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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飞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杳冥抬头看见呆在门口的墨儿,见其毫无反应,便又大声唤了一声,“墨儿!!”门口的人儿一时间回过神来,赶忙关上门,喝道:“兰儿,还不快起来!”兰儿见状,立马止住笑容,灰溜溜地爬起来躲到杳冥身后,杳冥能感觉到,那只抓着自己衣服的小手正止不住地发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墨儿轻轻拿起地上的衣服,蹲跪在兰儿面前,柔声道:“对不起啊兰儿,不是叫你不要再来打扰道长了吗?道长是客,不会玩这种游戏。”杳冥皱了皱眉头,兰儿接过衣服,啜泣道:“那我、我可以教他......”话还没说完,墨儿赶忙捂住她的嘴,怯怯地看向杳冥,杳冥整理好衣襟:“你先带她下去吧,然后回来答话,还有,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哭声越来越远,杳冥失措地跌坐在地上,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这小丫头今日又偷跑来玩了,自己幻出一朵玉兰给她,她很欢喜,然后便说要玩捉迷藏,接着......杳冥突感一阵眩晕,撑着身旁的凳子起身,摸索着倒了盏茶,坐下抿了一口。晚风荡起纱帘,坠在下面的银铃叮叮作响,杳冥不禁痛苦地笑出了声,此时何材茂推门走了进来,他刚从郭鹭那边回来,听闻皇帝要见杳冥,便急赶着将这一好消息告诉好友,但一进门,何材茂便感到不对,他从未见过杳冥如此颓然,正欲走上前寻问,忽然杳冥站起身,大骂一声“郭鹭这衣冠禽兽”,吓得何茂才快步向前,按住他的肩膀,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疯话吗?!发生了何事?”杳冥一把甩开,红着眼睛瞪着对方,全身止不住地发抖,低吼道:“那头畜生!她说是他教的......抓到一次就脱一件、然后就......那么小的丫头,他怎么下得去手!”又是一阵翻江倒海,杳冥干呕了起来,何材茂不语,只得拍拍他后背以作安慰。

突然,杳冥停住了,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何材茂,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为何一点都不......你都知道了?难道是你?!!”语气中仍带着几分希冀,他多么希望眼前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但杳冥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当初何材茂发迹后,便向家乡的长春观上了不少供养,二人也因此结缘。何材茂“呵呵”一笑,绕坐到杳冥面前,回忆道:“十八年,一晃我俩都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如今你已长到咱俩初遇时老夫的年岁了,可你却比我厉害啊,当时我只不过一小小的商贾,而你现在盛名远扬,知道吗?陛下要见你呢!”一席话过,杳冥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他恍地垂下头,沙哑着嗓子道:“哈哈,当年?何老爷或许不记得了,当初是你说的,\'何某自恨空怅人寰,当谨记先人教诲,穷则善己身,达则济天下!\'你说的,可我却一直记着......”因这一番话,让当时及弈的杳冥深有感触,自此立下了相同的志向。后何材茂搭上多澜王,杳冥也明白,一旦牵扯上官场,权力会慢慢腐蚀掉人心,可是......

“可是我一直相信,相信你仍记得当初的誓言!相信你不会深陷这泥潭!但你,却为讨好权贵行此龌龊之事!恶心至极,恶心至极。而我......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助纣为虐的?”杳冥语气渐渐由悲愤转为失落,甚至生出一丝恐惧,他不知道这么些年每每帮何材茂化险为夷,又有多少条命由他之手被推向地狱。何材茂见纸包不住火,左右权衡下,他走到院外,唤来家丁看住杳冥后,便匆匆离开了。

墨儿从暗处的柱子后走出来,刚才的话她都听到了,似是下定了决心,她步履坚定地走到杳冥面前,说道:“道长,我来了。”杳冥单手扶着额头,慢慢滑了下来,半声半气地问道:“小玉现在怎么样了?我刚刚是不是吓到她了?”墨儿见房中凌乱,边收拾边回话道:“道长无需自怪,我已把兰、小玉安置到她哥哥阿黄那边了,我走时已经睡了。”

“她还有兄长?她到底是什么人?”之前杳冥就有些在意了,小玉虽身着丫鬟衣裳,但却不似府上其他侍女,整日悠闲玩乐也无人管问,墨儿继续拾掇着,“她是王妃远房家的小姐,名叫程玉兰,小少爷唤做飞黄,其父因得罪了温常清被杀,其母便带他俩来投靠王妃,希望王爷能替程家伸冤,可之后却不了了之了,后来程夫人抑郁成疾,在府中将养,程家的少爷小姐当时年纪还小,自然就留了下来......”杳冥疑惑道:“你也知道的,是吗?小玉是第几个?不对......不对!这种游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清楚,许是从王爷的父辈,亦或是祖辈就有了吧,奴婢有幸,入府时便被点去侍候太夫人,才能逃过这一劫......”墨儿语气充满无奈,似是对这地狱司空见惯的麻木,又似是默认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不甘,她轻抚着杳冥道袍上的仙鹤,“可是道长您知道吗?这府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却都把这当作常态!若王爷是你口中的畜生,那连我在内的这群人,又是什么呢......”杳冥哽住,一时间何材茂、郭鹭、小玉等等的笑脸涌入脑内,天旋地转间,只得强撑着想先吩咐墨儿下去,却不料一起身便摔到了地上。

黑暗,无边的黑暗。杳冥能感觉到自己侧躺着,身上似压了千斤的重物,动弹不得,耳边传来声声呼唤,有欢快的,有悲伤的,亦有愤怒的,他拼命地想睁开眼,却无济于事。又不知睡过去了多久,杳冥湿着眼眶从床上坐起,一旁的墨儿已睡熟,屋外仍是黑漆漆的,杳冥拭去眼角的泪,开始打坐。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尽管只寐了两个时辰,墨儿还是如往常般到时便睁开了眼,见床榻上空空如也,正欲起身寻找,许是趴久了,腿一麻,身子不自觉地软了,忽然,一双有力的臂膀拦腰将她整个抱起,墨儿定睛一看,“道长?!”不觉瞬间慌了神,推搡着杳冥的胸膛想挣脱开,没成想他稍稍用力一搂,墨儿整个下巴便搭在其肩上,少女滚烫的脸颊贴着男人的耳垂,像是失了呼吸般放弃抵抗,杳冥将其平放到榻上,低声问道:“墨儿,你信我吗?”墨儿痴痴地看着那眉眼,这才想起了呼吸,“我信!”杳冥稍稍露出笑意,渐渐将头埋到墨儿耳边:“好姑娘,大点声,叫!”

“救命!来人啊!!不要......”贰季堂外的守卫听到撕心的哭喊声,二话不说便冲了进去,踹开紧闭的房门,只见杳冥整个盖住墨儿,好不容易将其拉开,刚到门外的郭鹭跟何材茂看到此景,一时没搞清状况,不过还是先吩咐将墨儿待下去,何材茂瞥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墨儿,被咬破的嘴唇,肩处也有几处明显的咬痕。

郭鹭将手上的黄金盒放至桌上,床上的杳冥似换了个人,整了整凌乱的衣衫,笑着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门慢慢关上,“杳冥,我们来谈谈吧。”

还有二十多日就是小郡主的满月典礼,大灾过后,整个国家都将这一盛事当做祥兆,不仅宫内格外重视,按照公主的最高规制举办,宫外各地人群也纷纷动身前往京中,其中不少都是冲着那神秘的杳冥道长而来,听闻当今天子特地设坛供他做法祈福,百姓们便发了疯般涌入京城,只为目睹这位的绝代风采。多澜王府内,下人们进进出出,贰季堂里里外外被阵阵熏香包裹着,一屋内,华丽的天仙洞衣下摆放着几个精致的黑玉小香炉,里面冒出缕缕白烟,这是长春观长老特地派人送来的道服与降真香,旁边的桌上,一把九龙铁扇静静置在黑檀木架上,扇柄为金,扇面用银线绣着条九头龙,是皇帝特地赐予杳冥的,而杳冥,相传一如既往地闭关与郭鹭论道,不为外事所动,实则却被郭鹭关在贰季堂里,受人监视。

墨儿听着屋外的喧闹,默默将薄被依到肩上,一股暖意涌上心头。郭鹭后来也细细盘问过,不过没问出个所以然,只让她安心休养,等杳冥做完祭祀离开即可。虽知晓那只是逢场作戏,但只一闭眼,那张慵懒却充满怜爱的脸庞便会浮现,墨儿不由揪紧被角,头埋得更深了。几下敲门声将她拉了回来,起身加了件外衬,打开门,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眼前:“墨儿姐!”墨儿喜出望外,将其拉入房内,问道:“好兰儿,你可算来了,情况如何?”兰儿说道:“现在王府可热闹了,特别是道长那儿,好多的人,害得我都不能去找他玩了......哦!对了,我哥说他明晚有空,你有什么事可到我屋里跟他商量。”墨儿点点头,轻抚着兰儿的头,“但愿一切顺利。”

次日晚,墨儿如期来到兰儿房中,飞黄不一会儿跟着妹妹走了进来,他与墨儿年龄相当,二十出点头,看上去善良敦厚,平时也少言寡语,来王府六七年了,自母亲生病后便一直在旁照料,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隔了层屏障,他肤色略黑,但难掩清秀的面容,他将妹妹支到屋外把风,墨儿开门见山道:“长话短说,我有一计,能救兰儿于这水火之中,府上的女侍我都打点好了,现在我想请你帮个忙......”说着便从袖子里厚厚一沓纸,飞黄接过,打开其中一张,摊开手掌般大小,开始边走边读,“我需要你将这些分到府中男丁的手上,要是愿意,就在这些纸后面写上名字,五日之内经你交到我手上,若是不愿,就将其烧毁,当做无事发生。”

飞黄默念着这几行字,想了一会儿,问道:“此事非同小可,若计划失败,且不说能不能护住小玉,你自己有把握全身而退吗?”果然一下子就问道点子上了,墨儿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选错人,“放心,王府从不选目不识丁的下人,自是能懂所写之意,而且道长在王爷身上下了咒,只要这纸一靠近他,字迹便会消散,空口无凭,或许王爷起初会疑心,但若是发生的多了,他自然会见怪不怪了,如此便不会牵连到你我,而且道长他......”飞黄冷冷地笑了声:“非也,我说的就是这位道长,你当真以为他是你这边的?要是他转头就将这名单交与王爷,那后果将如何?墨儿姐,你这是做了件好嫁衣啊!”门外传来动静,原来是小玉支走了前来寻她玩耍的丫头,此地不宜久留,墨儿郑重地说道:“如此你就不要参与此事了,只要趁他们不注意将纸放到其枕下,仅此一次,可以吗?”飞黄微微眯眼,取下帽子,将那一沓纸放入其中,走到房门边,“仅此一次!”看着飞黄远去的身影,墨儿握紧拳头默默念道:“道长......”

转眼,三日后便是满月礼,飞黄当晚又送来了几张纸,杳冥问道:“这是最后一批了?”飞黄点点头,杳冥拿出袖中的一叠纸,看着这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不禁百感交集,问道:“墨儿如何了?身体可好转些了?”飞黄回道:“劳道长挂心了,许是近来操劳过度感了风寒,听小玉说,已好转了不少。”见飞黄仍未退下,疑惑道:“还有什么事吗?”

“讲真,开始我是不信任你的,杳冥道长,世间能视权势富贵为无物者本就寥寥无几,何况像你这样破柱求奸的人呢?但经过十多日的接触,是我,我......与墨儿姐的那场戏也是做给他们看的吧?不过!我还是不放心,道长可是想在大典当日面谏皇上?万一皇上偏袒这位多澜王,不光你功亏一篑,小玉墨儿和其他人也会受到牵连,那到时该如何是好?”看着飞黄一脸焦急,杳冥会心一笑,看来他心里还装着墨儿,回道:“那场戏太过拙劣了,他们是不会相信的,不过这样于她也好,至于你所说的,勿忧,我自有他法,而且一旦说出来,任谁都无法遮掩!你好好照顾她们,退下吧。”飞黄应声退下,杳冥释然地关上了门,等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九月初六清晨,宫门大开,上万百姓进到太景门,迎面便是一座巨大的祭台,瑰丽无比,台上徐徐升起烟,慢慢溢出宫墙,各个宫门也里外分别守着两个侍卫,按照祭典顺序,杳冥寅时在东宫为小郡主做完祝祷,约莫卯时到达祭台开始做法,午时结束,晚间还有灯会,整座皇城都浸在一片祥和喜庆之中。

“嗯?”杳冥穿好道袍,一揣手,似是碰到了什么,拿出一瞧,是张折成三角的宣纸,慢慢铺开,一个蜜饯出现在中央,纸张背面则写了句“道长,下次能变个蟋蟀给我玩吗?”杳冥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将那“定金”放入嘴中,甜甜的......

快到卯时了,全场鸦雀无声,人群中少女虔诚地看着,那件大红着实抓眼,只见他抿了口御赐的茶水,双手举着那把扇子,庄重地走上祭台,每走一台阶,场下的呼声便高一层,待他走到台上,一转身,略显刺眼的阳光映着他仿佛也柔和了不少,百姓们便再也抑制不住,疯狂呐喊着,城楼上皇帝一行人也已就坐,少女心潮澎湃,睁大眼生怕错过一瞬,人群渐渐平静,只见杳冥道长放下折扇,朝天一拜,又转过身朝皇帝拜了一拜,便开始做法,声如清风,点乱心湖,少女不禁感叹一声,仿佛他若是一直讲下去,自己也是愿意如那石柱般静静呆着,听着。

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时辰,杳冥的祷告已完成了大半,百姓规矩地上香跪拜,大臣跟权贵们都带着自己的小心思,开始相互走动起来,少女仍立在原地,不觉生出些许悲伤,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突然,她发觉台上的道长声音似有些不对劲,果不其然,再又念完一句咒语后他便默了声,众人也纷纷朝台上望去,远远看见台下的人匆忙向上跑去,就那么一瞬间,一股黄色浊流从城墙倾泻而下,顷刻那刺鼻的味道裹挟了在场所有人,少女的表情也渐渐由惊讶变成了惊恐,更猝然的,一条墨色巨龙腾空而起,咆哮声响彻云霄,“妖道!妖道啊!!”祭台轰然倒塌,众人嘶叫着四散逃开,不少人一时没受住,当场直接吓晕过去,生生被人踩死,还有的被那难闻的气味熏得当场吐了起来,望着下面如蚁的人群,杳冥虚弱地趴在龙背上,在昏厥之前将一符咒祭出:“拜托......”龙一跃而起,向远处飞去。

十二月的云州,仍是鸟语不断,和风送凉。这日傍晚,老汉比平凹如往常般收起自己的铺盖,走到一家人户的后门,嫌弃地翻了翻,暗自骂了几句后走开了,又到其他几家转了转,晚上回到破旧的“家”,那是官府特地为像他这样的流浪者所建的房子,离最近的村庄也就一两里路,里面大多是像他一样的乞丐,偶尔有些过路的也就宿个一夜,大家各干各的,相安无事。

“喂!道长,过来吃饭吧!” 比平凹将一个咬了口的馒头扔到屋子的一角,自己则啃了下焦皮的鸡腿,角落里慢慢伸出一只手,无言地摸走馒头。“不要叫我道长了……” 那人有气无力地开了口,语气很是不堪,比平凹虽年过半百,但心性还似孩童一般,眼前这位自他捡回来至今已有两个月,这还是头一次开口说话,他笑嘻嘻地凑过去,满脸讨打地说:“对不住啊道长~我看你穿的像是件道袍所以才这么称呼的,不叫你道长,那该叫你什么呀?道长!”

“......”

见对方不搭理,比平凹卡了口痰,吐向一侧,躺坐到自己的“床”上,扯开话题道:“算了算了,我看你脚好得差不多了,明儿就跟我出去讨点吃食回来吧!”

“杳冥......我叫杳冥。”幽幽地飘来一句话,比平凹“哈”地笑了一声:“要命?道长你这名儿还真不一般呐~”接着便自顾自地睡了过去,这声嘲笑反而让杳冥内心舒坦了不少,这一晚,他难得睡了两个时辰的安稳觉。

比平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一旁打坐的杳冥,他已将外袍脱下,藏蓝色的大褂更显得他削瘦的脸庞毫无生气,凌乱的发丝反倒给他添了一抹游侠的气质。日上三竿,比平凹嗅了嗅鼻子,边起身边招呼杳冥,杳冥应声睁眼,二人朝屋外走去。

进到村中,比平凹带着杳冥走走停停,也没讨到什么吃食,到了午间,两人暂时找了棵大树倚在下面乘凉,不经意地一个抬眼,杳冥不禁定住了眼,路对面,一棵玉兰树长得枝繁叶茂,比平凹顺势瞧过去,打开了话匣子:“看着花色,应该是飞黄玉兰,能在这寒冬腊月天看到花开,也就属我们云州了,要我说还是紫色的玉兰花更不错,贵气......”

“飞黄......玉兰吗?”杳冥的思绪又飞回到祭祀那日,那时他正专心诵福,本打算结束后便当众公开多澜王府的这一恶行,这城中的百姓便是最大的正义,尽管郭鹭那天的警告与威胁曾让他有过一丝犹豫,但光天化日之下,无论谁都掩盖不了了。或许是有那么一丝的紧张,他隐隐感觉腹部有些痛,但那感觉越来越强烈,杳冥不得不用力按住腹部,正当他飞速回忆近日有何突兀之事时,胃中却似翻江倒海般,一口气翻到嗓子眼,一个没忍住,杳冥“哕”地吐了起来,腹中的剧痛让他渗出一层冷汗,祭台下有些人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他赶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隐!”但出乎意料地,那滩秽物反而愈变愈多,最后竟如瀑布般直倾而下,他到现在仍记得一开始还满眼倾慕的姑娘,如今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鄙夷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那目光像是一根刺般扎入杳冥的心,人们是如何叫嚷逃窜的他已经记不清了,手中的符咒悄然滑落,贴到了铁扇上,之后如梦般的,一条九头巨龙腾空而起,自己也昏睡过去......

“喂......喂!发什么愣呢?”比平凹用肘碰了碰杳冥,恍惚间,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女孩举着一串糖葫芦站在面前,“阿娘说糖葫芦吃多了会牙疼,喏,给你吧~”笑靥如花,杳冥不觉往后挪了挪,小姑娘眼睛直勾勾地盯得杳冥有些不舒服,便伸手接了过来,望着女孩离开的背影,杳冥不禁低下了头,见杳冥久久不动口,比平凹索性拿过来尝了两个。

今日也没讨到什么,傍晚回去后,杳冥这才注意到屋外的一角坐着一个人,那人衣衫褴褛,看上去跟比平凹差不多大年纪,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手中剩的那一半糖葫芦,不知怎的,一股无名火蹭的窜上来,杳冥吼道:“看什么看?滚!”那人却继续笑着,比平凹赶忙拉住快要冲上去的杳冥,没成想那老汉却发出渗人的笑声,杳冥愣了一下,接着便被拉进屋里。“哎呀,你跟一个疯子较什么劲?”比平凹见杳冥气还没消,只得不痛不痒地抱怨。

“疯子?”见杳冥来了兴致,比平凹“嘿嘿”一笑,伸手示意那剩下的糖葫芦,杳冥气也似乎散去,拿着半串糖葫芦在比平凹眼前晃了晃,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比平凹脸色稍稍一变,但还是按捺不住,说起了往事,这位“老汉”今年刚过不惑,因擅木工,原先村里的人都喊他一声姜师傅,夫妻和睦,育有一女唤作桑儿,本也算安乐和美,可一切的美好却在姜桑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唉......小姑娘从小就被教得很好,心地善良又活泼可爱,可老天无眼啊,后来才知道她在学堂里受尽欺负,回来也不说,直到无故失踪了好多天后,才被发现死在田里!啧啧啧......后来听说小丫头还托梦给家人,说千万不要替自己报仇,自此这姜师傅便神志不清,家破人亡!”杳冥听着,沉默不语,既感慨这位小姑娘至死不愿伤害他人的善良,又不禁嗟叹命运对她的不公,或是想起了玉兰和墨儿,这一晚于他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杳冥跟着比平凹游荡在附近的村落中,偶尔几次想借符咒之力探听有关自己的消息,但还是放弃了。自那日后,百姓皆把他当做不祥之物,连称呼他的名字都成了禁忌,多澜王也在祭典后不知为何就生了场大病,至今也未曾上朝,原本门庭若市的长春观也难逃一劫,时不时便被暴怒的百姓砸坏观门,不过仍有一批杳冥的信众坚持此中颇有蹊跷,誓要查出真相,边在长春观外与暴徒对峙,边四处找寻杳冥的下落,对此存疑的还有当今皇帝,可如今杳冥是死是活尚未可知,只得派出侍卫司暗中搜寻。

这天回来时,却不见往日坐在老地方的姜师傅,杳冥也没当回事,直到次日午时,他们被嘈杂的人群吵醒,听说一个疯汉趁夜杀了邻村里的一户人家,只因那家的女主人心善,给路边的乞丐几个包子,结果却被跟踪才招此大祸。杳冥这才突感不妙,问道:“昨日为何不见姜师傅?”比平凹似是没睡醒,挠了挠后背,懒懒地回道:“昨天好像是她女儿的忌日,前几年他都会去看她,过几日便会回来了。哈啊~~”杳冥仍是心神不宁,朝前跑开,比平凹见状,虽嘴上抱怨,但仍跟了上去。

茅屋前,围了不少人,杳冥挤上前,却见衙役们将坐在院内的姜师傅实实捆住,他全身是血,面带笑意,眼睛死死盯着屋内,“喂!那不是......”比平凹指着屋内,不可置信地叫道,杳冥寻声看去,夫妻俩的怀中似是护着什么,只见仵作小心地移开他们,一个小女孩赫然映入眼帘,探了探鼻息,仵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杳冥只觉被迎头打了一棍。

“阿娘说糖葫芦吃多了会牙疼......”“喏,给你吃吧!很甜的......”

上一次见面她还是如花朵般,可如今......模模糊糊中,杳冥只记得之后当地的县太爷便匆匆赶来,驱散了众人,接着便将那一家三口和姜师傅带走了,而自己就这么魂不守舍地走到小溪边,突然被一脚踹到水中,等自己清醒过来,天已然黑了,岸上的比平凹一脸无奈地伸出手:“谁叫你像个活死人似的,说啥干啥都不睬我,我只能这样啰,来!”尽管冬日已过,但早晚仍是寒气逼人,比平凹将人拉上来,估摸着回时已晚,便索性在溪边架起火烤了起来,杳冥看着眼前跳动的火苗,丝毫没觉着半分暖和,木木地自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天地不仁,所以才要救人于水火,难道善在这世间是错的吗?”杳冥不禁想到自己经历的种种,当日的那声“妖道”是如此的熟悉,为何?为何要这般对自己?!明明是行善,难道在他们眼中却是另一番意味??如此想着,杳冥不禁抱紧双腿,深深将头埋了下去。

“切!人性本恶,善本是罪过,何况大善?此乃罪大恶极!”一旁的比平凹开口了,语气格外冰冷,杳冥自觉心中的浓雾似消散了不少,久久,才开口道:“其实我,我只是道长的跟班,那天道长的好友来到我们观中......”比平凹撑着脸听着,时不时地添点柴,“就这么,我为了活命,抓住了那条龙的龙尾,醒来时就遇着你了。”杳冥不觉握紧拳头,他混乱的记忆也愈发清晰,终于不再自欺欺人了:“道长是被是那对兄妹,不!是被整个王府的下人,被他想伸手救赎的人害死的!就像这农妇和姜师傅这般......”

火烧得眼疼,可杳冥还是倔强地盯着,比平凹拍拍手上的灰尘,反驳道:“依我看,事实不一定如你所想。若是你能确定那声喊是那个哥哥的声音,那么你们可能都被他欺骗了,他一面获取那位女使的信任,忠心替道长办事,另一面又隔绝你们和王府的下人,再伺机铲除障碍,要这么说,那颗糖估计也是他计划的一步,他笃定那位道长会吃下去,他也相信凭道长的心性,一定会先给小郡主做祷告再揭发,所以才下了非致命的毒药,与其让他永远开不了口,倒不如身败名裂来的诛心,此等心机,却非一般人呐!”

杳冥听罢,反倒不懂了:“那为何?那他为何要这么做?道长如此帮他......”

“帮他?非也!”比平凹打断了杳冥,“你的那位道长只是一厢情愿地肯定自己的善意,殊不知这善于他人来说却是一把利刃,你不是说他上有一体弱的母亲吗?那你们那位道长可曾想过,倘若王府就此被抄,覆巢之下无完卵,你让他拿什么保全他的母亲和自己?”

“可他的妹妹呢?!”杳冥一下子站起身,难以置信地问道,“那可是他的亲妹妹!”

“那又怎样?!”比平凹将手中的木头扔到河里,瞬间发出“呲呲”的响声,后又怅然道:“或许他是个不称职的哥哥吧......”杳冥一时语塞,河面再次恢复了平静,比平凹暗自骂了一句,嚷嚷着困了,走到不远处的树下卧了下去。

鸟鸣声啄开了睡眼,比平凹起身,下意识地看了远处的河边,杳冥正背对着自己站着,他伸了个懒腰,踱到杳冥身后,不知该如何开口,扯问道:“你既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杳冥道长,那你究竟叫什么啊?”

一缕晨光映入他的眼瞳,“我叫......飞黄。”

春去秋来,转眼已过了三载。长春观外日益萧索,不知何时,民间又开始流传有关杳冥的传说,传闻祭典当日他本应得道成仙,奈何虚静不宁才遭此劫,如今他闲云野鹤,自得仙缘。渐渐地,长春观有了些许人气,民间明面上不显,却都暗自供奉起杳冥。而如今已是飞黄的他,已放下一切,随比平凹离开云州,往西州方向游历去了。

而他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他人眼中......

东西州的交界处,一座废弃的道观中,一声怒吼打破了午后的惬意,“飞黄!你给我滚出来!”刚准备小憩的飞黄慵懒地起身,走到观外,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灰黑色的大褂上,他的头发又长长了不少,蓬头垢面的,不觉让人远敬三尺。比平凹气不打一处来,问道:“你刚抢人家小孩的马蹄糕作甚?!人家爹都找上门了,我讨了半天的钱呐,唉......”

“呃,破财免灾,破财免灾嘛~我看他拿着糕朝我挥手,还笑的那么开心,就以为他要给我吃的......”飞黄懒洋洋地回道,这下比平凹更加跳脚了。

观外不远处的榕树上,树荫下的黑影冷笑一声:“哼!我当这位道长有多与众不同呢~”接着对树下的十几个待命的说道:“你们在此处待命,我一人足矣。”她惬意地打了个哈欠,先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毕竟侍卫司的铁律——晚上动手。

之后二人照常在街上游荡,飞黄边走边顺了不少小贩摊上的果子,走累了便蹲坐在墙角。碧空,闹市,比平凹啃到一个坏了的果子,连忙吐了出来,飞黄若有所思:“话说,你当初为何要救我,如今又一路跟着我?我记得之前问过你,被你给扯开了。”

自那次谈话后,比平凹明显感到他的变化,见这次躲不过了,只得实话实说了,“我之前快病死街头时,恍惚间得一高人相救,他跟我说此乃结缘,于他可命终生天,后他又点拨我,说我的缘是云中之龙,水中之人,那说的可不就是你吗?听着玄乎吧~”

飞黄将信将疑地应了声,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把扇子呢?”比平凹忙回道:“可不干我的事啊!那日我只看到一条龙坠入山涧,等我找过去只看到你晕在一块巨石上,还以为你是真龙所化,就把你捡回来了,你说的那把扇子可能和道长被冲走了吧......”

见对方目光闪烁,飞黄心中多少有点数了,估计那九龙铁扇已被变卖了,如此便可解释为何头一个月他能那般挥霍无度,只不过那扇子里面......算了,本就无我,又何来执着?

夜晚,二人回到观中,却见一妇人焦急地等待着,她看到飞黄,上来便气急败坏地骂了半天,好不容易被比平凹拉住,搞了半天才弄清楚,原来她五岁的儿子不见了,而今天招惹他的人,就是抢糕的飞黄了。

比平凹深知飞黄秉性,立马向妇人保证道:“这位娘子,我这位兄弟虽平时小偷小摸惯了,但从不干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妇人却死死拽住飞黄,叫嚣道:“你休想脱离干系!我家相公已去报官了,有本事你杀人灭口啊!!”飞黄轻笑一声,一下子反抓住她的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推开一旁的比平凹,顺势一掌劈向她。

“唰”地,从暗处飞来一把扇子,阻断了飞黄的攻击,后直直钉入屋内的柱子上,那把扇子飞黄再熟悉不过了。神像后,传来孩童怯怯地声音:“阿娘~我看他要打你,所以才......”农妇轻轻拂去眼角的泪,瞬间换了副面孔,安慰道:“没事啊,阿笃做得好!你爹呢?”话音刚落,比平凹感觉身后一阵风,便下意识地朝扇子的方向跑去,身后之人“噢哟”了一声,拔出短刀扔向扇子,铁扇又被打到香案下,比平凹瞬间吓得待在原地,眼看那男人快要追上,而飞黄也察觉到刚才的女人不见了踪迹,必是躲了起来,只要自己有任何举动,她必出手偷袭!

千钧一发之际,飞黄手背相对,大喝一声:“你们敢杀他!”男人见状,只得先击昏比平凹,拿回自己的刀,女人也换回一身黑衣,笑道:“这个人可是私藏了您的九龙玄扇偷拿去卖了,道长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心善呐~”

飞黄心中一惊,但看两人未露杀意,反问道:“不知陛下如今寻我所为何事?竟不惜出动手下的侍卫司,倒不如张贴布告来的方便。”

女人见身份暴露,索性坦言道:“在下侍卫司副都江演沫,道长果然好眼力啊!”后又跟一旁的男人说道:“对了,景晴,我要问道长点事,你先去哄阿笃睡吧。”男人点点头,撂下比平凹朝神像走去,刚探出来的小脑袋又缩了回去。

这是任务途中顺便游山玩水了?还拖家带口的?!飞黄一时有些蒙圈,江演沫饶有兴趣地问道:“道长是何时发现我不对劲的?”飞黄下意识地躲开她的撩拨,说道:“当我踏入这观中起。试问在这荒山野岭的道观中,哪个丈夫会放心让妻子一人来此而自己跑去报官?且就算是救子心切吧,我确定你来者非善的,是你扑过来抓住我衣角的时候,如今已入腊月,西州这边虽算不上天寒地冻,但山中寒气逼人,你衣衫单薄,身上却毫无寒意,刚出手也只为试探,没成想却引出了那把扇子,相传侍卫司着黑衣隐于夜幕,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江演沫食指圈着耳边的碎发,时不时地点点头,话毕,不禁称赞一番:“道长还真是心思缜密,不过您恐怕低估了自己,如今您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于四年前相较更是高屋建瓴,陛下自然不会与民意作对,再者说,陛下也没见过您的真容,又谈何缉拿,我们也暗中探查过,从王府到长春观,凡是见过你的人,一个也没放过,可从他们口中您少说得有十几张面孔,好在还有九龙玄扇这条线索,开始我们只是在京州和鄂州周围搜查,没想到您会跑到云州来......”

“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还要寻我?我已无意庙堂,还请江副使高抬贵手......”飞黄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眼前一黑,只觉浑身没了力气,神像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怎么这么久?阿笃已经睡了。”此人正是侍卫司的总领曹景晴,他俩的相识也是一段“美谈”,相传八年前,侍卫司奉命除掉前去和亲的兆婳公主,而这位江副使,便是唯一的生还者。

“他是个谨慎的人,不能太明显了。”江演沫蹲下身去,冷笑一声,“道长啊,你可知道我一小小女子凭着什么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吗?”说着,她的语气突然狠戾起来:“为了活着!我能做任何事!!可笑,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老鼠跟猫讨价还价的,好了,道长,睡吧~”

“人呢?!”曹景晴愕然发觉原本靠在柱子旁的比平凹不见了踪影,就在这时,香案下飞出一把铁扇,曹景晴掏出刀欲护住江演沫,没成想扇子从他们眼前飞过,而比平凹也发疯似地嚎叫着冲了出来,曹景晴眼疾手快,一刀结束了比平凹,嫌弃道:“喊什么喊,小心把孩子吵醒了!”

看着倒地不起的比平凹,飞黄死死握住飞来的铁扇,但此时他已被江演沫按倒在地,一旁的曹景晴抽出刀,转身朝他们走来,见飞黄放弃了抵抗,江演沫不禁笑道:“哼~我当要耍什么花招,果然是废物!道长,我劝你老实点!”一阵沉默后,飞黄发出畅快的笑声,不禁怔住了伸出手的曹景晴,只见那扇面上印着一道血咒,黄色的符咒飞出,贴到了神像之上,江演沫瞬间反应过来,发出绝望的吼叫,神像渐渐向后倒去,周围的灰尘扑面而来,令人窒息,曹景晴大骂一声,立马朝神像背后跑去。

“阿笃!快起来!!”夫妇俩疯狂地大叫道,只见曹景晴先一步绕道神像之后,但一切似乎都晚了,神像“轰”地砸到地上,鲜血渐渐渗了出来,女人跪坐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哀鸣。一旁的飞黄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也渐渐暗淡了下去......

此时的他这才察觉,自己的喉咙已被利刃贯穿,手也渐渐松开了九龙扇。

地府的黑白无常正为着迟迟抓不到一逃魂而头疼,突然见无数灵力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一处,这阵势与十殿阎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二鬼面面相觑,难道是?!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五方冥帝之一的罗浮南召去,问道:“两位鬼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黑白见瞒不住了,只得如实相报:“禀地君,此乃属下的失职,这次异动恐怕与一名叫姜桑的鬼修相关,她灵力甚高却又怨念极深,几次三番逃过了鬼界的追捕,她无视禁令,已生生折磨四人至自戕,烦请地君助我们一臂之力!”罗浮南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传!”

“求求你……你索性杀了我吧!”云州的一树林里,少年步履蹒跚,眼中布满血丝,喃喃自语道。一双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搭到他的肩上,耳边掠过一阵冷风:“才不要~要不然我跟阿爹说的岂不都成屁啦?”少年发疯似的跑了出去,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林间,不知走了多久,少年跌跌撞撞地来到悬崖边,他惨然一笑,闭上眼向前倒去,看着那因恐惧变的狰狞的面孔,少女满目的鄙夷,随后她又抬头望向天空:“阿爹,他们都死了,终于都死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法阵便从天而降,将她拉入到结界中来,上千名鬼兵正严阵以待,黑白无常从中走出,大喝一声道:“悖逆者姜桑,你擅离鬼界,滥杀无辜,今日定要将你带回,严惩不贷!”风吹开姜桑额前的碎发,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的鬼兵们,如今大仇得报,执念也已完成,深呼一口气后,姜桑闭上眼,释然地接受应有的惩罚。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黑无常感知到一个陌生的魂魄进入了结界,但由于对方灵力过于强大,结界已被震得粉碎,鬼兵们亦或是感知到了什么,纷纷向后撤去。

“姜桑?”头顶传来一声慈祥的呼唤,姜桑只觉周身暖暖的,似小时候趴在阿爹背上时安心,她缓缓睁开眼,一男子正站在自己身旁,他风度翩翩,手中摇着一把铁扇,似笑非笑

地直视着前方,姜桑目不转睛:“你是谁?为何知道我?”飞黄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自言自语说道:“至死不愿伤害他人吗?哈哈哈......比大叔,你说的果然是对的。”见姜桑后退一步,又略带夸奖的口气道:“我只是你阿爹的、一个算不上很熟的朋友罢了,做得好,做得好啊!”

说话间,黑白无常已合力炼成法阵,那些鬼兵们瞬间像饿虎豺狼般像飞黄冲去,他们明白,眼前这个不知何名的孤魂野鬼灵力非比寻常,恐怕连五方都不一定拿得住,如今只能走为上计!

飞黄直起身,周身的灵力汇集到右手的九龙玄扇上,风吹过,他的衣角随之摆动,“吾只是送故友归乡,何苦为难呢~”金光一闪而过,顷刻间无数张符咒从扇中飞出,散向四面八方,鬼兵们但凡碰到符咒的一角,皆灰飞烟灭。眨眼间,全军灰飞烟灭,黑白无常早已趁乱逃走,姜桑震惊不已,揉了揉眼,周围早已恢复到原本的模样,飞黄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问道:“看来他们忘记带我去地府了,但好歹得去报个到啊~对了,你可认识路?” 姜桑木讷地点点头,再次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飞黄,腾达的飞黄。”

天空开始泛白,两个鬼影慢慢消失在悬崖深处。那已成为废墟的道观,刻写着“比平凹”的墓碑,似在娓娓诉说着什么......

前记【慎入】:

“禀师公,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就等她们今日开门迎客。”梅山宗一道徒复完命便退了下去,还没等开口,旁边一官员模样的人不禁拍手叫好道:“真不枉本官这半年多的废寝忘食啊!”发觉自己失言了,又找补道:“当然了,还得多亏您的帮忙啊,哈哈哈哈”堂上之人轻笑一声:“大人不必介怀,我等除祟济世本就为成仙,对了,家师前日传来讯息,已将那妖窝捣毁,剩下的就简单多了。”

太守杨克令虽早就手痒想收拾这帮祸害了,但稍稍有点不放心,万一这次不慎放虎归山,恐怕后果不堪设想,问道:“要不还是等令师回来?”

“大人勿忧,贫道若无十足的把握,断不会选在今日动手了。”晏峒,梅山宗第八代传人,名声虽不及其师傅,但因其对邪祟的狠戾手段而颇得人心,“况且这次是最后一场,梅山宗定当全力以赴!”见晏峒成竹在胸,杨克令不禁回想起月前他率手下在宫中降妖的场景,便不再多言了。

送走杨克令后,晏峒拿起刚刚其喝过的茶杯,禁不住咬紧牙关:“脏!”随后松手,“啪”的一声,青釉色的茶杯摔成了好几片,门外的仆从应声进来,只见晏峒摩挲了一下手指,“收拾掉。”

后/庭苑,因着近期楼里不少姑娘都得了皮疾,不得不暂关门歇业,谷雨或多或少察觉到是那来历不明的粉有什么蹊跷,尽管生意比之前红火了不少,可这病也是自姑娘们用了它之后才得的,落英坊有大半个月没去了,为以防万一,她将粉盒偷偷换掉,雪柒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午后,谷雨小心地掏出那盒粉,轻轻嗅了一下,凉丝丝的略带着花草的芬香,接着又轻轻按了一下,抹在手背上,被抹处肉眼可见的白嫩起来,慢慢变得柔润,并无不适之处。“真是气死老娘了!”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怒喊,谷雨将盒子放进衣袖,开门走了出去。

“小雪,妈妈这是怎么了?”谷雨推开门,见雪柒虽手中拿着画笔,脑袋却离书桌越来越近,桌上的画纸有好几张都被风吹到地上,忍不住笑了。“啊?”雪柒半眯着眼,后又若有所悟地答道:“哦,你说她呀,听说是街尾要新开一家青楼,妈妈正急得跳脚呢~”

雪柒环抱着双腿,下巴抵着膝盖,静静地看着屋内收拾的人,“真好看~”谷雨停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嘴角向下撇了撇,忽然她的语气又变得不舍起来:“雨姐姐,他跟我说,要给我赎身......我”谷雨默默将画纸压到砚下,淡淡地应了声,尽管心里有千般滋味,她还是拍了拍她的头,指尖从发间滑落,或许此生不会再相见了吧。

“噼噼啪啪......”小孩儿尖叫着捂紧耳朵,姑娘们花枝招展,笑语盈盈,蕊芯楼老鸨容光焕发,一段开张祝语后,围在门口的男人们有说有笑地走了进去。烟花时不时映出黑暗中的影子,他们双指夹住符咒,在默念完咒语后,同时将符咒点在地上,一个巨大的红色法阵赫然将后/庭苑围住,楼里顿时传来阵阵哀嚎。

晏峒背手站在主楼的一角,闭眼听着一切,眼前却略过一幅幅炼狱般的画面,但心中的愤恨久久不能散去。

“您说什么?!”晏峒结三昧印散盘而坐,紧闭的双眼开始不安地转动,他与师傅此时已入化境,正在谈论此次的降妖,师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没听错,落英坊本是一对夫妻在城外开的胭脂铺,后被一群强盗所抢,他们囚禁了在深山中抓到的少女,霸占了她,后来却发现她并非人类,而是一只蜂妖……”

谷雨虽隐隐感到不安,但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她忍着头痛推开门,其他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向外逃去,只是有些却在踏出法阵的一瞬间被打弹回来,特别是那几个风头正盛的姑娘,她们抓挠着,身上留下一道道渗血的痕。谷雨跌跌撞撞地奔向雪柒的房间,“小雪!”

一缕缕黑色烟气从一些人身上冒出,待黑烟散尽,那些哀嚎的姑娘们也一命呜呼,倒地不起。有的则狂吐不止,哭着呕出一团卵状的东西,晏峒身后的小道徒恨恨地骂道:“如此作恶!该死的妖怪!!”,晏峒余光瞥了一眼,问道:“怎么?怜悯她们了?那你可知她们呕出来的是什么?”道徒正过头,强忍着不适摇了摇头。

“那是妖怪孩子们的尸体,它们自离开母亲便被放入锅中沸煮,再与花瓣一齐晒干、捣碎,与各种香料混在一起制成脂粉......而这就是长期涂抹所致的恶果。”远处的烟花依旧绚烂,丝竹之声盖住了女人们的哭喊,谷雨找到了晕倒在梯间的雪柒,她也呕出了一小团东西,在阵法的炼化之下化作一团浊气,扑面朝谷雨袭来,恍惚间,谷雨似乎全都看到了,黑暗的房间,微弱的烛光,交叠的身体,沉闷的粗喘声......谷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喊醒雪柒,抱着她逃到庭院之中,不停地呼喊着她的名字,怀中之人也渐渐睁开了双眼。

晏峒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小道徒仍未从惊愕中缓过来,楼中未被妖邪侵染的大都跑了出来,晏峒一声令下,道众纷纷抽出剑潜入阵中,晏峒也一跃到谷雨面前,他冰冷的眼神游离在雪柒身上,跟护在她身前的谷雨说道:“滚开,她已经没救了。”

法阵愈来愈红,像一团炙热的火。晏峒举起剑,不经意对上谷雨的眼神,“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或者,为什么除妖越久,反而越厌恶人?明明它们才是恶的!”男人自忖道,“可是,毕竟杀妖不要偿命。”

“啊——”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一声惨叫,谷雨转过身,一把剑直直从雪柒头顶插入,惊恐的双目渐渐褪去高光,谷雨发了疯似的要去夺剑,却被一脚踢飞,生生砸到阵壁上,趴在地上无力地咳嗽,晏峒哼笑一声:“原来还有条漏网之鱼~”说完慢慢向谷雨走去。

不远处的小巷中,飞过一只飞蛾。

谷雨强撑着起身,无力地靠在阵壁边,看着死亡一步一步靠近,那好似看着垃圾般的眼神就这么映在她的瞳中。“嘭”地传来一声巨响,阵中的人不约看向远处,谷雨趁机朝一边跑去,但瞬间被拦住,晏峒挥剑朝谷雨劈去。“不好了!师公!有妖怪!!”晏峒皱了皱眉,一盒胭脂从衣袖里滚了出来,他解除法阵,小心地拾起那盒子,懒得看一眼倒在血泊里的谷雨:“原来如此,如你这般肮脏的血不配碰这盒胭脂!”说完便朝骚乱处赶去,满脸是血的谷雨虚弱地呼吸着,猩红的世界里,她看到一只巨大的飞蛾腾空而起,一辆熟悉的马车从巷中跑出,马儿不受控制地撞向房屋,车厢随之倾翻,一时间,十几对男男女女被甩了出来,他们或**或衣衫不整,等他们反应过来后,纷纷尖叫着四散逃去,谷雨意识渐渐模糊,不禁骂道:“吵死人了……不对,吵死妖了……呵、呵呵”

“就这么,我被当成死尸扔到了郊外的山岗里,被竹老救了回来,直到十几年后才重拾修炼,参与了丹青会。”成群的萤火虫栖在房梁之上,恰似给谷雨披上一层透亮的薄纱,小吉静静地听着,泪珠不由溢出眼眶,“嗒”地滴到枕上,谷雨眨了下眼,思绪回到现在,看着早已哭成泪人的小吉,不禁柔声笑道:“小丫头,你哭什么啊?”小吉想开口,但胸口撕裂般的疼而放弃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谷雨低下头,自嘲道:“或许我是装得太久,自己都当真了,当时那把剑朝我劈来时,我竟然是举手去挡......结果手被砍断了,一只耳朵也被削掉,那被剑砍入肩的感觉,过了这么久还是能......”

窗外的晨光照了进来,萤光慢慢变淡,谷雨起身要走。

小吉忍不住拉起谷雨的手,原来她也曾那么无助胆怯过,明明那么向往人间的美好,上天却如此捉弄她!也许那断耳上耳坠再也找不回来了,但自己只是个平凡的人类,除了祭品这个身份,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自己能给她的?

谷雨问道:“怎么?是饿了吗?”小吉摇摇头,将枕头下的木簪放到谷雨手心,随后又翻身缩到被中。

谷雨站在山崖边,看着手中的簪子,眼中不知是诧异的喜悦,还是懊恼的悲伤,但小吉好歹现在有自己的庇护,来日方长,总会有办法的。突然,东南方涌来一股熟悉的灵力,“兄长?”谷雨用木簪将头发盘起,向远处飞去。

某日跟母上搬家里的八仙桌突发灵感而作。虽借八仙之名,但却是不同的故事,在这里友情提醒哈,他们都不是会谈恋爱的主,(主要本人太笨,写不出来)本是想从六界大战开始写的,但想想还是他们的每个故事穿插着讲清楚比较好,(可能有点无聊套路)不过结合之后的剧情,你可能就会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会明白为何在这茫茫四界众生中,天尊单单选出他们成为八仙......好啦,下一章就进主线啦,谷雨和菡萏到人间究竟会发生什么呢?期待n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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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飞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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