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当天早晨。
五条家。
为新任家主准备的祭祀漫长又腐朽,为避免主人公无聊,长老们“贴心”地为主人公加了点不足一提的“小”帮助。
这结界一旦发动,里面的人就感受不到时间的概念,不论过了多久,对于其中的人来说都只是一瞬。
——悟大人对这些无聊的仪式非常不耐烦,可不能让大人等急了。
——对,一切都是为了神子的意志和需求。
繁复的深蓝色阵法缓慢地发着光,一明一暗,如同呼吸。
准备仪式的侍女们站成一排,屏息凝神,面上满是敬畏,发髻间的金漆莳绘若隐若现。
她们身着纹饰五条家徽的大振袖,帯締在腹部结成一枚抽象的蓝眼,手中握着镶嵌青金石的银质的咒具,虔诚跪拜,任由额头紧贴地面,沾染青蓝色的石粉。[1]
一缕缕五条家标志性的雪色长发拂过地板上深蓝的阵法,垂首跪拜中央无知无觉的青年。
五条悟漂浮在结界中央,昂贵的绸缎将神子包裹,衣角从半空垂下,落在高台上,沾染祭品的血污。
白发神子双眸紧闭,随着身周的咒力释放,空气变得异常沉重,无形的力量如同暴风下的海面,在透明蓝的结界上溅射出玻璃般的脆响。
一只苍老的手紧握铃铛,干脆利落往地上一掷。
吉时已到,束缚结成。
从上向下看,结界的涟漪和裂痕如同星辰的碎屑,地面上的阵法由内向外一圈圈亮起。一双双雪白的睫羽睁开,一排排跪拜的人被无形的咒力捏紧,浑身痉挛,额角血管如青蛇般游走,似乎要挣脱皮肤的包裹。
先是最前排的祭祀侍女,随后是幼儿、成人和老人,声音由细微到宏大,由清越到苍老,五条家的几代族人勉力维持,颤抖着吟唱:
八血克协,天地日月。
三灵格思,綏我思成。
……
来止来临,千祀燕处。
来止来临,千祀燕处。[2]
往生堂。
“开什么玩笑,你不能去!”
天内理子愤怒地一拍桌子,对面的馄饨被震得晃晃悠悠,差点从碗沿溢出汤水。
胡桃没吭声,往碗里里撒了一勺干虾皮和香菜碎,一口一个馄饨,细细地嚼。
早间新闻还在继续,咒灵的屠杀像舞台剧一样被放在电视里展览,怪异又扭曲,让人反胃。
电视里的场景如同劣质电影,随便一个咒术师看见都觉得离谱,只能说现实永远比想象来得更离谱。
“我不去?”
堂主吹吹热气,喝口汤,抬眼看屏幕。
“那你觉得谁会去?”
可能是觉得馅腻,她给碗里倒了点醋。
九十九在海外,夏油刚走,五条正在举行什么仪式。
——这不,就剩她了。
天内理子委屈地抿嘴,比起曾经什么都不知道的星浆体,如今的她有大量获取信息的渠道。
比如她知道,早在昨天下午,东京巨蛋签售活动开始前,就有御三家的人混在人群里。
比如她知道,禅院的躯俱留队倾巢出动,全在巨蛋外围给‘炳’的成员打下手。
比如她知道,刚刚电视放送的画面里就有加茂分家的咒术师,一样被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咒灵轻易抹杀。
昨天下午东京巨蛋可没什么显现咒灵的迹象,总不能是御三家未卜先知,提前知道会有影响如此大的特级咒灵。
简直是把“不怀好意”四个字摆在明面上。
理子气得咬牙:“虽然这么说比较冷血,但那些人被关进去又不是因为你,咒术界这么多人,凭什么这就是你的任务!”
谁知道这特级咒灵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老橘子又不是没有自食恶果的前科。
菜菜子和美美子跟在理子姐姐身后小声帮腔:“就是就是!”“谁去谁傻子!”“明摆着是陷阱!”
两个小朋友在宽松环境下很快就露出了本性,说起话毫不客气。
顶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激烈视线,胡堂主这碗馄饨终于吃完了。
她抹抹嘴,靠上椅背:“你现在试试,看咱们还能不能联系到我的辅助监督?”
理子哑然:“……没有,他专属的纸鹤一点反应都没有。”
联系不到,意味着有人监视。
这是有预谋的行动,他们早就盯上她了。
“你看,老橘子正憋坏呢。”
少女站起身,把帽子上的梅枝扶正:“放心,任务命令没到手,我肯定不主动过去。”
她把吃完的馄饨碗放到理子手里,拍拍她的头:“收拾餐具的事就拜托你啦~”
上午九点,山上的阳光比市里明亮得多,天内理子刚把两个小不点摁回内堂,就看见胡桃这副要出门的样子,气得两眼一黑。
她撵在堂主身后急急地问:“你要去哪?你刚刚答应妾身不会自投罗网的!”
“安心安心,我去趟高专。”
胡桃拎着护摩之杖,不紧不慢向外走:“电视里那个咒灵,我看着眼熟,你抽空帮我确认下杰的情况。”
“都到什么时候了还管咒灵眼不眼熟……欸?怎么走这么快!路上一定注意安全啊!”
理子担忧地咬住下唇,想了想,又喊了声:“一定小心啊——”
山上刺眼的阳光给胡桃镀了层金边,少女没回头,只懒懒地挥手,示意她听到了。
从内堂一路向外,路过堂里脚步匆匆的仪倌,这位少女堂主既像是告别,又像是突发奇想,挨个和他们打招呼。
她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把如今的往生堂映入眼底,还顺便看了看堂里的账册。
管理账册的仪倌曾经是某个小家族次子的小妾,如今正受着往生堂庇护:“这部分钱您是要单独立册?”
“对对。”少女脸上挂着笑:“是工资,你帮忙攒着就行,以后会有人来取的。”
……
东京高专,学生们根本无心上课。
即使负责代课的教师是资深咒术师,经验丰富,也没办法把年轻人的心思拉回学习上来。终于熬到下课,老师和学生们都松了一口气:“好了,还有五分钟下课,大家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七海建人严肃地举起了手。
教师颇为意外,平时课上最活跃的灰原没有问题,反而是一直沉默可靠的七海同学有疑问。他痛快地点头,示意七海发言。
“老师,您对今天晨间新闻里出现咒灵这件事怎么看?”
要不是骨子里对规则的尊重在警告他要尊师重道,七海根本不想问得如此克制。
在他看来,如此可怖的恶**件根本不该在课堂上像讨论学术问题般优雅地由学生提问,再由老师耐心解答。
——他们不应有如此余裕,像是在课间谈论八卦般提起这种性命攸关的事。
七海本以为他们会在今早事件爆发的时刻就紧急投身到救援工作中,哪怕不是直面特级咒灵,也应该去遏制“咒灵被普通人大范围看见”这一极端恶**件。
普通人的恐惧会成为咒灵的养料,当如此多数量的普通人都能看见咒灵,这极端的恐惧便如同病毒传染,被电视机带到千家万户。
这意味着无数咒灵正在黑暗中蓄势待发,汲取甘美的恐惧变强。
他们绝不该在这里悠闲地听课,如同被象牙塔保护的无知幼崽。
胸膛里的责任感像炉火般灼烧,然而青年只是克制地抿唇,再冷淡地问上一句——“您对今天晨间新闻里出现咒灵这件事怎么看?”
受夜蛾校长所托,专门来授课的咒术师露出一个苦笑。
哎呀……他实在是不擅长教育,夜蛾真是给了他一个大麻烦。
他苦恼地挠挠脑壳:“一般这种突发事件总监部会妥善处理的,小孩子别去凑热闹比较好,那可是特级,像你们这样的二级三级咒术师,不论多少个都不够人家塞牙缝。”
年轻孩子就这点不好,作为咒术师,正义感太强是真的会死人啊。
“咳、咳!比起关注总监部的命令,要不,要不我们一起来看看这种被封闭的大型场馆要怎么救人吧!”
他转身在黑板上画出建筑物的平面图,强压着越来越躁动的学生,心底纳闷夜蛾怎么还没搞定。
赶紧的!他就备了三节课,再讲下去就真没东西能拖延时间了!到时候这群年轻学生非要送死他一个人可拦不住!
校长室,夜蛾正道眉头紧皱,粗大的手指紧捏鼻梁,明明是个放松的动作,却精神紧绷得恨不得把指头戳进眼眶里。
桌子小小的熊猫咒骸举起肉垫拍拍他的头,无声安慰。
晨间新闻让民众舆论愈演愈烈,总监部否决了高专的其他提案,御三家也一致表态,认为胡桃是此次事件最合适的处理人。
“真的没其他选择了吗?”
电话那头信号不好,声音里混着噪点:“夜蛾,你应该知道,这是咒术师的责任。”
“我知道,正因为我知道…但这不仅仅是那孩子一个人的责任!而且现状不明,我们还需要更多情报。”
“然后让更多的低级咒术师去送死?就为了那些特级几眼就能看出来的情报?”
“不如让我……”
“夜蛾正道!”电话里的声音不容置疑,打断了校长即将说出口的话语:“这不是儿戏,数万条人命都牵扯在其中,你怎么敢说你就能解决!这就是你的责任感吗?为了私情即使任务失败也没关系?”
“当然不是……!”
还没等他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幼小的熊猫咒骸安抚地拍拍,主动把自己挤进他怀里蹭蹭,刚转过身,就被视野里新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呦!”
来人恶趣味地揪住胖达小小尖尖的尾巴,任由那一点毛绒绒在指尖颤抖。
“老师,你的新咒骸好可爱!”
夜蛾看着来人就眼前一黑。
“不是给你们几个都批了课外实践的证明吗?”为什么还来学校?这时候的高专是什么好地方吗?高层来了一抓一个准。
“不不不我明明是来关照可爱学弟学妹的好不好!”胡桃忍不住又戳了戳胖达的小屁股,惹得胖达拼命往夜蛾怀里挤。
“最近天气这么好,我准备了一点特别的社团活动,让七海他们去札幌避避暑。”
你说要干什么?去哪?什么天气好?
校长不由自主看看窗外,此时正是十月底,阴郁的灰云和凌冽的寒风正无情扑打在窗楞上,让老旧的木质结构吱嘎作响。
就这天气你去北海道避暑?
他对自己学生的脑回路匪夷所思,没好气地把胖达往怀里塞了塞,不再让他遭到胡桃的毒手。
“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现在是社团活动的时候吗?!”
都什么时候了就过来跟我说这个???
“老师,您答应过我的。”少女拉长音调,肃着脸模仿夜蛾当时的表情:“‘……我明白了,老师会永远站在你们这边。’当时明明说得斩钉截铁的,还说社团活动这个理由能取消一部分‘社会实践’!”
夜蛾被学生亮亮的梅花瞳晃得眼晕,头疼地一手一个,摁住胡桃和胖达,不让这两人绕着自己捉迷藏。
“即使我现在把你送去北海道,也没法让高层不给你下达命令。”
该躲的任务照样躲不过去。
“谁说我要去北海道了?”胡桃理所当然地一笑:“夜蛾,是你要去。”
你带着他们躲开漩涡的中心,我才能毫无顾忌。
少女笑眯了眼,露出八颗白牙:“别担心,又不是只有咱们一家,我已经把京都校的低年级学生都敲晕绑上车了,两家学校一起去札幌,咱们也别厚此薄彼,大家一起修学旅行。”
问就是在重大恶**件中努力保护年轻咒术师的生命,京都校要是过来问责,他还得谢谢咱们呢。
“老师,快点准备吧,京都校的中午可没饭吃,还得您多关照。车下午就开过来了,足够把您所有的学生和藏在树林里的咒骸都带上。”
见胡桃三言两语说完跳窗就跑,夜蛾老师头也不疼了,眼也不晕了,被自家先斩后奏的学生气得咒力充沛,声音在校园里震出饱满的回音:“这周日交五千字检讨!你自己手写——!!!”
可惜窗外早没了那孩子的踪影。
“呜哇,老师的中气还是那么足。”
家入硝子揉揉耳朵,锁上窗户。
“你不怕他一会反应过来到楼下找你?”
“我就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硝子垂眼,把烟灰磕进铁盒:“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暂时没有。”
胡桃想了想:“对了,最近可能会死很多人……如果有机会,帮我留意一下停尸房。”
“停尸房?”她诧异抬眼:“是要火化掉?你对火葬的执念这么重?”
“不是不是,留意一下尸体的数量就行。”
少女又想了想,干脆多透露一点:“尤其是尸体死而复生的这种。”
“我一直在找这家伙,这次是引蛇出洞的好机会,所以我不会拒绝高层的任务。”
夜蛾老师愤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胡桃再次轻盈地跳到窗楞上,蹲着和硝子打招呼:“拜拜啦硝子,我的辅助监督在找我。”
硝子用脚勾住椅子,把它踢到门口,意思意思拦一下夜蛾:“路上小心。”
她把后半截烟头摁进铁盒,又回头定定地看着胡桃:“有需要随时打我电话。”
“好~”
美国,洛杉矶,霍格医院。
专为特殊人群设置的隐藏楼层,最大病房的房门被无形的咒力“嘭”地撞开,黏连到病房天花板的黑色黏稠又干燥,柔软又坚韧,纤长的、毛绒绒的黑色线条把最中央的人形裹紧,只在缝隙间流泻出一捧柔软的黑色长发。
这是一个诅咒凝结的“茧”。
夏油杰被包裹在黑色的海洋里,寂静的病房中唯有心跳声。
很快,另一个茁壮的心跳从他的腹部传来,连接着病房内无处不在的黑色血肉,若是当事人还有意识,便会发现这越来越活跃的诅咒眼熟极了。无数飘渺的记忆在意识海中沉浮,激荡起破碎的浪花——
“从长岛温泉观光岛开车到津市,驾车需要54分钟,全长68.2公里……”
“无实体?……还是特级!超稀有!”
“……不如现在就杀了他。”
“选个你喜欢的地狱吧?”
“……这个时候就别逗小生了。”
圆圆的月亮看起来很恶心。
“啊,是吗?”
记忆的最后,是他笃定自己从未见过的金色的天秤。
有蔻丹柔软地展开桧扇。
他头痛欲裂,恍惚中想起那个特级咒灵的术式好像是……
【同化】
腹部并不疼痛,只是麻木,全身的咒力都涌入他曾经吞噬的无数咒灵球中去。
意识沉入咒灵们呓语的深海。
假想玉藻前亲吻着主人的发丝,虹龙舒展颈项,白龍在最外侧盘绕,层层白骨覆满黑色的柔韧“蛛丝”。
——【同化】
这里已陷入无神唤醒死寂,扭结成鬼怪的坟墓。
唯二的心跳声在茧的最内里吮吸,柔软又凶狠、麻木又生机勃勃。
磅礴的咒力在“孕育”。
……
远在日本,埋藏于地底深处的咒具库,一把金色的吊式小秤重归平衡,一边是精致小巧的卵形会场,另一边是缓慢浮现的黑色圆茧。
柔软的蔻丹划过托盘,留下一阵晃悠。
“悟,天使曾经来过杰的肚子。”
(不能只有一个人被创,公平起见,两个DK一人一次)
杰和悠仁,都说了不要什么东西都吃,这肯定是要吃坏肚子的嘛。
所以说jjxx画的明明是教育片,为了大家让警惕食品卫生安全,预防青少年异食癖,老师您真的是用心良苦啊。(抹眼泪)
今年的几个重要考试都考完了,神清气爽回来更新。
本来这章只想把悟子哥写进去,没想到效率这么高,笑死,一章就干倒两个。
没关系没关系,就当玩萝卜蹲了,DK蹲,DK蹲完胡桃蹲,胡桃蹲完DK就再也不用蹲了。
【索引】
[1]莳绘,日本的漆器工艺技法,相当于我国的描金。大振袖,和服礼服。帯締,用在和服腰带正中间的绳结。
[2]内容参考古代各民族的眼球崇拜。格式参考金代的宗庙乐歌《来宁之曲》、《诗经》《商颂·那》。不是中文专业,强行混搭,大家看个氛围就成(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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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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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逆风执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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