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推进那间逼仄无光的小房间里的。她连着几天活得像行尸走肉,吃饭只需要张嘴,其他时间只要坐着或者躺着即可,无需跟人交流,也根本没人和她交流。
在被带走那天早上,王兰来给她送饭,她似乎有点惋惜,又似乎有点期待:
“你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体质特殊的姑娘,如果你愿意配合留下来的话,我们愿意把产出的山珠分给你一半。”
“我愿不愿意有什么意义?”周敏白了她一眼,“现在的情况不就是你们为刀俎,我为鱼肉吗?我愿不愿意都得配合不是吗?”
王兰不吭声,把带来的碗塞到周敏手里,拍了拍她的背:
“把这个喝了吧,喝完这个,一会儿他们动手的时候你就感觉不到痛苦了。”
周敏叹了口气,把碗里黑乎乎的液体一饮而尽。那东西味道有些怪,既腥气又苦涩。苦药入腹,喝药的人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麻麻的,她不知道这药的具体作用是什么,却已经决定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
带周敏走的人是一个胖胖的女人。说是带她去一个地方,实际上是半拉半扯把她推进了那间墙壁上画满图腾和符文的房子。房子里放着一张钢制的桌子,桌面光洁,送她来的女人让她躺在上面,她照做以后,女人就离开了。
好半天,周敏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她睁眼看着天花板上不知名的图纹,困意猛然席卷而来。她眨了眨眼睛,渐渐进入梦境。
在梦里,周敏看到一尾浮沉深海的金鱼。它的处境和自己极为相似,它摆着尾巴想要游回原来的水域,却怎么都摆脱不了当下这片汪洋。
金鱼被人的渔网捕捞上岸,和其他的鱼类一起在渔网中挣扎。挣扎无果后,鱼脱水,被拿着刀的人剁掉了尾巴、扯掉了鱼鳍。再把它扔回水里,它也永远不能再想以前那样游动,只能和落水的人一样沉入海底。
这个梦做得漫长又诡异,中间还夹杂着听不太清的杂音。这些声音有的像装修时才会发出来的动静,有的像十字路口的鸣笛声,声音混杂在一起,忽大忽小忽远忽近,让梦里的人分辨不出究竟还在梦境中还是已经回到了现实。
周敏的意识和那尾金鱼共同沉入海底,有一股冰凉的水流从皮肤上划过,触感刺骨,冷得她一个激灵。这一股水流之后是更大的寒流,寒流将她团团包围,让她感觉自己即将冷到窒息。
寒流涌动,其中闪现出许多虚幻的身影。透过那些身影她看到很多人,那些人中有一些她是认识的,是她曾见到过的女同学;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是谁。
再后来,寒流之中出现她的家人和朋友,他们冲她打招呼,伸出手要带她回家。可无论她如何哭嚎奔跑都走不到他们身边,最后她索性原地跪下,看着所有的身影何为一体,看着眼前的水流中出现一个巨大的自己。
“你醒啦?”
水流里的“自己”开口,声音悠远又洪亮。这道声音让梦里的人清醒,然后和现实中人的声音合二为一。
周敏睁开眼,她听见王兰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你醒啦?”
“这是哪?”
四周又黑又闷,她看不见人,只能听声辨位。
“这是…这是生产山珠的地方。你在这儿待一段时间,再过一阵我们会让你换个地方的。”
“即便是拐来生孩子也至少要让人看到点光吧。”周敏有些迷茫,在这样的黑暗中待久了,她不明白究竟是自己的视力出现了问题,还是环境本就这么黑。
“你现在不能见光。一来,光会影响山珠;二来,我怕你看到……会吓着你自己。好好在这等着吧,会有重见天日那一天的。”
王兰说完,把什么东西放在地上,转身关上了门。
周敏试图动弹一下靠自己摸索周围的环境,可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没有知觉。脖子以下的一切肢体都没有知觉,她有劲却不知道往哪儿用,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动弹一点。
人害怕未知,本质是因为未知会让人产生失控感。而最令人恐惧的是,人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也失去了,周敏现在就是这样的境况。除了听觉,她失去了触觉、视觉和嗅觉,这片黑暗让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摸不到。恐惧油然而生,她却必须克服这种恐惧。
她连一句“救命”都喊不出来,她知道那不过是徒劳。要想自救只能先搞清楚自己处于何种境地,而要想弄清楚这一点,只能先忍耐蛰伏,等到下一个人进来再伺机打听。
岳青罗在一旁看得真切——周敏现在被放在和茱萸一样的坛子里,她的四肢和躯干被整整齐齐码在其中。王兰在她所处的坛子旁边点燃了一块香,这香没有味道,却能让人失去所有感知的能力。
他们把周敏称为“珠母”,似乎通过某种秘术就能让周敏成为山珠的母体,从而为这个村子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富。珠母本人并不知情,只困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中彷徨不已。
头几天周敏还能忍耐忍耐,可村民们得了指令,禁止和她有多余的沟通。于是从第四天开始,她开始发出喊叫,从愤怒到凄厉,再到声嘶力竭喊到沙哑也始终无人回应。
王兰在门口徘徊纠结,正欲推门进去却被村长直直拦下了。
“只要四十九天,四十九天以后就不会再有这声音了。我知道你是于心不忍,可是…可是为了整个村子,我们不能有这种妇人之仁!”
“她们都还太年轻了…”王兰看着自己的丈夫,头一次对自己的做法产生怀疑,“或许轩轩说的根本就是对的,我们做错了,我们现在说不定还有补救的机…”
扎木捂住妻子的嘴,厉声喝道:
“你还敢提王家那个?他是怎么死的你也看到了!你现在如果同情他,在其他人看来就是背叛整个村子!快别说了,忍一忍,算我求你!”
见妻子不再挣扎,扎木继续道,“明天我让老李媳妇去换香,你在家歇几天吧!”
王兰沉默半晌,转身回屋去了。她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最后在红木衣柜里翻到一个积满灰尘的本子。本子上的字迹有一些已经褪色了,还有几页纸也被时间浸得残缺不堪,但她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地往后翻,终于翻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
岳青罗看不懂那一页的字,但她紧紧跟着王兰,很快就知道后者找到的这页内容究竟是做何用了。
月黑风高,王兰揣着一页纸、一根绳子、一块布、一套衣服和一张叠好的床单出门了。岳青罗跟着她走了很久,走到离村子很远的山脚下,有一条不算宽的小河。
这里的河水流得很缓,河床中间到处可见怂起的石块。夜色之中,岳青罗看见河中间飘着一个人,那人被河水拍打着,在石头边缘和河水中反复摇晃。
王兰把绳子的一端系在树上,另一端套了个圈拴在自己腰上。然后她挽起裤脚和袖口下了河,游到河正中把那具飘着的遗体带了回来。
遗体已经被泡得发白发胀,旁人很难从五官辨认清楚这是谁。但从穿着来看,这就是被村民扔进河里的王浩轩。
王兰用那块布把人身上的水擦干,又给他换上了干净衣服,最后用床单盖好,这才算完。她用手把树下的土刨开,里面埋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的蜡烛被点燃,给夜晚的河边增添了一丝亮度。
“轩轩,我知道你走得冤枉,姨心里都清楚。可姨还是想要求你办件事,你那个同学,那个姑娘,你要是真的能显灵你就救救她吧!”
女人一边念叨一边在遗体周围洒着什么,她的嘴唇不停在动,那具红床单盖着的遗体也很快被洒满了灰色物质。
等到手里的东西全都被洒完以后,王兰端起两盏蜡烛走近遗体,用蜡烛点燃了床单。火势瞬间蔓延,吞噬了整具躯干。
奇怪的是,火焰的颜色愈烧愈红,而里面的身体非但没有被烧得焦黑,反而在烈火中缓缓坐起了身。王浩轩水肿的脸渐渐恢复正常,他盯着面前的王兰,以一种沙哑又滑稽的音调一字一句问王兰:
“周,敏,在,哪?”
“轩轩你真的?”王兰捂着嘴,对眼前人“复活”这件事表示不可思议。
“她,在,哪?”
“她在老李家的地窖里。”王兰哆哆嗦嗦给死而复生之人指路,“轩轩,你还认得回去的路吗?不认得的话,我带你回去。”
“王浩轩”僵僵地点了点头,从火焰中走出来,径直走向王兰来时的路。或许是在水里泡了太久的缘故,他走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湿脚印。
岳青罗凑近还没熄灭的火焰,刚看出一点端倪,就听见耳边传来王兰的声音:
“青罗,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你?”
被点名的人大脑飞速运转,她看见眼前这个女人用手刮了刮下巴颏,又想起先前在废旧工厂看到的做出同样动作的“王浩轩”,恍然大悟:
“陆绥?”
王兰点了点头,小声对她说:“我发现我能附身在他们身上,但是附到谁的身上由不得我。”
“你能控制他们的身体?”岳青罗表示惊喜,“那我们可以想想办法救人。”
王兰又摇了摇头,无奈道:“我是在和他们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最后谁能控制身体我说了可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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