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颜色诡异又瑰丽：一半是海水一样的深蓝，另一半是初生太阳一样的火红。蓝和红在天幕上缓缓流动，却并不交融，从浅蓝到深蓝，从浅红到深红，交界处泾渭分明，整片天空犹如被撕扯成两半的油画。
撕开的交界扩张出一个裂口，司泉、大江和瞿麦从裂口中滑下来，总算“团聚”在一起。看见眼前的熊熊大火，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瞿麦反应得快，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天界清除人类孽债的业火，她走上前用手感受着火焰的温度，顿感不妙，转头问站在原地不动弹的水神：
“青罗，我们不能让业火这么烧下去，这是渎职！”
水神视若无睹，像雕塑一样站在原地，既不回话，也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定定看着大火越烧越烈，逐渐形成燎原之势。
茱萸和另外几个蚌女在业火中寻找食物，惨叫声不绝于耳，血沫时不时从跳动的火焰中飞出来，溅到围观者脸上。
业火像一道分界线，周敏在那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切发生；岳青罗在这一头用同一种表情盯着烈火。
“青罗，业火如果烧上三重天，上面肯定会追责的！”
司泉站在岳青罗身后，语气焦急，生怕袖手旁观过了度会带来不必要的处罚。
“天河水浇不灭业火，渡海也只能暂时压制。除非这些鬼的怨气平息，这些人的业障烧完，否则我们也只能干看着。”
“他们的业障再烧一百年也烧不完。”大江数着业火里的人数，越数越起劲，“这个村子里就这么点人，业障加起来能捅到天上去。也不知道是谁把业火引到这儿来的，这下可有足够的燃料了。”
“二位祖宗别说风凉话了！”司泉急得跺脚，“咱们快想想办法怎么平息这些鬼的怨气吧！你说呢青罗？”
“我没办法。人自己造的孽得自己还，总不能我替他们还。”岳青罗耸耸肩表示无奈，“更何况，蚌女又不是普通的鬼，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这里没有渡人，这种回环的鬼魂已经超脱阴间辖区了，管不了。”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要在这儿等业火烧完吗？”司泉抓了抓头发，“孟逐还下落不明呢！咱们能不能先想办法离开这？再说了这些鬼把我们困在这有什么意义？总不能是等业火烧完让我们帮他们超度吧！那也太荒谬了！”
抱怨不止，司泉的碎碎念虽然让人受不了，但也说得有几分道理。权衡之下，岳青罗决定先引渡海的水压制业火，然后再想办法平息周敏等人的怒火。
海水自四面八方涌入，深蓝覆盖了整片天地，业火渐渐冷却，只剩下火种还在地上跳动着。
周敏绕过火线，用她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盯着水神，她似乎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这么做：
“你在帮他们？是想帮他们逃过业债吗？”
“当然不是。这毕竟不归我管，但我想，你把我们弄到这里来，又安排每个人经历或看到不同的场景，一定有你的意思。”
周敏不置可否，把手搭在水神肩上，媚眼如丝：
“我是给过你们机会的，如果在你们各自经历的场景中，你们能想办法把我或者把她们中的谁救出来，或许我现在就能考虑放你们离开了，只是很可惜，你们没能做到。扎德和王浩轩还是死了，无论是我、茱萸还是她们，最后还是沦落到蚌女的结局，既然没做到，那要什么时候放你们走、怎么才能走，这些都要听我的！”
“那你说说，你想要我们怎么做？”
岳青罗反握住肩上那只手，手的温度灼人，她倒也无所谓。
“你们刚到村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不简单，果然，你来了以后她们都不敢在白天出现。”周敏看了看茱萸为首的蚌女们，旋即像水蛇一样缠到水神身上，“我想要她们的灵魂摆脱三界束缚，无拘无束。除此以外，还想让你帮我把布赫村这些人的魂息藏起来，这样一来，无论是外面的人和你们这样的人都找不到他们。”
“你要让这个村子在人间消失？”
周敏一挑眉，笑答，“不仅是在人间消失，要让阴间和天界都找不到这里的存在。”
“这难度太大了，我做不到。”岳青罗拒绝得干脆利落，“业火烧就烧吧，等烧完了他们的罪孽和业障，自然会熄灭的。实在熄不灭也没关系，反正烧到天柱的时候，总会有人来管的。”
“那你的朋友呢？你来布赫村，不就是为了寻找图腾吗？找不到图腾，你又怎么救你那两个失踪的朋友？”
“第一，我没有朋友，那是我的同事；第二，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着，拿这个威胁我太不现实了；第三，我能抽出时间专门来一趟布赫村，我就不可能把宝都押在自己身上，你猜我们有几路人马一起出发？”
周敏的笑僵住了，脸色变了又变，好半天才又重新换上那幅温柔的面具。她抬了抬手，蚌女从火堆里爬出来，齐齐仰着脖子哭嚎，声音尖锐细长，像一根根钢针刺向围观者的耳膜。
水流像丝缎一样包裹住几个人的身体和耳膜，声音穿不透这些水流，陆绥顿时觉得舒服多了。他看着周敏和岳青罗，也没法插话——这是大佬斗法，他还是老老实实围观比较安全。
出于围观者的基本素养，陆绥已经把周敏研究得仔仔细细，看见她颈后的刺青时，他瞪圆了眼睛，差点按捺不住情绪叫出来。
这头岳青罗还在和周敏僵持，她无意间看到陆绥疯狂朝自己努嘴使眼色，微妙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转，她点点头，旋即收手将水流控制在自己身后。
“要交易也可以，不过你提的要求实现难度太大了，你得容我考虑考虑。”
岳青罗态度转变得突然，对面的人反而愣住了。
“周敏，你们有怨气想报仇都是人之常情，可灵魂管理毕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给我一天时间考虑考虑，明天这个时候我给你一个确切答复。但在这期间，你要控制住业火，不能让它烧下去，不然万一天界插手，我也帮不了你们。”
周敏歪着头想了想，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点头同意了。她一挥手，蚌女们立刻停下手边的动作回到她身边，连带着王浩轩的鬼魂也站定在原处，不再继续四处点火。
被烧灼的村民们集体陷入梦境昏睡不醒，周敏带着蚌女钻进山林，岳青罗叹了口气，随便找了间屋子钻进去，准备先和同伴商量商量。
折腾了这么一段时间，几个人都早已经筋疲力尽。司泉不停念叨着岳青罗那句“没有朋友只有同事”；大江回到本体状态窝在窗台上；瞿麦试图回忆起被业火灼烧后的治疗方法。
而陆绥则趁机瘫在门口的躺椅上，困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意识马上就要坠入谷底的时候，岳青罗在在眼前打了个响指叫醒了他。
“那咱们接下来先对账吧，周敏把你们送到了什么地方？你们看到了什么？”
陆绥清了清嗓子，把自己在王浩轩和王兰身上看到的一切和盘托出。这两个人经历的事情岳青罗也有所目睹，陆绥附身在这两人身上想救出被带走前的周敏，最后却没能如愿，周敏依旧被带走成为了蚌女。
司泉一来就附到了一位叫柳西的老人身上。这位老人是布赫村最年长的老人，他在村里很有威望。司泉本打算借此机会救出被困在地窖的蚌女们，却不想被人察觉了意图后也被关进了地窖，最后险些被生生饿死。放出来以后，柳西寡寡欲欢，没几天就突发心疾去世了。
大江掌管陆地走兽，他醒来时身处密林之中。密林之下的洞中是蚌女生产山珠的地方，据林子里的动物所说，送来的女人是半人半蚌，山下的人会准时送药上来给她们喝，直到山珠现世。
相比之下，瞿麦看到的更多，对培育蚌女的过程也了解得更为详实。她附在村医身上，算起来也是在干自己的本职工作。
说是村医，其实除了最简单的头疼脑热，她做的最多的事情是把人变成蚌，调配药物让那些地窖中的人成为产出山珠的母体。
“血肉剥离，然后用药促使蚌体成为人新的血肉，你们看到的那不过是过程之一，坛子里的东西除了骨骼，还有蚌肉。蚌女的容貌之所以会发生巨大的改变也正是因此，她们原本的血肉已经不复存在了，蚌体生长出来成为新的血肉，她们就和贝类无异。”
“在这之后，他们会挑选成色不错的山石让蚌女吞进去，再把她们送进山里，通过药物让山石在她们体内得到磨砺。山珠的形成过程大致如此，这也是为什么蚌女的怨气如此之重的原因。”
“你们看到的香叫天麻香，这种香点起来无色无味，但是能让人短暂地失去知觉。我说短暂是因为这种香不会抹去疼痛，而是会让疼痛延后发生。也就是说，在剥离血肉的过程中，蚌女暂时不会感受到任何疼痛，可等送到山里以后，停了药，痛苦就会出现。她们越痛苦，山珠的生产速度就越快。”
瞿麦说完，几个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岳青罗和司泉亲眼看到过坛子里的女人；陆绥附身在王兰身上时曾去送过香和药，他有过很多猜测，怎么都没想到会这么残忍。
夜幕即将褪去，蚌女的怨气不会轻易平复。业火的火种还留存着，眼前的境况似乎已经成为了困局，难以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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