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下这个大雷，芙蓉犹嫌场面不够热闹，照着胡桃的性格悠然自得地抿口茶水，再往夏油杰心上添了把柴：“觉得我这么做不对？”
夏油杰想起刚开学时五条悟的猜测，只能沉默，毕竟胡桃从来没提过自己的父母亲族，课本上却明明白白写着往生堂曾经是煊赫一时的大家族。
这样想来，他也没什么堂皇正大的理由阻止她。
“说到底，为什么你会下意识觉得是我做的‘不对’呢？”少女饶有兴致地抚摸护摩之杖，黑色的指甲落在红色的浮雕上。
“你一直以来所认知的正义和坚持，到底是谁告诉你的？高专、或者说咒术界，到底在培养我们什么？你确定你的‘大义’是你自己决定的、出于‘自我意志’的选择吗？”
咒术师认知世界的方法、他们所接受的知识，到底是谁灌输的？他们被培养出来又是用来做什么的？使用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几句话简直是要蛮横地把少年的心魔从根源上敲掉，连意义都一并否认。
“若是立场早已先于思考，那思考本身也没有太大意义。若是你连自己的‘大义’从何而来都不知道，那目标本身……可能也只是一种可悲又可怜的自我确信。”
他几乎不敢直视同期的梅花瞳，颇为狼狈地出了往生堂。
……
时间不早，暮色四合，伏黑甚尔端来晚饭却不走，只站在跟前，静静看胡桃折千纸鹤。
夕阳的光线被黑色的窗楞拉得长长的，没有了客人，连仪倌们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此时的正堂寂静无声，连她绣着彼岸花的长马褂都隐匿在越来越深的黑暗里。
真奇怪，他想。
这小鬼平时聒噪得不行，在这种时候又意外地静默，甚至安静得有些诡谲。
“你的同窗知道了。”这话让前咒术师杀手一说，字里行间挤挤挨挨，满是杀意。
“哈，”堂里静得只剩下折纸悉悉索索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会事不关己。”
“唔……说的也没错。”伏黑甚尔对往生堂没多大兴趣，也不是发自内心想要帮谁，他只是出于对那一纸契约的警惕和再打一场的好战心而“好心”提议罢了。
算是积极地敷衍一下这位捏着他把柄的新“主人”。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水搅得越混越自在。
至于他想找的——他都已是现在这样接近不死不灭了，慢慢找呗，玩死这个主顾，早晚会有一个新的冤大头送上门。
大黑豹子满意地在心里打个哈欠。
“你不必管这些，”胡桃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和窗楞一样，也拉下一片长长的虚影：“他的道德标准和你不一样，是不会在下定决心前说出去的。”
等到真的下定决心时，谁又会知道他下定的是什么决心呢？
不过这些就不是大黑豹现在应该知道的啦。
她打开饭盒，点上灯烛，哄猫似的挥手：“去吧去吧，我要吃饭听电台啦。”
随着时间推移，这个玩笑一般简陋的秘密电台获得的反响出乎意料的热烈。
起初逗小孩玩似的讲故事竟也受到了一批年轻咒术师的欢迎，有人苦求原著却不得，甚至还在内部掀起一股看普通人世界漫画的风潮。最近电台还发展出了小报功能，不仅接受听众投稿，理子还会挑着念一些真假难辨的八卦故事供娱乐。
比如今天的标题就是：“惊爆！两位新晋特级竟是这种关系！”，投稿人来自诅咒师暗网。
此篇一看就受到了普通人世界里八卦小报的影响，用词微妙，其间还参杂了许多一看就是在唬人的大胆猜测。
芙蓉把这频道当成电子榨菜，和派蒙一起听得津津有味。
此人深谙保命精髓，通篇踩着底线狂奔，讲的却全是公开内容，顶多换换时间顺序，也没敢把高层真正重视的情报往外倒。但这么半遮半掩一说，再加上那些大惊小怪的语气词，听着总让人感觉两位新任特级之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
属于是提着脑袋嗑真人CP，正主听见都不带怕的产粮猛人。
……
“一派胡言！”五条枢终于听不下去，怒不可遏地捏瘪了千纸鹤，他咬牙切齿地念叨：“往生堂，胡桃，天内理子，还有这个诅咒师，好，很好！”
五条悟本人听见了，都不会有五条家的长老反应这么大。
不，也不能说五条枢只是个长老，此人虽然不是五条家现任掌门，但却实实在在是五条悟的生父，五条家正经嫡系，即使不算他手里的实权，只说血脉就足够令人忌惮。
此处是一间静室，坐着二十几个老者，为首的正是御三家的长老代表。
“枢大人，”禅院家的长老眯着松松垮垮的眼睛，一张口胡子就簌簌而动：“这些宵小也只能在无所谓的地方造谣一二了，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他笑吟吟地把五条家的丑事锤死：“以五条家如今的体量，还可以好好查一查，看看这些谣言都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诅咒师传出来的。”
加茂长老在旁边闭目养神，听到这里微微睁开一只眼，又老神在在地闭上了。
禅院说的轻巧，这种子虚乌有的谣言，查什么？五条家大张旗鼓地一查，才是真正把这谣言给传得人尽皆知。别人一问这是干什么呢？哦，你说我在查是谁敢编排我们六眼神子的桃色新闻？
那别人肯定得求知欲旺盛一下，问一问这谣言到底是什么内容。
不过今天这事算是意外之喜，本来只是探听到往生堂有什么传输信息的特殊手段才来的，现在倒好，还附赠五条笑话一个。
禅院家的长老越说越激昂，似乎在帮着五条枢义愤填膺，正说到兴处，声音却戛然而止。
老者长而弯的脸牵扯着抖动的长胡子，慢慢转向障子门，用比刚才轻多了的声音说道：“怎么了？不是让你们这些小辈进门前要先通报吗？”
“长老，”来者是五条家附属小家族的年轻人，世世代代为御三家效力：“夏油特级把调查报告交到总监部了，鹰司大人让我给诸位这里也送一份。”
报告非常薄。
和总监部派出的试探者不同，和御三家派出的假诅咒师也不同，没有蛛丝马迹也没有长篇大论，这份报告只有短短几句话——
“没有异常，并未找到往生堂现任堂主胡桃的反叛证据。”和夏油杰以往的报告比都简略到有些寒酸。
几个坐在中心的老者沉默了一会儿。
禅院长老最先说话了：“这是他的立场吗？”
加茂长老眯着眼睛多看了几秒：“倒也不算意外。”
五条枢最直白：“哼，高专出来的平民，当然不比由世家教导来得忠心。”那种地方出来的年轻人也只能当做炮灰用一用，是再不敢在这种生有反骨之人身上寄托期望的。
“真要这么说，五条家的那位不是也在高专吗……？”有后面其他家族的长老在悄悄说风凉话。
“神子大人当然是不同的！很快他就会成为历代最强的家主！”五条枢斩钉截铁地说着，言辞里透出一股偏执的狂热。这态度根本不像是在说自己的孩子，反而像是在讨论被人顶礼膜拜的塑像。
“至于往生堂所得的那些小小的支持，”另一位家主跟着说起了普通人政府对往生堂的资助：“政府又不是第一次扶持咒术界的组织了，那又如何？失败的不过是养料，至于成功的……曾经的总监部，不也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吗？”那可是政府直接培养咒术师入驻的行政机关，到最后还不是变成了世家的应声虫？
说到底，咒术界最大的敌人还是咒灵，要想祓除咒灵，就需要强大的力量，咒术师强大的力量是由血脉带来的，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一天需要世家的血脉流传下的咒术，世家就不会灭绝。
“回到正题上，”加茂长老开口了。
“这并非私人的偏颇，”他眯着眼睛环视一周：“这也是背叛。”如果什么也不做，便不是说一不二的世家；若是什么也不做，世家早就消失在了历史里。
这位新上任的夏油特级以为他们真的是在授意他查什么证据吗？
当然不是。
这只是对他的试探，看他是否算是可用的一把好刀。
“但是直到目前为止，那些废物确实还没找到真正的证据……”另一位家族的长老不满地出声。
“那就用最正当的理由。”加茂长老直接截断了他未说完的话，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别忘了，我们代表的是咒术界的秩序，只要理由足够充分。”
就连特级也会为我们所用。
“正当理由？”诸位长老若有所思，轻声交谈着，在灯烛照耀的昏暗室内，于墙上映出一个个庞大起伏的虚影，犹如鬼怪絮语。
……
“还是要有充分的理由才能对这些老橘子动手。”芙蓉叹了口气，把翻乱了的任务单交给派蒙整理。她很清楚往生堂如今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增长的人手再多也只是个虚架子，不能和胡桃记忆中等级严明井井有条的真正的往生堂相比。
即使是一些恶趣味的传闻，最多也只能恶心一下老橘子。
但要想短时间内把总监部和御三家盘踞的老橘子一网打尽，除非能找个机会把这些人聚在一起让她直接杀上门去。
“有什么方法能一劳永逸呢？”芙蓉的想法在这一刻和那群老橘子惊人地一致。
此时，还有一个人的思路也和他们在同一频道——对，羂索。
他依旧兢兢业业扮演着那位高层的外室，在老者派人询问时建言献策：“大人想知道怎样毁掉一个强大的人？”
桃红色的蔻丹轻轻敲打桧扇：“妾身知道的不算多……不过，即使是再强大力量，也需由一颗柔软的心来使用——外力压不垮的，就得从内心开始摧毁。”
廊下的年轻人把头垂得更低：“还请您多说一些。”
那双漂亮的柔荑在水里漫不经心挑逗缸里的金鱼：“矛盾是可以塑造的，情绪是可以煽动的，再辅之以半真半假的事实。”
她……或者说它，停下语句，在吊诡的烛光下，面庞灯影扭曲如非人之物。
玉白色的手指捏起一条金鱼，扔在榻榻米上。停了一小会儿，那张带着缝合线的美人面就看着蹦跳的金鱼咯咯笑起来。
“而在这其中的每一个‘独立思考’的人，都会处于一种荒谬的正确。”
——你所看到的，都会是想让你看到的；你能看到的，又何尝不是你想看到的呢？
“事实如何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想让事实变成什么样子。至于从哪里着手，或许您可以问问她的身边人？”
大家春节快乐！爱你们！！！（抱住大家就是一个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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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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