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愣了一会儿,便不再出声。还是夏油杰走过来,把他牵到咒灵背上,让硝子给他腾出一大块地方。大家似乎都累了,倚靠在虹龙背上默不作声。游乐园那边还有两个一年级生等着他们,现在,该回去休息。
辅助监督安排的旅馆就在游乐园附近,木质的房屋连了条曲折的长廊,是典型的日式温泉旅馆。夏油杰让虹龙把同伴放下,自己转过长廊,靠着墙,慢慢坐在地板上。廊外有来自温泉的雾气,把这里挤成一条雾蒙蒙的缝隙,如同大型咒灵闷热的食道,连里面的人也一起黏腻地包裹住。
他弓着背,在宽大的裤腿上翻动暗袋,掏出绷带和伤药,检查之前战斗中留下的伤口。摸索到脊背时,才发现这里有一处一直在流血,又湿又烫,正顺着指缝往出渗。夏油杰的眼睛慢吞吞眨了一下,后知后觉意识到这里受了伤,只好机械地开始包扎。
刚才控制住的咒灵就在胸前的暗袋里,现在是……任务之后的休整,应该把祓除的咒灵用术式吸收。
这是强者的责任,是为了保护弱者必然的代价。
他盯着雾气外高瘦的树影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绷紧指节,掐住自己青筋迸起的脖颈,仰头把咒灵球死死摁进了喉咙里。血气和腥臭的恶意混在一起,直冲鼻腔,食道条件反射般痉挛,牵扯着胃袋一起抽搐,让视线都变得模糊。
意识不自觉涣散了一秒。
……连杀死同袍的咒灵,也要为了变强吞下去吗?
少年像是被上帝勒令负罪的羔羊,只是这上帝是他自己,羔羊也是自己。温柔不是原罪,却偏要冠其名为懦弱;明明是祭坛上强大的神明,却偏生长了双母鹿的眼睛。[1]
他开始拼命咳嗽,这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高,他把自己折起来,拳头攥着胃,脊背的伤口被这剧烈的颤抖扯开,新流的血让衣服和绷带黏在一起,渗出来,再擦到墙上。他不敢再撕裂伤口,只能抬着脑袋去仰望头顶被水汽蒸腾的月亮,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体一动不动。
月亮也是圆的,圆的东西看起来总是有些恶心。
好像……伤的有些重。
回去的时候拜托硝子帮个忙吧。
没坐一会,他就听见有人在往这边走,只好再次站起来,顺手把墙上的血迹擦掉,弯起眉眼,重新变成守护弱者的强者。
“哦呦,在干什么?吸收咒灵球?”
是胡桃,他稍稍松了口气——是强大的同伴,不需要依靠他……所以也不需要他强撑着“可靠”。这个原因让他重新放松下来:“对,好像之前的战斗伤到了脊背,我正要去找硝子呢。”
“只是这样?”金红色的梅花瞳从上到下转了一圈,后背的伤像是被这个眼神蛰了一下,他下意识往阴影里缩,把衣服上血迹藏在角落里。因为频繁的战斗,伤口没几天就会冒出新的,他的体质一向不错,所以有点伤口也没关系,只是被自己信任的同伴用眼神明晃晃指出来,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绝对的强者……不容失败。属于少年人的骄傲不让他示弱,能在对方面前稍微放松一点已是极限。
“觉得恶心的东西可以不吃。”少女忍了又忍,还是硬邦邦地把话扔了出来。
看得出来对方也很累,黑色的长袍蔫蔫的缩在肩膀上……她看起来和自己可真像,夏油杰想,他们都一样的疲惫,还要摆出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
不过都是……一样的假面罢了。
“你在说什么呢?”所以少年选择了装傻,绕过这个尖锐的话题。他把语气控制得分外真诚,显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亲昵的放松。
“啊,原来如此,是说脸色吗?没关系,只是今天比较累罢了。”
他们是同学,是战友,无数次战斗磨合出的默契让两人都足够了解对方,他甚至能想象出如果自己承认了这件事,对方会怎么说。
也许是一句安慰?有用吗?那他接下来怎么反应?演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感动和释然,然后痛快地放弃术式吗?难道他能真的不再吞食咒灵吗?那他的理想该怎么办?这么轻易就放弃还能叫理想吗?难道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向前,把停滞不前的自己抛在身后吗?
或者是指责自己不够坚强,配不上所谓的“强者”之名吗?可这痛苦又是实打实的,没有人能说自己完全理解对方,即使是相互关心的善意,也有着尖锐的自以为是的刺。
正是因为过于了解,他才会在疲惫时厌烦这样的社交游戏。
所以他只是盯着廊外的雾气丝丝缕缕向梁柱上爬,似乎夜色的深蓝和梁柱的深红揉杂成了不安定的画,让他的注意力不在对话上,可身体却重新紧绷。他开始在心底默默祈祷,希望这位一向敏锐的同学能放他回去休息。
“哦呀,是这样吗?”对面的回答轻飘飘的。
心里陡然放松下来,他知道自己被放过了……感谢这份无言的默契。他终于能抬起脚轻快地往回走,连食道传出的反胃都减轻了一些。
现在,他只想快点逃离这里。
“所以你们每个人,都只是选择让我看着,连插手都不容许。”
黑发少年惊愕地站在走廊尽头,像是快要被这里的气氛掰开了揉碎了,不被理解的愤怒、因为预见的冲突即将发生而产生的无力感……这些复杂的感受终于冲破了理智。他已经压抑太久、太累了,因着下意识的那份信任,现在才更觉得委屈:“你觉得这是轻易能放弃的事情吗?”
他下意识拿起了最锋利的武器:“你在自以为是些什么?”
“你把他人的理想当成什么东西?随随便便就能放弃的儿戏吗?你凭什么对别人的信念指手画脚?”
他能感受到远处的人因为自己的话语僵住,却已经没办法停下,只能神色讥讽地继续说下去:“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你不也是死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嗤——别在这里演你的滑稽戏了,真是笑死人了。”
不,不是的,停下。
“自以为是地认为别人‘应该’怎么做,你凭什么?”
他眼看着少女的肩膀落下来,被大大的不合身的褂子压着,在温泉的蒸汽里被挤压得只剩个可怜的轮廓。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本不是要说这个。
“啊,是吗?”隔着雾气的声音很轻很轻,那声音似乎还还想说什么,夏油杰听到几声短暂的气音,却没有后续。
他们隔着雾气,站在长廊两端,缝着嘴,捂着眼,任由绝望腐烂在这份沉默里。气氛被扯得极紧,再稍微拉一下就会绷断。
顾不上再遮掩伤口和血液,现在的他只想仓促逃走:
“我去找硝子。”
……
脚步声拐过长廊的终点,戛然而止。
“旅行者……现在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哦。”
“不用继续微笑啦。”
披着小幽灵壳子的派蒙悄悄从她身后钻出来。
“……旅行者?”
“没关系了……”派蒙狠狠吸了一下鼻子,她感觉旅行者没哭自己也要哭出来了:“已经足够了!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不用再强撑了!”
芙蓉过了很久都没说话。
好一会,她才觉得四肢回温,理智上线,摆脱了那种不现实的眩晕感。
“那个时候……我有想过全部交给胡桃。”少女选择说起其他的话题,她的声线很平稳,既不悲哀也不难过,像是试图用厚重的涂料把自己涂抹成完美的“角色”,所以连声音也略显死板。
“但是这具身体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好过分啊,明明之前吓唬人的时候可以允许我把同步率调到那么高,连意识都一起交给马甲……现在却这么严格。”
“派蒙,这是对我接受不了死亡的惩罚吗?”
细小的哽咽被她堵在喉咙里,克制着,不愿意发出:“……真的好严格啊。”
芙蓉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胡桃的意识能覆盖自己,就像之前在鬼屋的时候一样。
……如果是胡桃的话,如果是她,绝对会比自己更洒脱吧?她那么理智清醒,一定能干脆利落地做一个称职的摆渡人,而不是像自己一样,看不透生死,也没办法释然。
“……我好累啊,派蒙。”她把小幽灵抱紧在怀里,不顾它灼热的高温,把脸埋进去,胡桃的马甲天然适应幽灵的温度,可以让她在软弹的幽灵肚肚上放松一下。
今后也会遇见同样的事情吗?
隔着屏幕和纸张的时候,人总是能跳出剧情,像是上帝一样欣赏每个角色的经历,陪着角色一同喜怒哀乐,再轻易地抽离出这份情感。
这是只是现实生活中的极微小的一部分,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品。
然而,当自己也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些东西,还能当做简单的剧情吗?
“……不可能的,我没办法对这些事情视而不见……即使只是一个剧情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背景板……这份生命也有重量。”尤其是当这份生命不得不在自己手上了结的时候。
她太知道夏油杰沉默的原因了!就像她理解硝子的疲惫、五条悟的茫然、歌姬的绝望一样……可是这份理解不代表就要同意对方的理念——若是让她眼睁睁看着!看着自己眼前的人们!一个个走上剧情中既定的结局……这对她来说,对于那些隔着屏幕纸张的观者来说,难道就不是一种残忍了吗?
“你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她狼狈地擦掉落在脸上的泪水,把沾湿的鬓发理到耳后去:“难道只能让我……只能让我看着你们一遍遍的……被囚禁的……自相残杀的……孤独终老的……”
那我来到这个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你无能为力,你没有办法改变结局,你和他们隔着巨大的鸿沟,只能被摁在座椅上,乖乖坐着,静静地等待他们落进早已被预定好的,命运的蛛网里。
她想着想着,直接气笑了:“去他/妈/的剧情!”
说完这句仍不解气,她又换成中文狠狠骂了一遍:“去他/妈/的剧情!”
派蒙赶紧飞起来,想用幽灵肚肚堵住她的嘴:“啊啊啊啊啊未成年人不许说脏话啊啊啊你现在是胡桃的未成年体啊旅行者你冷静一点!”
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边界探出一点金红色的皮,像是颗刚被戳破的温泉蛋,蛋黄慢慢溢出地平线,连阳光也跟着一起流出来,把天际层层晕染成温柔的黛紫、雪青,留着一丝浅浅的粉。
芙蓉打开手机通讯录,给京都校的清水老师打电话。
在短暂的失态后,她又重新成为了那个通透又坚强的往生堂堂主:
“嗨~我猜您已经查到点什么了?”
“哦呦,别见外嘛……他好歹算是往生堂的客人,我们售后服务一向不错呢。你看,临时任务,求援延迟,咒灵等级评定失误——这三个词放一起,不是非常明显嘛……还需要我继续解释吗?”
对面妥协了。
“嗯嗯,谢谢~京都校具体查到了什么,我会好·好·地去看一看的。”
《无花的蔷薇之二》:
已往的史实示教过我们,将来的事便要大出于屠杀者的意料之外——
这不是一件事的结束,是一件事的开头。
墨写的谎说,决掩不住血写的事实。
——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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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太喜欢夏油杰这个濒临崩溃的破碎感了,好色,啊不,好想再虐一虐…不对不对,我是说,好难写,我研究了好久才写出来,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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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写芙蓉骂人真是把我写爽了……因为刊刊是一个日常生活中怂兮兮从小到大都没说过脏话的战五渣,愤怒的时候能想出来的最恶毒的话就是诅咒对方考试挂科拿不到毕业证考研一考考三年(?)。所以我是真的很羡慕那种,战斗力很强的姐妹,不像我只能晚上回家躺在床上越想越气越想越气甚至把自己气到埋在被子里哭(……)。
结果到了大半夜非得想出一套完美的反驳说辞,想象一下如果自己当时这么这么说然后把对方辩驳得哑口无言的飒爽英姿,才能哄自己好好睡觉(小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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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段话的原话我忘了,是靠着记忆还原的,应该是在b站的夏油杰手书底下的评论区看到的,如果有小可爱知道明确的地址,麻烦告诉我一声,我补个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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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刊的翻车小技巧】
【如何写剧烈的矛盾冲突(吵架or打架)】
(一)冲突的本质
冲突是【人物**】与【阻力】之间的交锋,此处只探讨由两方角色爆发矛盾引起的人物冲突,也就是【吵架】。
(二)从内容上讲,冲突最好有【两难】
(1)让读者和角色都不知如何是好,觉得两边都对,都有道理,甚至矛盾双方都觉得对方的想法有可取之处。
(2)描写冲突的本质就是通过描写角色在面对两难境地时所做出的选择来塑造这些角色。
(3)所以,让读者对两方角色都能产生共情才尤其重要
(4)两难应该随着剧情转折反复摇摆,利用一切手段让读者倾向于冲突的一端,再快速滑向另一端,如此反复。必须让观众能够理解两方角色的处境,并希望两边都能达成他们的**。
(三)从结构上讲,一个完整的冲突应该有【导火索 引爆点 爆炸】三个阶段,一层比一层激烈,一层比一层节奏快。
(1)剧情烈度(阻力)
一个矛盾冲突的紧迫性和剧情烈度是息息相关的,剧情逻辑应该时刻为角色指引出明确的行动路线,不是“角色突然想这么做”,而是“角色在此时此刻不得不这么做”,又因为不得不这么做,让角色产生了新的危机,不得不处理新的困境。
要封死角色除了剧情走向外的一切选择。
(2)阻力的三个维度
自身阻力——即角色自己给自己造成的阻力
对手阻力——所有给角色施加压力的个体造成的阻力
环境阻力——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场景环境等等。
(四)导火索
导火索可以从前十几章、二十几章就开始埋,和伏笔一样,讲究一个“草蛇灰线”,平时看着好像没什么危险,一旦被点燃就却会让人意识到前方即将出现激烈的冲突。
(五)引爆点
引爆点关系着冲突的爆发是否合理,它和矛盾的本质并没有直接相关,却可以在合理情境下将矛盾推到极致。需要注意的是,引爆点需要引爆导火索在前期剧情中积攒的势能,冲破情绪上的界限,获得读者的【许可】。换句话说,引爆点的剧情结构类似单向门,只许前进,不容退后,这个矛盾冲突是有必然性的,要让读者觉得:“要是碰到这种事情我也要破口大骂。”,而不是看着角色爆发感到无语:“至于吗屁大点事儿还打了一架。”
导火索预设的矛盾越是小,你就越不得不让冲突在表面上激烈,最后角色就会变得虚张声势,咋咋呼呼,脑子有坑,像是两只突然失智的羊驼在你的剧情里互相吐口水,尴尬到脚趾抠出一整条马里亚纳大海沟。
(六)爆炸
也就是真正的冲突部分——在前期铺垫好的情况下尽情转折吧!这一部分反而是最
注意:不要忘记是为了谁以及为了什么写冲突,冲突本质上是手段,目的还要回归到塑造人物中去
(七)文本渲染(后期处理/修文/细化的一些参考方向)
是否精彩:
转折的多少
信息量是否丰富
读者对这段剧情是否感兴趣
是否生动:
调动情绪
是否足够厚重:
剧情立意是否优秀
叙事结构上,在篇幅允许的情况下,可以在主要冲突旁边加入次要冲突,主次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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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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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去他/妈/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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