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刻,芙蓉终于拿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她身周的一切都在这一刻静止,雪花停在半空,身后的一长串队伍抬着脚僵住,前方黑黢黢的棺材沉默地定在她身前。
天地间一片静谧,只剩她一人,也只有她一人才是真实的。
芙蓉先是趁这里没人在,狠狠抽噎一声,吸吸鼻子,之后才狼狈地把脸上的泪和雪都抹均匀。她本来想把引魂幡直接放地上,想了想,又小心翼翼扶正了靠在旁边。
头顶那个不合适的帽子,即使改过也不怎么舒服,四面漏风,在大雪天其实一点都不暖和,但她还是把帽子紧紧抱在怀里,摩挲着上面改动过的细密针脚。
很奇妙,她以前都把马甲身上的一切视作理所当然——不管是胡桃改动过的明显不适合的帽子,还是她把“一路走好”挂在嘴边的攻击方式……
芙蓉一直理所当然地觉得,这就只是角色设定。
但在经历过胡桃的记忆后,她再不能轻率地去“扮演”一个人了。
我还不够沉浸。她想。
别人都在为理想、为生命、为未来……为他们孤注一掷的信念而奋斗,只有我……只有我是用游戏的心态、拯救者的姿态、虚假的皮囊活着。
这样不公平。
我是骗子。
就在此时,只听咣当一声巨响,直接把芙蓉震出了自己的思绪。
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家爷爷……不对是胡桃爷爷,打开棺材盖儿蹬出腿儿,还抖了几下掉在鞋上的积雪。
“咳……咳!咳!这雪下得还挺大?”老头左右瞅瞅,见芙蓉还在哭,仿佛是撞见孙女狼狈的普通爷爷,顾及孙女的自尊心,又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他尴尬地把棺材盖子重新盖上,抿嘴咳嗽了两下,闷闷的声音隔着木板传来:“要不……你先哭着?”
说罢他还欲盖弥彰补充一句:“爷爷什么都没看见,我再躺会儿。”
芙蓉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掀开盖子,把老人家搀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像往常一样心安理得地自称胡桃:“您好……我叫芙蓉。”
她低着头,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对方,她不敢想老人会怎么对待鸠占鹊巢的自己。这时的芙蓉已经忘了这里其实是胡桃的记忆,只是为老人对自己的善意感到歉疚。
没想到熟悉的温度却落在头顶。
人老成精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就这?”老人家嘿嘿一笑,从棺材里整个儿翻出身,居高临下瞪了芙蓉一眼。
“傻!笨!”
芙蓉忍不住瞪回去,也没挡住老头的语言攻击:“小孩子家家的,一天天净知道钻牛角尖儿!”
头顶的大手从抚摸变成轻拍,趁着芙蓉不注意就拍上她冻得冰凉的脑门。
“你觉得自己是假的?那我还是假的呢,怎么着?假的就不行了?我都不觉得自己是假的,你在这儿惭愧什么?”
这回芙蓉睁大的眼睛终于合不住了。
“你不是已经获得她的承认了吗?你的外表可以是虚假的,但是情感和人格,依旧真实。”
“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芙蓉点点头。
“你做了什么违背胡桃意志的事情吗?”
她赶快摇头。
“那不就行了?”老者的手指点在她眉心:“你的真心早已经付出,不必为此满怀歉疚。”
他转过身挥一挥手,周围的景色就变了,满天的风雪与苍白的原野,还有芙蓉身后长长的人群,都变作暖融融的炉火和小小的厅堂。老人把山药埋进炉灰里,拨亮炉火,满足地喟叹。
“嘿呀,还是这儿暖和。来吧,咱爷俩聊聊。”
不,我现在就想问您是怎么回事。芙蓉在心底偷偷说道。
但她手里被塞了一把烤花生,只好边剥边吃,没嘴插话。
老人看看左右,幻化出一片石台。这石台上摆着许多旧物,有早已用旧的刀枪剑戟,有老人或许会喜欢的烟斗象棋,也有孩童用旧的拨浪鼓。
“……往生堂第一代堂主,极擅各类兵器,一柄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咱们家一开始不是做白事的,干的是医生一类的工作。直到有一年……人们发现了阻止瘟疫扩散的方法,净化空气、焚烧尸骸——这才有了往生堂。”
落兵台上的刀枪剑戟早已不复当年的神兵模样,却也能从中看出当年是何等的叱咤战场。若是拿起长/枪,就会看到上面有细小的刻字,还在悄悄诉说着主人的意志。
“……第三十一代堂主,极为长寿,活了整整一百五十岁,此人极有智慧,又擅长兵法。那时魔神残渣肆虐,生死边界不清,[生]于极致自毁,[死]在尽头反噬,就是这位堂主联合仙人,为我们划定了现在的边界。”
一柄老人用的烟斗还放在墨玉棋盘上,向后人静静展示着那段决胜千里之外的云淡风轻。
“……第七十五代堂主,也就是你爷爷我,当年可是身长八尺的魁梧之人,什么怪物都受不住我一枪!”
胡桃孩童时期用过的拨浪鼓被人珍惜地用手帕包好,妥帖地放在桌子上。
“而胡桃,是第七十七代。”
一代代人的回忆被安放在这里,等待着新人的到来,芙蓉抚摸着拨浪鼓,想起那些关于生死、命运的谆谆教诲,那些寒来暑往里教导枪法的一招一式,想起这份来自父辈的沉甸甸的期待。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没人能幸免。”老人目光悠远,似乎看到了先祖艰难抗争的日日夜夜。
“你可明白?”
她似懂非懂点点头。
老者撇了她一眼:“你现在还差一点儿。”
“你还差一句……‘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行啦,别呆在这儿,快回去罢。”
在芙蓉最后的视野里,只能模模糊糊听见老人低声嘀咕:“……这可不是什么年轻人该来的地方,怎么一个两个都……”
芙蓉昏迷,伏黑甚尔提前出局,元气大伤的咒术师们又没有基本的行动能力。没了阻碍的羂索轻而易举向着生死交界地最核心的岛屿走去。
和咒力有些许不同的能量波动阻碍了他一段时间,不过对于精通结界术又活了千年的羂索来说,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障碍。
他爬上最中央的岛屿,穿透金色的符文,优哉游哉挑拣着摆放在这里的仙家法宝。
也许这里就有更适合封印六眼的咒具呢?
这里一定是此行的最终目的地——他要提前在这里布下陷阱,在胡桃到来之前赶紧走。
毕竟现在还不是能暴露在六眼面前的时候,还是隐于人后好些——那么该怎么为世人表演这次的闹剧呢?
唔……是御三家派来的咒术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埋伏本代往生堂堂主,最终同归于尽。
——真是个令人悲痛的巧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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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14改动作话】
我本以为我能留点儿以前的内容,只需要稍微改改……
谁能想到会全部重写呢(目光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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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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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桐花万里丹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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