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声短暂休停后，又卷土重来。
躺椅上的猫也似睡不安稳般，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后，扭着猫步踱到江则脚边。
江则抱起潘达这只奶牛猫，两个月不见，它倒是一点没瘦，拎起的手感好像还胖了两斤。
照常添猫粮，开猫罐头，刮完猫毛后，江则走到吧台后，准备做一杯喝的。
薄荷糖浆刚刚倒进冰杯，敲门声响起，江则头没抬地继续倒着苏打水，只心中纳闷，白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门被打开，进来的却是一道略低的声线。
“抱歉，打扰了。”
搅动冰杯的吸管停住，江则抬起头。
是刚刚那个男人。
不同于在屋外身影被大部分遮挡住，此刻男人穿着简单的黑T牛仔裤，干净利落。虽然戴着顶鸭舌帽，但距离拉近，江则这次能够清晰地看清他的全脸，更眼熟了。
江则确信他以前从没见过对方，那既然是第一次见面，这种频发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压下心中的疑惑，江则视线转移到男人手中拎着的东西，一时搞不太懂情况，不解道:"有什么事吗？"
“我是隔壁咖啡店的新店主，我叫宋仟尘。”
“上周刚来的时候你不在，只好把见面礼委托给你的朋友。装修本来昨天就已经完工了，只是今天发现还有一部分需要重新装订。周末的早上把你吵醒，真是不好意思。”
宋仟尘边把东西放在吧台边继续说："想着应该来道个歉，匆忙准备的东西，希望不要介意。"
东西凑近，江则才看清，一盆小金桔树，上面挂满了黄澄澄的橘子，以及一个印着萨摩耶小狗的咖啡杯。
江则没有伸手去接，只淡淡道：“宋老板，你太客气了。”
见面礼委托给朋友，江则猜那个朋友大概率是白靖。而依白靖刚才语音的内容，估计当时没有联系上自己。
听宋仟尘话里的意思，附近被打扰到的店面应该都收了见面礼，江则没道理再收第二份。
况且他也没矫情到被吵醒就要人来赔罪。
宋仟尘听出拒绝的意思，笑笑道：“只是一点心意，不用有压力。”
“该怎么称呼？”
“江则。”
两人隔着吧台相对，江则在内，宋仟尘在外。
不知是不是金桔树的缘故，江则闻到了大雨过后青草混泥土的清新气味，一种记忆深处的味道。
他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怎么连空气都觉得熟悉了？
“江老板，我刚搬来，以后可能会有很多麻烦你的时候，实在觉得勉强，就当作邻居间的帮忙礼吧。”宋仟尘说。
这话说出口再拒绝就没意思了。
江则只好回道：“谢谢。”
“杯子是店里自己做的，”宋仟尘指了指图案，“萨摩耶是我养的小狗，叫石榴。以后有时间可以去店里看看。”
“好，我会的。”江则回答。
宋仟尘顿了下，微微歪头，好像是认真思考过后才问出口的：“江老板，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目光直视着江则，江则能够从他褐色瞳孔里看见自己倒映的身影。
江则心跳没由来地漏跳一拍。
原来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觉得对方很眼熟。
江则说：“有吗？”
“觉得你很眼熟，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宋仟尘视线下移，“那我就不打扰了，你忙。”
宋仟尘离开半小时后，白靖终于驾到了。
一进店，白靖便把超大泡沫箱从车子后备箱搬进来，江则看见，赶紧过去帮他抬着。
“拿的什么？”江则问。
“这可是我特地从海南给你带回来的水果，”白靖叉腰喘着气，“榴莲啊山竹什么的，你快挑挑，抓紧放冰箱，别到时候坏了。”
“哦对，还有柚子橘子，你要不吃就留着给客人。”
“怎么带这么多？”江则看着这一大箱子的水果，有些哭笑不得。
“给你带就吃，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白靖转头不经意看到吧台上的东西，说道：“哦？新店主来过了？”
江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点头，“嗯，半小时前吧。”
“这是又送了一份见面礼？”
江则挑了下眉，看着他没说话。
“谁让你不回消息不接电话，”白靖反倒理直气壮，“金桔树被我借花献佛给姑姑了，美术馆刚开业，大桔大利嘛。”
“但是小狗咖啡杯给你放上面的杯柜里了。”
江则把橘子柚子挑出来放到一边，“谢谢少爷，帮我给姑姑带个开业大吉。”
“没问题。”白靖躺到躺椅上，悠闲地问：“你觉得新店主怎么样？”
江则的动作停了两秒后继续，“感觉很眼熟。”
白靖想了想：“眼熟？那也正常，毕竟是学长，你之前去学校给我送东西的时候可能碰见过吧。”
“学长？”
“嗯，美院的，大我三届。”
“不过专业不一样，他是服设的。”
江则半信半疑：“可他说他觉得我也很眼熟，还问我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你的外表看一眼很难忘记吧。”白靖不太在意。
三秒后，白靖猛地坐起来。
江则吓了一跳，“你诈尸啊？”
“也有可能是另一种情况。”
“啊？”
“他在搭讪你。”
江则这次连‘啊？’都发不出了，他眼神古怪地看着白靖，“你别腐眼看人基。”
“嘿！”白靖直接从躺椅上弹跳下来，挪到江则旁边。
“这不是第一次见面老掉牙的搭讪话术嘛，”白靖斜靠在一旁的椅背，向江则连抛3个媚眼，“帅哥，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
“......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有依据的事还是别瞎猜了。”江则说。
“谁说我没有依据了？”
江则挑眉：“同类相吸？”
第一次知道白靖的性取向，是在高二的夏天。
江则刚刚转学到中北附中，就和白靖成为了同桌。没多久，江则就在器材室撞见他的同桌把人按在墙上亲。
对方是个男生。
那一瞬间，江则做不出什么反应，只愣愣地看着。
反倒是白靖，不急也不恼，笑着问江则：“吓着了？”
后来，江则问他，当时怎么那么淡定。
白靖正翘着二郎腿做题，“就跟你的白眉白发一样，”圆珠笔转了两圈，“没什么特别的。”
江则看着他，很久才说了句：“这题选C。”
“......”
白靖无语，“我又不是吸铁石。”
“美院的学生大部分都知道他是同性恋啊，毕竟当时的事闹得那么大。”
江则没说话，静静等着白靖的下文。
“我那时候刚上大一，下课路上看见好多人往设计楼跑，说着什么有大事件发生，我和同学都挺好奇，就也跟着过去看热闹，”白靖神秘兮兮凑过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江则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说：“当众表白？”
“比那个可炸裂多了，”白靖的表情变得有点难以描述，“学长的爸妈当着那么多学生老师的面，大声质问他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学长说是，他爸爸就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气得说不出来话，他妈妈一瞬间跪在地上，抓着他裤管哭着说‘你知不知道同性恋会害死人的啊？你知道的啊，你怎么能是同性恋呢？你要杀了我吗？’”
“紧接着第二天学长室友就爆出学长抄袭了他的毕设，学术不端，并且长期对他进行性骚扰。”
抄袭，学术不端，性骚扰。
这三个词哪个词江则都无法将他们与不久前见过的那张脸联系在一起。
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竟然从内心里觉得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绝不是白靖口中所说的那样。
“这事当时直接炸锅了，学校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学美术的同性恋不少，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性骚扰性质就不一样了。再加上抄袭，你也知道的啊，学生这个群体一煽风就起火，学长立马被各方围攻讨伐了，校园墙里那些话根本没一句能看的。”白靖有点纳闷，“我大一的时候没有和你说过吗？你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后来呢？”江则问。
他本能地不想听到这是事件的最后结局。
“后来可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折。”白靖边回忆边露出爽快的笑，“一个月之后，大家都以为这件事板上定钉了，毕竟校方领导已经记了学长大过和给了相应的处分。”
“结果学长突然跑到学校把那件毕设衣服亲手剪了个稀碎，然后照了张相发在校园墙，配文是‘送你了’。”
白靖佩服地鼓起掌，“同时还附有一段音频，是学长和他室友的一段谈话，具体内容我记不太清了，大致就是学长室友承认他嫉妒学长的能力，抄袭了学长的设计，将学长的取向透露给他父母并造谣学长对他性骚扰，还有校领导的包庇和里面很多恶心的勾当。”
白靖伸了个懒腰，说道：“风向直接调转，简直爽文啊。”
江则沉默半天，说：“爽文吗？可那些伤害是实实在在受了的。”
“是啊，”白靖感叹，“整整一个月的网暴啊。”
“所以还是别造谣了，”江则拉开桌柜的抽屉，“可能真是以前给你送东西时互相碰见过，也有可能我是大众脸。”
“你玩幽默呢哥们？”白靖不敢相信，“哎，干嘛，还要殴打我吗？”
江则面无表情地拿着粘毛滚筒贴上白靖的后背，“知道你是M了。”
中午吃完饭，江则坐在书房给萧姨发了段不长不短的话。
他搬来七二胡同三年，受了萧姨很多照顾。刚才国外学习回来，就发现亲近的人已然离开，江则甚至没法当面说一声再见。
从早上到现在，他说不太清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是什么情绪，熟悉又陌生。
没关系的。
他本来就很擅长等待与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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