙鹤乘着紫光在空中盘桓,接着便传来九极天尊的声音:“五日后帝玄将入世,此间众仙家不得离天界。”“原来如此,难怪这次大费周章将所有仙家都召来,感情是为了帝玄的入世大典,如今我们的灵力都被压制,出不了九天结界,看来师傅您要在这里多待几日了。”菡萏心中暗喜,往日都是她向拂溪讲天界如何如何,现今终有机会带师父领略这天界风光,她回头找到了陆离,问起谷雨踪迹,陆离摇了摇头,回到:“她就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主,估计找了个僻静之处睡觉,等大典过去吧。”
谷雨拜别后土娘娘,游荡了半日,正发愁在这天界竟找不到一处做这几日的消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向远处飞去。蟾宫的对面,载着一大片的桂花树,因太阴星君触犯天条被罚幽禁宫中,久不打理,这也成了天界最冷清破败之地,但此刻对于谷雨来说却成了独一的乐园,清凉的夜风夹杂着桂花的香气,谷雨深吸一口,顿感全身轻盈了不少,她朝着蟾宫拜了一下,圈起袖子,一头钻进去,开始摘桂花,不知不觉,原瘪瘪的布袋瞧着已有半人高,谷雨满意地搓了搓手,伸了伸腰,攀到亭子上睡了过去。枝头的桂花一点上一点下地动着,蓦地一粒火星子落到花上,渐渐沿着细枝烧了起来,不一会儿,桂园变成了一片火海,谷雨被惊醒,记忆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隐约间似有个身影站在远处的树下,她焦急地大喊一声“小雪”便冲了过去,刚落地又听见身后一声巨响,谷雨循声回头,一辆金色的马车翻倒在地,再往后看,车尾堆着的是......“咚---”福禄钟声从西南的天边传来,谷雨睁开眼睛,见金光溢满天际,才知自己睡过了头,错过了大典,擦了擦头上的虚汗,谷雨飞离了蟾宫,飞到一半又折了回去,找到了地上的布袋,将其收入袖中。
不知怎的,近一个多月小吉一直心神不宁,距上次谷雨离开已经快十二年了,也是从那时开始,花姚她们不再告诉自己家中的情况,这样也好,之前听说他再娶了,夫妻俩很疼爱女儿,阿娘身体一直不好,也幸得邻里的照顾,能知道他们都安好便别无他求了,可是......小吉轻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她不禁流下了一滴泪,或许她就如同这黑夜,明明存在但却无人知晓,一丝晨光撕开黑幕,模糊间,小吉似觉着篱笆外站着谁,定睛一看,是谷雨回来了,谷雨看着屋内不似当年明媚的少女,欲言又止,将那袋桂花放倚在栅栏外,苦笑道:“看来是来不及吃了。”随后抬头招呼道:“跟我来!”小吉赶忙插上簪子跟了上去。
飞至一田野上,小吉站稳后松开谷雨的披帛,看着这片绿油油的水稻,小吉心里直打鼓,莫不是怕自己在谷里呆腻了,所以带出来玩玩?谷雨皱了皱眉:“是我吩咐的,不准花姚她们再告诉你家中情况,你、可有怨恨?”小吉一听,赶忙低头,连连解释道:“不是的,小人从未对谷主有过半点怨恨,小人能有这二十多年的安逸日子全靠您的庇佑,是我不知好歹,但谷主请宽心,他们都以为我死了,而且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花姚她们只是被我......”“我讨厌人,更厌恶妖和人有联系,”谷雨打断了小吉,她看了眼不远处的狼山,朝山脚下的小镇走去,小吉怯怯地跟了上去,“我自小憧憬人间,六百年修成人形后想去游历一番,却被竹老阻拦,但我执拗啊,没办法,竹老答应我,只要我不用妖力在山间坚持生活十五年便可下山,于是我间间断断地用了五十多年达到了他的要求,踏上了去人间的路,可后来......”或许是吹来的一阵晨风,小吉只觉那背影轻颤了一下,“后来、我又回去了,再也没去过人间。”望着头顶飞过的两只小鸟,谷雨吸了口气:“没什么,就是想带你去个地方,在这之前,你就陪我逛逛吧。”小吉自知多思无益,索性灿然点头,像往常般拉着谷雨,吃了玩了笑了一整天,不觉黄昏已至,谷雨拍醒身旁的小吉,牵着她的手向狼山走去,到了半山腰,谷雨指着远处的坟场,低声说道:“去吧,你阿娘睡在那里。”
原来,她已经死了两年了。
小吉直直地盯着谷雨,眼泪无声滴到了胸前的衣衫上,渐渐晕开,许久她转头向坟地走去,任凭如何擦拭眼前的雾气就是散不去,终于,她在一块墓碑前停住了脚,颤巍巍地跪下,小声地啜泣道:“阿娘,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自打记事起,小吉就感觉阿娘很是生疏,从未敢在她面前撒娇卖乖,她也曾暗暗怨过娘亲不懂自己,言听计从惯了,隔阂也就越来越深,所以即使知道哥哥是她心中的疤,小吉也会赌气般地说出那句话。“我、我一直以为她根本不爱我......才会那么劝我,直到、直到山长说祭品是我......她发狂似的护住我,最后是几个壮汉硬生生将她拖走的......”小吉伏在地上,无力地悔恨道。或许她永远不会知道,当她昏昏沉沉蜷缩在祭笼里,一行人如送亲般敲锣打鼓中,全山千人的围观下,她阿娘正撕咬着紧缚住双腕的布条,浑然不觉布条上粘上的血迹,待她逃出屋子,望着渐行渐远地队伍,她边追边绝望地嘶吼着:“停下!求求你们!拿我的命抵我丫头的!给我回来!!回来啊!!不要啊!!!”乌泱泱的人群跟到村口,一片哀嚎声,但没有一个流泪的,祭司跟山长交代了几句便跟上了队伍,山长舒了口气,不经意地往回瞥了一眼,紧接着大叫起来:“小吉娘跑出来了,给我关回去!”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默默转过了头,几个小伙子朝女人跑去......
夏日的夜色总是降得晚,小吉失神地坐在树下,额前的湿发与地上的尘土混在一起,弄脏了脸颊。谷雨站在树枝上,揣着手若有所思,残月从黑云后慢慢显出,远处田间开始有了游荡的黑影,谷雨喃喃道:“戌时已过了吗?”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落到小吉面前,说道:“冥界有规矩,凡所有死魂大抵分三种,意外而死的有两条路,一是转生,二是留在冥界成为厉害的鬼修;自然而死的则会成为一般的鬼士;自戕而死的是冥界最低贱的鬼奴,可随意凌辱,是不是很讽刺?本以为是解脱的,迎来的却是无尽的束缚。你娘亲是病逝的,所以她......”话还没讲完,小吉忽见山脚的小径上亮起一团团绿焰,一队人跟在那火焰后面,走在最后的俩聊着天,往近一看,一个矮胖,身着黑衣,阴着脸说道:“你以后能不能别拖我后腿?!当初说好的让我负责转生事宜,你去勾野魂,你可倒好,连简单的事都干不好!”另一个身形高挑的,身着白衣,似笑非笑地回怼道:“那你以为勾野魂有多简单吗?既难寻又要四处奔波,就拿刚勾来的那条来说,不光没意识到自己死了,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活着在干生前的事儿呢!哼~”“好了,这片还有三条,赶紧找吧。”说完便向远处飞去,剩下的那十几个人仍规矩地跟着火向前走去。
不知为何,那熟悉的心悸再次袭来,小吉痛苦地捂着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股强烈的直觉促使她往山脚跑去,谷雨怜爱地看着小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抬头一看,月亮又隐到黑云里了。小吉一路跌跌撞撞,终于看清远处的绿色火光,那是鬼火,她一下子慌了,开始焦急地呼喊着,但没得到任何回应,人群中那个陌生的背影映入眼帘,小吉更加焦急,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为什么光看着她的背影内心却如此不安?一如二十二年前,小吉边追赶边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只是一样的,那远去的人一次也没回过头。“不会的,不会是我想的那样的,一定不会的......”小吉内心祈求着,突然她放慢了脚步,直到愣愣地立在原地,瞳孔里的女孩停住了脚步,转过半张脸,后又继续跟着鬼火走了,终于,小吉的心像被掏空了般,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只觉喉咙疼得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才呕出两个字:“云儿......”
“青哥儿要冬至才能回来,小吉,要不你给孩子起个名儿吧。”山长扶起刚被踢翻的椅子,坐到上面,习惯地拿出烟斗,顿了一下,继而又揣回怀里。小吉看了眼襁褓中瘦黄瘦黄的小脸,想起平时她坐在门口的树荫下,抚着肚子,看着天上的云彩变换着形状,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就叫她云儿吧”......小吉佝偻着身子,紧紧抱住双臂,仿佛这样才能强迫自己吸口气,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逐渐发黑,倒下的一瞬间,一只手环住了她,谷雨轻轻拂过木簪,施法将小吉变入袖中,起身布下结界,挡住了鬼火的去路,众人只得跟着在结界中原地打转,谷雨一言不发地走到结界外,看着眼神空洞的云儿朝自己走来,眉眼确实有几分像小吉,再循着她的手看下去,谷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一步,她牵着的,是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孩童!
那孩子摇着云儿的手臂,不时向后张望,仿佛在提醒着什么,但云儿仍木木地往前走着,口中念念有词,她只记得自己带女儿小槿出门,去给阿娘上坟,许是赶路赶累了,便睡着了,黑暗中,传来一声“起来了”,于是她便叫醒一旁的小槿,跟着眼前的火焰向前走去。谷雨不觉伸出手,似是要喊住她们,突然远处飞掷来一串脚镣,谷雨往后一跃,停在半空中,双手别到身后,一阵阴笑传来:“何方神圣阻吾等去路?!”说话间那一黑一白落到结界旁,帽子上分别写着“正在捉你”和“你也来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谷雨呵呵一笑,走上前作揖道:“冒犯黑白二使了,在下妖族谷雨。”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回了一礼,满脸堆笑道:“不知谷雨仙上在此等候,有何吩咐?”谷雨解开结界:“耽误二使执行公务了,只是方才听小妖来报,说看见二位在此争执,险些动手,故才来探看一番。”白无常眼珠子一转,将事情娓娓道来:“谷雨仙如今协管我鬼界杂务,想必也知晓轮回转生之道,现如今有个人携一孩童,生前被狼群追至悬崖边,于是翻到崖下悬吊以避追捕,呜呼!却不想造化弄人,最后因无人救援,力竭双双摔下山崖,我俩刚也是为了这死因而争执的,既然谷雨仙在此,烦请给个定夺,如此也不必惊动判官了。”谷雨一听便知,轻咳一声:“依吾愚见,此人虽是自知活路已绝才放手,但果是因种下的,若不是横出此变数......而且听上去这个人自始就无自戕之意,不是吗?”黑无常拎了拎手铐,低头不语 ,黑无常拎了拎手铐,向上瞥了一眼,正撞上白无常嘚瑟地挑眉,思忖片刻:“哀哉!那就依仙上所言,吾等公务在身,先告退了。”转头眯了下眼,鬼火继续向前飘去,渐渐地,皆隐入黑夜中。
似一脚踩空从高处坠落般,“嘭”地砸入水中,小吉吓得睁开眼,环顾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只不过从遥不见的远处淌来一涓涓细流,如仙女的银色披帛般飘来,小吉揉掉了眼角的泪珠,迷迷糊糊地走近一看,清澈透亮的河面下竟是深不见底且宽比江海,河里触目皆是男女老幼、飞禽走兽、花草树木,都如死物般顺流而下,如狂风卷过漠中的砂砾,他们慢慢分变成无数点光,升到河上,转瞬即逝,小吉将手伸到河中,云儿的记忆便如一张张铺开的画卷展现在自己眼前--捣蛋被阿爹罚、阿娘给编辫子、小心翼翼地哄着怀里的弟弟、在刻着“亡妻姜余氏”的墓碑前烧着纸钱、躲在门后偷偷看眼那个路过的小伙、送走阿婆后守着熟睡的女儿默默哭了一夜、锁好门牵着小槿向远处走去......还未看完,突然手心传来刺骨的寒意,小吉惊慌失措地抽回手,河面没有一点变化。“我是死了吗?”小吉喃喃自语道,“这是......”“这是鬼界的冥河,是死魂通往鬼界的唯一通道,我们正处在人鬼两界的边缘。”谷雨不知何时出现在小吉身后,小吉转过头,一阵风拂过,撩开了谷雨五彩的裙摆。在小吉眼中,她强大得让人心安,但又清冷得令人畏惧,但此刻小吉只觉鼻头酸得紧,眼眶一热,哑着嗓子说道:“谷雨大人,您来了啊。”谷雨自认看惯了世间的悲欢离合,但看着这双红肿的眼,还是不自主地移开了视线,“小吉,醒来吧,魂若在外游荡太久的话就回不去了。”话音刚落,面前的“小吉”慢慢闭上眼睛,化成了一股烟,冥河继续向前奔流着,谷雨看了一眼,陷入沉思。
雨谷外,花姚站在悬崖边上,不一会儿,谷雨从崖底飞了上来,手中拿着一个楠木盒子,花姚一脸疑惑,谷雨说道:“万物皆有魂,死后需在满七七四十九日之期从阳川渡到冥河,白无常就是负责将那些死而不自知的魂魄护送到鬼界,而今她们母女已死了一个多月,带回谷内安葬吧。”花姚接过盒子,正准备退下,忽被谷雨喊住:“就这些吗?”花姚扫了一旁被法力圈起来的狼,回道:“是的谷主,照您吩咐,这附近一共二十九头全数在此。”谷雨挥手示意她退下,远眺良久后解开了术法,狼群立刻将其围住扑了上去,谷雨狞笑了一下:“我刚想到了,能慢慢折磨你们的玩法。”谷内,小妖小怪们听了一整日的狼嚎,叫苦不迭,花姚将二人安葬好,晚霞似火,将整片大地染成血红色,谷雨从远处缓缓走来,身上不知是沾的血还是披的霞,花姚紧锁眉头,面色凝重:“您今日虐杀狼群,若被狼邪知晓恐不会善罢甘休,万一其联合其他......”谷雨半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回道:“那就全给他灭了吧。”花姚立马急了,大声质问:“什么?!你现在到底是谁!谷雨还是谷主?!”意识到自己僭越了,花姚满脸不服地低下头等着训斥,谷雨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怅然地说道:“你可知献祭的人是如何下场?他们无论被生祭还是死祭,一切都定格在被祭出的那一日,死后魂魄不得入鬼界,永世不得入轮回!”花姚这才注意到小吉的样貌与二十多年前并无二致,“起初,我就当是缘分才捡她回来的,反正人生不过数十载,于我来说不过昙花一现,但慢慢的,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竟开始习惯她的存在,开始害怕她消失......直到后土娘娘告诉我这些,直到看她哭得那么、那么让我揪心,或许从开始就是错的,或许......”花姚心中似堵了块石头,毕竟跟小吉相处了二十多年,要说一点情谊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那您明知她身子每况愈下,为何还要让她知晓一切?”因为怜悯她,可怜她为了不知名的缘由整日茶饭不思?是心有愧疚,布了这十几年的结界,让她错过了亲人的最后一面?还是为了弥补,让她再次见到女儿,尽管永生不得相逢??谷雨自己也不清楚,像感应到什么似的,谷雨唤来珍阳:“小吉魂魄已归,将她从凝霜潭移至露房,好生看护,等她醒了......”珍阳连忙回道:“小吉已经醒了,说要见您。”
小吉躺在床上,尽管是夏日,盖着厚棉被却仍止不住地打颤,听珍阳说自己在潭底泡了好几日,还说谷雨抱着自己回来时脸比天还黑,远处传来一阵阵哀嚎,小吉将头埋进被窝,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其实第一眼见谷雨,小吉便确定这位便是真正的大妖,怀着忐忑的心情,她紧了紧头上的桃木簪,大不了被咬死前刺伤她也值了,后来谷雨将她如小猫小狗般的养着,小吉索性顺水推舟扮起宠物的角色,常常夜晚起身,对着铜镜一遍遍地练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一声声地喊着“谷雨大人”,但是,在冥河边上,为何又要忍住冲过去抱着她大哭一场的念头......或许连小吉自己都不知道,这位连本族姓氏都不配拥有但实力却能比肩妖王的雨谷之主在她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小吉不愿多想,盯着枕边的发簪出了神,门开的声响拉回了思绪,谷雨走了进来,站在离床稍远的花架旁,小吉探出头一言不发,自从入谷以来,小吉从未敢正视谷雨,有的只是偷偷瞄一眼,而如今她就这么站在眼前,在烛光的映衬下,小吉仔细端详起来,不算倾城的容貌,一根金簪挽起大半的头发,显目的银蝶头饰下,一绺青丝垂至腰间,两颊旁的碎发微微泛卷,添了丝俏皮之气,眉眼舒展却给人一股肃杀之气,一袭青纱透着沁人的花草香,看着像是沐浴完过来的,如夏夜的风拂过稻穗般,小吉觉得她干净得不像只妖,忽然,谷雨脖颈上戴着的东西吸引了小吉的注意,谷雨开口说道:“这不过是个耳坠子。”说着便走到床边坐下,掏出链子,那是个普通的翡翠耳坠,小吉这才注意到谷雨只右耳有耳洞,“这是我尚在人间游历时,一个姑娘给我戴上的,只不过另一只还没来得及......”小吉暗想,到底是怎样美好的人能让她露出这温柔而哀伤的表情,谷雨垂下眼睑,看了眼小吉,“怎么?你想听?”小吉将被子拉至嘴边,点了点头。天边微微泛白,旭日初升之际,狼嚎声也停止了,谷雨讲完往事,欲起身离开,手突然被拉住,转身问小吉是不是饿了,只见小吉摇摇头,默默将木簪放入谷雨手中,继而又缩回了被中,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小吉小声嘀咕道:“原来珍阳还没骗我,她果然是紫瞳......”
“小吉!小吉!!快出来看看!”小吉应声推开窗户,一股寒风直往脖颈里钻,小吉下意识紧了紧衣领,屋外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一群小妖们如精灵般在雪地里玩耍,其中两三只不是怎的竟被卷进一个大雪球里,看着耷拉在外面的小脑袋们,小吉不禁笑出声,珍阳见状,忙对着门窗施法以挡住寒风,小吉客气地道了声谢,弄得珍阳浑身不痛快,自谷雨将她救回已快三载,这小家伙一改之前的活泼跳脱,不知是受到的打击太大还是本性如此,现在的她少言寡语、不苟言笑,有时一坐竟能发半天的呆,尽管有谷雨的悉心照顾,小吉的气色仍未见好转。雪花无声地落到掌心,融成水从指间隙出,谷雨攥紧了手,花姚的话打断了思绪:“真的不去跟她说一声再走吗,谷雨?”谷雨远远望了眼站在窗边的小吉,没有说话。花姚看着谷雨的背影,不知她现在是什么表情,狼邪自得知谷雨所为后怒不可遏,寻来狐九婵与蛇楚韵等出身大妖族的伙伴助阵,率领百妖攻打雨谷,最后不仅被打得落花流水,自己还断了条腿,原本众妖就跟这个蝴蝶仙不对付,各妖族长老寻陆离不得,索性向天界讨要说法,遂齐聚泰山之顶待天门关开启,当然,谷雨这个“罪魁祸首”自是逃不开的,见谷雨挥袖破了结界后转身要走,花姚怕如有再犯自身不敌,连忙阻拦,谷雨回道:“无妨,我自有打算,你们一切如常,若......若小吉出了什么事,立马来天界报我!”说完在花姚眉间点了一下,化作一股烟消散了。寒风刮来了黑夜,小吉起身披了件大氅,推开门走到屋外,雪仍飘落着,小吉围着小妖们堆好的雪人散了会儿步便又回去了,关门的瞬间,屋内的灯被点亮了,小吉坐到镜台前开始梳妆,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这回总算知道关门了......”小吉似是没听见,用小指尖挖起一点口脂在唇上匀开,映在墙上的身影慢慢走近,挽起小吉的一缕青丝逐渐握紧:“我目光短浅只看眼前,也不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但于你、却是觉着有一丝亏欠......”说着将一玉簪戴到小吉头上,那是一根鸢尾花簪,白玉完美地包裹着花瓣,看上去倒像是花儿绽放在玉中般,镜中的小吉仍是木木的,“或许你对这世间已无眷恋,但我还没有做好你离开的准备,所以......能等等我吗?”一丝寒意袭来,小吉似曾相识地紧了紧衣领,疑惑地看着半开的窗户。“嘭”地一声,窗户重重关上,把斟茶的小二吓得抖了个机灵,连忙放下茶壶跑去把窗户闩好,没成想一转身又开了,“有道是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店家,无碍无碍。”屋内一白发老道盘坐在铺上,双目微闭,泰然自若道,小二憨笑着答应,恭敬地退出房去。“嘭”地又一声,这次窗户却牢牢地阖上了,谷雨走到老道面前,作揖道:“谷雨拜见兄长。”此老道正是妖王陆离,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抖了抖衣服,右肘撑在膝上,浑然没了刚才的威严,托着脸道:“桌上有刚沏的花茶,尝尝。”谷雨看了眼陆离蹩脚的假胡须欲言又止,乖乖坐到桌旁抿了口茶,“茶既喝了,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说吧,为何要我躲到此处,如今长老们都闹上天庭了,这岂不成了救火投薪?”谷雨又斟了一杯,答道:“知道的以为这只是我与狼邪之间的糊涂账,但天界的神仙们可不会这么想,虽说是那几匹畜生害死了人,但麻就麻烦在它们是狼妖的手下,天规最忌四界杀人,当初鬼界不也正因触犯了禁忌才落得如今的下场,所以这件事不能在妖界处理!”陆离嘴角微微勾起,看来这几百年的历练还是有成效的,“那在玉清殿你要如何应对?”谷雨舒缓点语气:“我就说被杀的是受我庇佑的信徒,狼邪是嫉我灵力大增眼红杀人,后又因我杀他同类更激怒了众妖,这才闹到天界要个说法。”陆离轻哼一声:“你就不怕天界为了安抚那些蠢货重罚你?”“好让我对天界心生怨恨吗?他们巴不得对我嘘寒问暖,好让我更厌恶妖转而更加忠心于天界呢!”谷雨一听乐了,“况且天尊刚正不阿,肯定会明察秋毫,知道此事原是狼邪有错在先,必不会重罚我的。”许是坐久了腿麻,陆离站起身开始在屋内踱步,“所以你叫我来这里不光是为了躲长老们,也是为了护你雨谷啊!”谷雨低头不语,陆离又似想起什么来了,暗想怪不得这丫头几年前那么兴师动众地派各类妖怪搜寻几个凡人的下落,不禁叹了口气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为了几个凡人弄到如此地步啊!”谷雨淡笑着站起身,又深深作了个揖:“雨谷就拜托您了!”说完便消失在屋内,陆离看着慢慢冒不出热气的茶壶,喃喃自语道:“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啊......”
果不其然,经过约两日的对峙,谷雨最后被罚五百年灵力,并逐到下界,幽禁在雨谷静思己过,非招不得入天界。看着对面一张张咬牙切齿的面孔,谷雨听着众仙家一片惋惜与抱不平声,正暗自发笑,但这笑在她听完一声通报后僵在脸上。
一天将跪在门外,大声说道:“禀天尊!吾等抓到一只下界花怪,自称是来寻谷雨真君的......”
前记:
某深山的树林间,一声爆炸,鸟儿们成群地飞离开。一个块头高大的男子,身披灰褐色长袍,气急败坏地吼道:“谷雨你别闹了,跟我回去,要不然等竹老亲自来捉你,看不有你好果子吃!”谷雨三两下攀到瀑布旁伸长出的粗木上,还没站稳,又迎面飞来几块盆大的石头,“嘭”地炸出一片水花,谷雨虽立马躲到一边,但也被打湿了衣衫,抖了抖身上的水,“臭赤块,你别拿竹老吓唬我,我偏不回去!”话音刚落,脚边的藤蔓突然缠住她的双脚,谷雨一下子跌倒,然后“啊”地被甩到空中,谷雨翻了个空翻,左手抓着树枝借力落到地上,跑到一处空地,从天上飞下五根木柱将其包在正中并迅速靠拢,又见木柱上生出枝干,牢牢卡住谷雨的四肢,谷雨正欲变回真身逃脱,却发现妖力似被什么压制着,动弹不得之际,不远处传来苍老浑厚的声音:“来!”木柱应声幻化成笼子,一路滚到竹老面前,这是一根百丈高的楠竹,一张苍老的脸渐显出来,看着笼里四仰八叉的谷雨,竹老叹了口气:“解。”木笼消失,一片纸落在谷雨的眼前,谷雨挣扎着盘坐起来,拿起纸张仔细端详,黄色的,上面不知写了些什么,先管不了这些,谷雨愤愤地问道:“我既修成人身,为何不让我去人间?!”竹老回到:“你若去人间玩个一年半载我自是不会拦你,可你跟赤块说你要去人间生活,那我就算废了你的妖力也要绝了你这个念头!”一听要废灵力,谷雨咽了咽口水,她相信若是惹怒竹老,他还真干的出。竹老又怎会不知,谷雨一蝴蝶小妖,不靠任何灵草仙芝仅六百年就能修成人身,未来定不可限量!竹老的语气稍稍缓和了:“谷雨啊,妖去人间无非两条路,要么为情所困,要么暴露身亡,不要对人抱有幻想,或许会有人对妖怀有善意,但你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族类,他们是不会允许你我这般的存在,一旦被发现,你不死也得脱层皮啊!”谷雨听完,满不在乎地笑了,答道:“竹老您多虑了,人妖本就寿命悬殊,再者说我眼中的人无异于他们眼中的猫狗牲畜,还有,就算暴露又如何,我还对付不了他们?天规只说不得杀人,那我困住他们逃走便是。”竹老轻哼一声,示意谷雨看手中的纸片:“方才你是不是想变回真身但失败了?就是你手中的东西压制了你,这叫符咒,乃人界道士所创,你连这最平常的道符都无力招架,就休再提其他了。”谷雨默默折好符咒放入袖中,眼珠子一转,“那我听闻百年前有一妖现真身于人间,人族之王视其为祥瑞,其一族还因此得到庇佑,那我为何就不能是再一个他?!”说着谷雨重重锤了一旁的竹子,竹叶唰唰掉落下来,竹老反问道:“那你自那之后可还听说过类似的事迹?可知也是自那之后道士越来越多,法术神器越来越厉害,你以为这是为了对付谁?!鹿黎的奇遇也是百年难见一次,你竟蠢到将其作为侥幸的妄念!”谷雨恍惚了,六百年,整整六百年修得的真身,唯一支撑着她的就是去人间的念头啊,难道都到了这步反倒要放弃?不!决不放弃!!谷雨想罢,正跪在竹老面前,叩了三个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十年,给我十年,要是我能在人间安然度过,您就不要在阻拦我,相反,若我做不到,便任您处置。”竹老也知道眼前这位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无奈地应道:“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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