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无情地刺穿着林霜早已湿透的衣衫，顺着他的脖颈、脊背流淌，带走仅存的热量。每一次沉重的脚步落下，都溅起浑浊的泥水，发出“啪嗒”的声响，在这暴雨倾盆的帝京陋巷中，显得格外孤寂。
三个昏迷的孩子，两个缚在背后，一个紧抱在胸前，如同三块沉重的冰，不断汲取着他所剩无几的体温和力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肺腑如同被钝刀刮过。灵魂深处，那被邪气冲击的余波仍在隐隐震荡，带来一阵阵眩晕和刺痛。
但最冷的，是紧贴着他心口的那枚玉佩。
冰凉，死寂。曾经温润的触感消失殆尽，只余下玉石本身刺骨的寒意。那几道细微的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严辞为了救他、救这些孩子，付出了何等惨烈的代价——魂力本源透支，残魂濒临溃散。
‘魂力…透支…邪气引动…旧伤…小心…巡值…’
严辞最后那断断续续、虚弱到极致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反复噬咬着林霜的心。
巡值…城隍阴兵？还是…天庭的巡查神吏？
林霜不敢去想。他只知道，必须立刻离开这片区域！离那血腥的地宫越远越好！他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在迷宫般的陋巷中穿行。雨水模糊了视线，方向感也变得混沌。他只能凭着本能，朝着远离城隍庙的方向，朝着记忆中相对偏僻的角落蹒跚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半柱香，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天色却更加阴沉，暮色四合。前方巷口隐约透出一点昏黄的光，像黑夜中唯一微弱的萤火。
那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小庙。庙门早已腐朽，斜斜地挂在门框上，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庙内空间狭小，供奉着一尊同样破旧不堪、彩漆剥落大半的不知名小神像。神像前的供桌缺了一角，上面落满了灰尘和蛛网。角落里堆着些干草和破烂的蒲团，勉强能遮风避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和淡淡的、早已冷却的香火气息。
这里，荒废已久。
林霜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了一丝。他踉跄着冲进庙门，几乎是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小心翼翼地将胸前和背后的孩子解下，放在相对干燥些的草堆上。三个孩子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他探了探他们的鼻息和脉搏，确认还活着，但气息十分不稳，显然那地宫的邪气和惊吓对他们的伤害极深。
安置好孩子，林霜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下来，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疼痛。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枚冰冷的玉佩。
幽蓝的光晕彻底消失了。玉佩本身温润的白玉质地，此刻也显得黯淡无光，如同蒙尘。那几道细微的裂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得触目惊心。林霜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冰冷的裂痕，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剧痛瞬间攫住了心脏，比身体的伤痛更甚百倍！
“严辞…”他低声唤道，声音沙哑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回答我…”
没有回应。玉佩沉寂得如同死物。只有那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那个在文庙唤醒他麻木灵魂、在地宫为他燃尽魂火的身影，可能真的…要消散了。
不！绝不能！
林霜猛地攥紧了玉佩，冰凉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严提过的“魂力透支”、“邪气引动旧伤”。严辞的残魂依靠香火和玉佩灵气才得以凝聚，如今魂力本源受损，如同油尽灯枯，需要最纯净的滋养。
香火？此地破败，何来香火？灵气？他体内浩然正气消耗殆尽，自身难保…
林霜的目光扫过这座破庙。神像残破，供桌积灰。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角落里一堆破烂的蒲团和干草上。
他挣扎着起身，不顾身体的虚弱，开始动手收拾。他将散乱的干草堆拢铺平，将还算完整的蒲团铺在上面，做成一个简陋但相对舒适的“床铺”。然后，他走到那积满灰尘的供桌前，伸出袖子，用力地擦拭着桌面。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下方同样斑驳的木质。他清理出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区域。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坐回草堆旁，将那块冰冷的玉佩，小心翼翼地、无比郑重地，放在了刚刚擦拭干净的供桌中央。
“此地虽陋，神像虽残，但终归是一方供奉之地。”林霜看着那枚在昏暗中更显黯淡的玉佩，低声自语，更像是在对沉睡的严辞说话，“委屈你了，御史大人。暂且在此安歇，汲取这方寸间的…清净之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三个昏迷的孩子，又看向庙外依旧未曾停歇的雨幕，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巡值将至…我必须出去，找些水和食物，也…探查一下风声。你…等我回来。”
说完，他不再犹豫。脱下自己湿透的、相对还算完整的外衫，轻轻盖在三个孩子身上，勉强为他们遮挡一些寒意。然后，他撕下内衫相对干燥些的下摆，简单包扎了一下手臂上在地宫通道中剐蹭出的伤口。
最后看了一眼供桌上那枚沉寂的玉佩，林霜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剧痛和心中的不安，转身再次冲入了帝京冰冷的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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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细密冰冷，打在脸上生疼。帝京的夜晚，在暴雨的掩护下，更显出一种诡异的寂静。白日里喧嚣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雨水冲刷青石板的哗哗声。偶尔有打着灯笼的更夫匆匆走过，昏黄的光晕在雨帘中摇曳不定，如同鬼火。
林霜如同幽灵般在屋檐的阴影下穿行。他避开了主要街道，专挑狭窄曲折的后巷。身体依旧虚弱，脚步有些发飘，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警惕地感知着四周。严辞的警告犹在耳边，“巡值”二字如同悬顶之剑。
他的目标是寻找食物和水，尤其是水。三个孩子和他自己都需要补充水分。同时，他也需要探听消息。城隍庙地宫发生那么大的变故，死了王老爷和祝法师，邪像崩毁，不可能毫无动静。那些背后的勋贵、甚至城隍本身，会有什么反应？
他摸索到一处相对熟悉的街市角落，这里有几家专做夜市的小摊，虽然暴雨，但或许还有没来得及收摊的。果然，在一个背风的狭窄屋檐下，林霜发现了一个卖炊饼的老翁，正缩在油布伞下，守着几乎没卖出去的几个冷硬炊饼和一个破旧的水葫芦。
“老丈，这些炊饼和水，我都要了。”林霜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他从湿透的里衣夹层里摸出几枚被水泡得发亮的铜钱——这是他仅剩的盘缠了。
老翁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到林霜狼狈的样子和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没多问，默默接过铜钱，将几个冰冷的炊饼和一个沉甸甸的水葫芦递给了他。
“多谢。”林霜接过东西，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铁甲摩擦的铿锵声，穿透雨幕，从远处的主街传来！
林霜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闪身躲进旁边一条更深的黑暗巷口，屏住呼吸，透过雨帘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队约莫二十人的兵丁，身着玄黑皮甲，腰佩长刀，在一位骑着高头大马、身披蓑衣斗笠的军官带领下，正冒雨疾行！他们行进的方向，赫然是城隍庙！
更让林霜瞳孔微缩的是，在那军官马侧，还跟着一个穿着暗红色皂隶服、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那人手中提着一盏惨白色的灯笼，灯笼上画着一个狰狞的鬼头，散发着幽幽的、令人极度不舒服的绿光！城隍庙的鬼差！
果然是巡值！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官府的兵丁和城隍庙的鬼吏联合行动了！
“快！封锁西城所有路口！特别是靠近城隍庙的几条巷子！挨家挨户搜查！凡有可疑人等，尤其带着孩童的陌生面孔，一律拿下！”马上的军官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在雨夜中回荡。
“是！”兵丁们齐声应和，脚步更快。
那鬼差模样的皂隶，则举着那盏惨白鬼灯笼，绿油油的光芒扫过湿漉漉的街道和两旁的屋檐阴影，如同毒蛇的信子，似乎在搜寻着什么阴邪的气息。当那绿光扫过林霜藏身的巷口时，他怀中的玉佩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掠过林霜的脊背！
不好！那灯笼能感应邪气残留！他刚从地宫出来，身上必然沾染了那污血邪像的气息！虽然很淡，但瞒不过这种专门的法器！
林霜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将气息收敛到极致。他感觉到那绿光在巷口徘徊了一瞬，似乎有些疑惑。幸好暴雨冲刷，加上他体内残留的浩然正气本能地对冲，那绿光最终没有锁定他，随着队伍迅速远去了。
直到那队人马和鬼灯笼的绿光彻底消失在雨幕深处，林霜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好险！若非暴雨和这残留的浩然正气，他刚才就暴露了！
此地不宜久留！搜捕已经开始！
林霜不敢再耽搁，抱着冰冷的炊饼和水葫芦，如同受惊的狸猫，在更加复杂曲折的黑暗小巷中穿梭，凭借着对帝京底层巷陌的一丝熟悉，小心翼翼地绕开可能被封锁的主路，朝着那座破庙的方向潜行回去。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每一次拐角都担心遇到盘查的兵丁或那惨绿的灯笼。
巡值已至，网罗已张。破庙，也不再是安全之地。严辞沉睡，三个孩子昏迷，他自身重伤未愈…前路，如同这帝京的雨夜，漆黑冰冷，霜重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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