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了没啊！”
江则看着突然出现的朴璃，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到一周前。”
刚刚结束欧洲旅行的朴璃逆着光走近江则，一脸早早猜到的表情，“我还发朋友圈了呢，你肯定没看吧。”
“确实没有。”江则承认。
他没有每天刷朋友圈的习惯。
“腿怎么样？”他问。
“完全没问题，它现在可是和我走过世界各路的腿了，超牛的。”朴璃挑眉说。
“牛。”江则比出大拇指。
“但回来的时候得知你和白靖都不在的消息，很受打击啊。”朴璃拍拍心口。
“你好。”宋仟尘从厨房走出，对这位莫名来客礼貌打招呼。
朴璃转眼间抛弃江则，两眼冒金光地向宋仟尘挥手，“你好啊宋老板！”
“听说七二胡同新来了个大帅哥老板，今天终于让我见到真容了！”
宋仟尘笑笑，“担不起。”
“宋仟尘。”
朴璃嘴唇的铁环随着她的笑容晃动，“朴璃。”
“往里走200米那家地下酒吧，是我开的。”
宋仟尘记下，客套地说：“有时间会去拜访的。”
朴璃一巴掌拍在身边江则的肩膀，“别有时间了，就后天晚上呗。”
“我来也是找你们说这个事的，后天酒吧周年庆，老板邀请酒水免费喝哦。”
朴璃递个眼神给江则，“刚好，你也在，我就不用再特意跑一趟了。”
“后天晚上？”江则脑中快速闪过客单表。
“你别告诉我客人，有也给我推了。”朴璃又拍他一下，“一年就这一次狠狠薅我羊毛的机会你都不珍惜？”
“白靖可是说哪怕刮风下雨都要来的。”
“他不是说要散心吗？”江则毫不留情。
朴璃疑惑，“散什么心？”
“没什么。”江则扶了扶朴璃倾斜的吉他，给她答复，“会去的。”
“OK！”
朴璃转向宋仟尘，热情地说：“宋老板你也一定要来哦，到时候直接报我名字就行。”
“我给你们安排一桌。”
宋仟尘的眼神从朴璃搭在江则肩膀的手上收回，浅笑地答道：“好，会去捧场的。”
“一言为定！”
朴璃将手里的门票放在吧台，见目的轻松达成，一秒都不多待，转身就要溜，“一定都来玩啊，老板会亲自献唱哦！”
宋仟尘加了她联系方式，和江则送她出门。朴璃站在阶梯处，盯着这两人，忽然评价道：“没想到你们俩关系这么好呢。”
朴璃眨巴眨巴眼，“能搞定江则，宋老板你人肯定很行。”
这什么虎狼之词，江则八只耳朵都听不下去，他伸手弹了下吉他弦，撵人道：“快走吧。”
宋仟尘倒脸不红心不跳地自如接受，“谢谢。”
金属假肢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星星嵌在其中，朴璃踏着它离开。
江则望着她背影几秒，准备回屋时，一抬眼，发现宋仟尘正在盯他。
“嗯？”
“你的好朋友吗？”
江则隐约听出“好”字的音调比其他字重了几分。他这才发觉，或许因为朴璃太自来熟，她已单方面省去向宋仟尘介绍他们两人的关系。
但仔细想想，也没有过于不妥。认识朴璃数起来也已经三年了，是江则唯二的朋友之一，于是他颔首，“对。”
宋仟尘定定对上他的眼睛，长长地哦了声，回吧台里面无表情地洗杯子。
江则见他这样子，不明所以，他说错话了吗？
比起这个，江则更在意另一件事，他拿起门票，趴在台桌上仔细端详，接着歪头问向侧方的人，“你会去吗？”
宋仟尘自上而下地看他，“会。”
“你不是也会去吗。”
江则点点头，他是一定会去的。
虽然他并不喜欢这样过于热闹的场合。
“那你和我一起去吗？”他又问。
宋仟尘看看他又看看票，空出的手轻轻点在时间栏上，“我可能会晚一点。”
江则安静片刻，缓慢地坐起身，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抽出自己的票，说好。
两天一瞬而过，周年庆如约而至。
宋仟尘停好车，关上车门走进一家地下酒吧。
玻璃门推开缝隙，清浅的酒香和舒缓的音乐立刻迎接客人的到来。
宋仟尘环视一圈，整间店充盈着暖黄的灯光，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像个酒吧，倒像是个温馨小酒馆。
最终他的视线停在调酒台前的某个人身上。
江则正坐在白靖和朴璃中间，低着头慢慢喝酒，听着两个人的声音在他的耳朵边打架。
宋仟尘递给服务生门票，核查完毕后向江则那桌走去。
距离逐渐缩短，宋仟尘也渐渐听清几人的谈话内容。
朴璃挪揄地对着江则说道：“拜托，我怎么也算是你亲口承认的女朋友吧。”
宋仟尘倏地顿住，没有继续向前。
白靖憋笑着在一旁拱火，“可不，当时江儿那护人的气势，我当真自愧不如。”
江则抬头，缓缓靠在椅背，一副拿他们两人毫无办法的模样。
宋仟尘直直盯着江则淡笑的侧脸，没有听到朴璃边笑边说的下一句话，“我真的被他骗到了，以为是什么老手，结果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
桌上其他朋友闻言也笑起来。
三人聚在一起，白靖和朴璃就要提这事一次，江则无奈地想，他俩和他几乎半斤八两的情况，到底在笑什么。
几天不见，白靖嘴边的伤口淡下去不少，他灌下去口酒，侧眼一瞥，瞥见不远处靠近的人影。
白靖站起身，伸伸懒腰，端起酒杯，换了个位置，“出去玩一趟酒量见长没？和我比比？”
他坐在朴璃身边，状似随意地问，紧接着又像意外发现似的，惊奇扭头，“仟尘哥！”
江则的背不动声色地挺直，他转头去寻侧方的身影，宋仟尘停在朴璃身边，递过去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笑着说：“周年快乐，越办越好。”
朴璃惊喜地接过，眼睛里闪的金光肉眼可见地变多起来，“天哪，谢谢谢谢，宋老板你真的是人帅心善！”
“快坐快坐，今天尽情喝！”
宋仟尘坐进唯一空出的位子，江则一瞬间捕捉到极浅的气味混进清酒中。
调酒师在宋仟尘面前放下一杯特调，“请慢用。”
桌上又因下一个话题重新热闹起来，宋仟尘握住杯身，轻晃，漂浮的绿色荡漾在暗黄的光影中，薄荷叶颤颤地落在湿滑的杯沿。
“你酒量怎么样？”他轻声问江则。
秉持着莫名不想被看扁的心情，江则靠近宋仟尘，同样轻声地回道：“还......还不错。”
其实他是两杯倒。
宋仟尘弯着眼睛侧头看他，“真的？”
不知道是不是受酒吧氛围的影响，江则觉得他现在说话都带着小勾子，勾着他沉浸在他像湖一样的眼睛里。
“真的。”
当然，后来的事证明，人还是不要刻意逞强，他就是个酒量奇差满嘴胡话的醉鬼。
“好了，到我上场了！”
朴璃拿起旁边的吉他，往驻唱区走，“记得给我鼓掌哦！”
一行人跟着她的步伐看过去，店里不少都是朴璃的朋友和忠实的老顾客，此刻老板亲自回归献唱，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至一处。
灯光暗下去，只留一方明亮。
女声响起，朴璃穿着最简单的白裙，长发低挽，抱着木吉他唱着暧昧的R&B。
与前几天咖啡店里烟熏亚比玩朋克的样子判若两人。
江则不禁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朴璃的场景。高考完没几天，他被白靖软磨硬泡地从李然的工作室拖出，拉进少爷家里的某个酒吧，美曰其名地说要帮他放松，其实是自己喝酒找不到搭子。而朴璃就在那间酒吧驻唱，也是穿着简单的衣服，却掐着烟嗓唱摇滚，反差感极强。
两首歌唱完，下场发生了意外。
江则他们旁桌在朴璃路过时洒了酒，不饶人地缠着朴璃要说法，衣服昂贵，她根本赔不起。周围人都在看热闹，没人出来作证根本不是她碰倒的。
朴璃问他们想怎么办，几个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着要求把桌上的三瓶酒全部喝完，这事就当算了，不为难她。
朴璃背着电吉他沉默许久，拿起酒瓶不间断地灌完三瓶，流下的酒顺着下巴弄湿了衣襟。男人们的眼神放出光。
其中一个站起来搂住朴璃肩说这样才对嘛，结果朴璃突然笑笑，抡起刚喝完的酒瓶砸在男人的头上，玻璃碎片飞溅。
男人摸着脑门滑下的血，楞了半天后怒骂臭婊子，扬起手就要扇过去，朴璃做好被打的准备，巴掌却没落下来。
江则拦住男人的手腕，挡在朴璃身前。
“你他妈的谁啊？！和你有什么关系！”男人怒火中烧，瞪大眼睛质问道。
江则敛下眼俯视他，语气冷冷地说：“我是她男朋友。”
白靖紧跟着从旁边过来，闻讯而至的酒吧老板看见自家少爷瞬间头大。
男人气势果然消下去大半，梗着脖子不出声。江则甩开他的手，从桌子上抽出张纸，微微皱眉擦手。
“我们看到了，酒不是她碰洒的。”白靖看向卡座正中间的年轻人，淡淡地警告，“叔叔也不希望总收到自家儿子在外乱搞的消息吧。”
“好久不见了，”白靖对酒吧老板说：“这桌酒钱记我账上。”
年轻男人盯着白靖，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用了。
后来江则从白靖口中得知，年轻男人是他们圈子里出名的恋残癖。
面子终究还是给了，两人带着朴璃往出走。
朴璃杵着饮料贩卖机弯腰边吐边说谢谢。
白靖随意捏着根烟说你脾气挺烈啊。朴璃吐舒服了，蹲靠柜门前缓劲儿，脑袋垂在吉他，蔫蔫地说：“那也不能任人欺负不反抗吧。”
“刚才为了方便自称是你男朋友，冒犯了，抱歉。”江则把揉成一团的纸巾扔进垃圾箱。
看来他被周欣蕊每晚播放的狗血偶像剧毒害不浅，江则默默吐槽自己。
"真是吓我一跳。"白靖插嘴。
朴璃笑出声，“谢谢，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脱身。”
“不过，”朴璃抱着假肢，“我有男朋友了。”
缘分就这么结下了。之后得知两人是刺青师，朴璃还挺兴奋，吵着要当江则开店的第一个客人。
江则问她想纹什么，朴璃靠着吉他想了半天，说她17岁老家地震，学校塌成废墟，她不幸运，被埋在下面，没了半条腿。她又幸运，有人把她护在身下，让她活着。
她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说好高考后就在一起，可偏偏天公不作美。
朴璃指着半条腿说，他姓虞，纹条鱼吧。
蓝色小鱼跃在截断处附近，一滴泪落在上面，给予它活着的生命。
朴璃还在唱，宋仟尘弯腰凑近到江则耳边，“我去下洗手间。”
气息抽离，江则回过神，后知后觉地应声。
酒桌有男生指着宋仟尘离开的背影，好奇地问其他人，“他叫什么名字啊？”
白靖看他一眼，“怎么，你有兴趣？”
清秀男生打了个响指，毫不掩饰，“有啊。”
“帅成那样认识一下也不吃亏啊。”
江则闻声看向男生，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哇塞。”白靖扔给个江则看戏的眼神，话却是对男生说的：“不然要个微信自己问？”
“正有此意。”男生摇摇手里的手机，“你们觉得我能要到吗？”
其他人一人一句地发表看法，有赌能，有赌不能。
到最后，只剩白靖和江则没有说话。
“我赌不能，”白靖冲江则抬下巴，“你呢江儿？”
一时间，桌上人的目光全部投过来，其中也包括那个男生。
江则心中升起无名状的焦躁，又无可奈何。
他喝下一口酒，良久，“能。”
宋仟尘是不会让人难堪的。
“哎，他回来了!”有人喊道。
男生笑意盈盈地站起身，“祝我好运吧。”
江则还是悄悄转过头看向两人，他头一次这么不希望自己赌赢。
男生拦在宋仟尘身前，不知说了什么，宋仟尘看看他，张口回话。
光线太暗，江则连口型都看不清猜不出。
但紧接着，宋仟尘就掏出了手机。
桌上有人欢呼起哄起来，江则扭回头，沉默地喝酒，他赌赢了。
不久，男生回到座位，面对大家的询问，只笑着说保密。
等宋仟尘接完长电话回来看到的场面就是江则趴在吧台不省人事，朴璃大着舌头在他耳边说话。瞄到空酒瓶标签度数，宋仟尘眼皮都跳了下。
朴璃说半天江则完全没反应，她自觉无趣，拎着酒杯跑去另一桌。
宋仟尘看着江则通红的脸，感到好笑。不能喝还要逞强。伸手拔他头发，江则嗓子眼里嘀咕一声。
“还行吗？”宋仟尘问。
听见声音，江则安静两秒，睁开眼皮半眯。盯着宋仟尘，嘴里嘟囔着话。
听不清，宋仟尘凑过去，酒气和体温升高的热气直扑上来，“想……想吐。”
听清他的话，宋仟尘说好，扶他起来去卫生间。江则腿软站不住，歪歪扭扭地挂在宋仟尘身上。
宋仟尘没有带他去人多的公共厕所，而是去了朴璃告诉他的一楼另一间较小自用的。
刚挨近马桶，江则就翻江倒海呕吐。
宋仟尘站在他身后帮他顺着背，看时机递给他纸巾和水。好一会儿，胃里终于没什么东西可吐了，江则停了，依偎着马桶发呆。
看他好多了，宋仟尘拍拍他，“来洗手。”
江则踉踉跄跄站起来，走到洗手台。
水声哗啦，宋仟尘靠在旁边等他。
洗完手，江则又冲了把脸，头发沾上不少水珠。胃舒服了，可脑子没有，灌铅般晕沉。
于是很多时候，江则无法思考，只能凭直觉。
他直白地问出心中的问题，“你给他微信了吗？”
“谁？”宋仟尘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江则单手撑在洗手台沿，稍稍仰头，难得地流露出烦躁，他强硬地说：“不给不行吗？”
宋仟尘回过味儿来，明白“他”是谁。
可他却装糊涂明知故问：“为什么？”
“给我一个理由。”
高度数酒精弥漫全身的滋味并不好受，江则整个人都处于一摊浆糊中，脚步虚浮地像踩在棉花上。
他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透着不正常的红，江则强撑着站稳，理由？要什么理由？
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无理取闹，明明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在以什么身份对宋仟尘要求这些呢？
烦乱焦燥等各种各种的情绪层层包裹住江则，使他透不过气。水龙头口凝聚成的水滴摇摇欲坠地悬在空中，江则深吸一口气，再呼出的气息都携带着醉人的酒精，他说：“我不想。”
我不想看见你给他微信。
我不想你们接触。
我不想你对其他人也这么好。
……
宋仟尘看他气势汹汹，凝望他的双眼倒因为喝醉而湿润盛着水光。
“这么霸道。”宋仟尘一步一步逼近江则，垂下眼，双手拄在江则身后的台沿，将他圈在自己的身前。
他们的距离从米骤然变为厘米，江则感受到他们交缠在一起的呼吸，鼻尖差一点点就将相触。
宋仟尘垂下眼，浓黑的睫毛遮住他不明的情绪，他的声音钻进江则的耳朵，“那你呢？”
江则一团混沌，他的目及之处只剩宋仟尘，“……什么？”
宋仟尘全身的气息仍在逼压着江则，从几天前积攒的不爽终于于此刻迸发，他抬起只手插进江则的发丝，眉梢上挑，声音低低地问：“你有谈过女朋友吗？”
“现在有暧昧的人吗。”
“男生还是女生。”
水滴“啪”地一声砸落进白瓷。
“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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