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衣少年从山蜘蛛身后走了出来，只见他面容姣好，眉眼如画，站在星光之下整个人都泛着如梦如幻的莹光。
沈洺握紧手中长剑，皱眉看去，问道：“你是谁？”
少年走到近旁，一双透着水雾的双眸令人忍不住心生怜爱：“我叫做讹，我这一族因为肉质鲜美，又妖力弱小，所以一直被人类猎杀捕食。如今，整个族群就剩我一个了，可是我也受了重伤命不久矣。听说吃了人类对于妖怪来说有大大的好处，我才求着山蜘蛛帮我抓来的。”
他说完，突然朝着沈洺跪了下去，把头重重磕到地上：“今日之事，全是我一己私欲，求您饶了山蜘蛛。”
沈洺将长剑从山蜘蛛颈前收了回来，冲他问道：“他说得可是真的？”
山蜘蛛皱着眉头说道：“当然不是——”
叶清洛突然出声打断他：“沈洺，楚枫他们失踪那条路的结界，就是这个讹设下的。”
山蜘蛛却突然被激怒：“不干他的事，那个结界是为了不让人类发现我的踪迹才设下的。谁让这些人类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我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若是让他们出去透露了这里的情况，我就再没有安宁之日了。我现在不过苟延残喘，本来就没几天好活，你们连这最后的清净日子也不肯留给我吗？”
这名叫做讹的少年抬起头来，双眼通红：“你不会死的！只要吃了人类，你就能好起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山蜘蛛听到他的话，突然明白过来，错愕问道：“所以你才把这几个人类骗进来？为了让我吃掉他们？”
讹下意识摇头否认：“不，不是这样的。”
山蜘蛛气得浑身发抖，不愿再和他说话，转头对沈洺说道：“沈将军，你让他先出去吧，他妖力弱，跑不到哪里去的。”
沈洺思索片刻，对叶清洛说道：“清洛，你出去看着他。”
“好。”
叶清洛本来就对山蜘蛛要说的话不感兴趣，干脆利落地拉着讹走出了木屋。
屋内只剩下沈洺和山蜘蛛两人，山蜘蛛反而放松下来，一直紧绷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无奈和疲惫。
沈洺问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他的名字，叫做讹。他们这种妖兽，有一个特质，就是不说真话，言东而西，言恶而善，特别会骗人，曾经连西王母都被他骗走了三颗凤卵。”
沈洺眉头紧皱：“那他刚刚所说之事……”
“他根本没受伤，也不需要吃人类，这几个人是他为了我骗来的。”山蜘蛛露出一丝苦笑，“他总是和我说，我会好起来的。可我又如何不知道，他是讹兽，说的怎么可能是真话。”
讹兽越和他说他会好起来，他就越明白自己已经无力回天。
山蜘蛛颓然叹气：“不过，这几个人类被骗来这里后，的确是我出手伤了他们，我也的确不想放他们活着离开。归根到底，都是我起了恶念，沈将军若想帮他们报仇，就杀了我吧。讹除了喜欢骗人，对人类并没有任何威胁，万望您能放过他。”
沈洺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若一个人只能说假话，他要如何与他人真心相处；若一个人知道对方说的全是假话，他又如何从层层谎言中探得对方的真意？
良久，沈洺轻叹一声，将长剑收回腰间，坐到了山蜘蛛对面。
“你们若想要隐居，最好换个地方。这座山最近很火，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类来爬山旅游，说不准什么时候这里就真的暴露在人前了。”
山蜘蛛愣了愣：“沈将军，你不杀我？”
沈洺冷冷说道：“你要庆幸我的朋友都还活着，不然你早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是。”
“考虑一下我刚刚说的话，尽早搬走吧。”
“搬去哪里呢？如今这个世道，还有哪里能真的躲开人类？现在早就是人类统治的时代了，妖怪根本没有容身之处。尤其是我们这种大妖，一旦暴露自身，必然是灭顶之灾。”
像讹兽这样的小妖怪，因为妖力微弱，反而能隐藏气息，混迹在人类世界。而他们这样妖力蛮横的大妖，若不是天赋异禀，根本不可能没有丝毫破绽地隐藏自己。
就算是叶清洛，之前为了留在人类世界，也只能自愿封印妖力，为此吃尽了苦头。
沈洺沉默片刻，说道：“尽可能找个隐蔽一些的地方吧，岳山这么大，一定有人力无法涉足的地方。”
山蜘蛛点点头：“既然是沈将军的命令，我一定遵从。今日之后，我们就搬离这里。”
说罢，他朝沈洺深深俯首，沉声说道：“谢沈将军不杀之恩。”
沈洺摆摆手，站了起来：“我只是不愿随意杀生罢了。你尚有善念，希望你以后不要为非作恶。”
“是。”
沈洺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经洒满了月光。皓月当空，残辉满地。
沐浴在月光下的讹兽少年渐渐显露出原形，只见他身上铺满的月光都化作了雪白的绒毛，一头黑发也变成长长的白发。一对细长的兔耳顺着长发耷拉下来，少年双眼通红，整个人都变成白兔的模样，只有五官还保留着人类少年的清秀模样。
讹兽见沈洺走了出来，立马化成一道白影，飞快窜进屋内，守在了山蜘蛛身边。
讹兽上上下下检查着山蜘蛛的身体，见他没有大碍，便委屈地趴在他身边，用头顶蹭着他的手掌，喉中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山蜘蛛知道他在气自己把他赶了出去，便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口中安慰道：“没事的，他们不会杀我。”
叶清洛也走了进来，对沈洺问道：“你不杀他？”
沈洺说道：“楚枫他们只是昏过去了，性命并无大碍。只要他们日后不再作恶，这次就放他们一回吧。”
叶清洛倒是无所谓：“行，听你的。”
这时，山蜘蛛突然说道：“这次的确是我们之过，为了弥补一二，我有个情报愿意分享给二位。”
叶清洛听闻，来了兴趣：“什么情报？”
“夜叉鬼，我看你眼神浑浊，眼周经络已经全部坏死，若想重塑经络，只有上古众帝才能帮你。”
叶清洛听他说的是这件事，瞬间又兴致缺缺：“我知道，可是众帝早就离开人界，前往神界，如今六界隔绝，怎么可能找得到他们。”
山蜘蛛说道：“我知道怎么前往神界，抵达众帝所在之地。”
叶清洛这回是真的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讹之前在沃野与西王母有过交集，他在那里得知了有一种神木，由天神黄帝所种，是众帝来往于神界和人界的天梯。”
“神木？在哪里？”
“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向，盖天地之中也。”山蜘蛛虽然只是生于山野间的妖怪，此时却也露出心之向往的神情，“建木神树生长在都广之山，位于天地的正中央，高大挺拔，直插云霄，最终连通神界，直达众帝。”
叶清洛安静听完，突然冷笑一声：“就算能够前往神界，我不过是个妖怪，又凭什么让众帝出手帮我？”
更何况，他还杀了西方白帝的儿子。
山蜘蛛说道：“我提供的情报到此为止，你们如何运用，就不关我的事了。”
沈洺拉住还想说话的叶清洛，朝他点了点头：“多谢，我们知道了。”
山蜘蛛用手臂缓缓撑起身体，然后三对胳膊攀上房梁，带着讹兽爬上了屋顶。
他将房梁上挂着的“口粮”都收了起来，缠成一团背在了背后。
“你们的朋友马上就醒了……夜叉鬼，你再帮我最后一个忙，清除他们对这里的记忆。我余下的这段时间，还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叶清洛还没答应，山蜘蛛怀里的讹兽就不满开口：“不会的，你还可以活很长很长，你会好起来的。”
此时山蜘蛛的身影已经被黑暗吞没，只听他沉默良久，然后低低的声音从阴影深处响起：“好，我知道了。”
沈洺对叶清洛问道：“你真的要清除他们的记忆？”
叶清洛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想呢，清除记忆可是很费力气的。但山蜘蛛说的有道理，即使他们没有恶意，可若他们将这里的事情传了出去，恐怕后患无穷。况且，知道这些事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好处，太过接近妖鬼的世界，对普通人来说太危险了。”
沈洺闻言，想起自己认识叶清洛后几次重伤的经历，便没再说话，默认了叶清洛的决定。
两人走到楚枫等人躺着的角落，想趁他们没醒，完成记忆清除。
可当他们走到楚枫身旁时，却和楚枫睁着的清明双眼对了个正着。
“……”
叶清洛毫不迟疑，抡起拳头就要揍过去，想把他再次打晕。
“诶！诶！等等！”楚枫连忙跳了起来，慌乱地躲避着，“先听我解释！”
叶清洛冷冷一笑：“有什么好解释的，反正最后也要把你记忆清除了。”
楚枫一阵风般冲到远处，口中大喊道：“之前白老师已经清过我一次记忆了，可我最近还是依稀记起了一些。你这次就算把我记忆清除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我又会记起来的。”
叶清洛明明已经追到了他的身后，闻言皱眉收回了拳头。
“你记起什么了？”
说到这儿，楚枫一下子脸都亮了：“我记起我们找到酆都鬼城了，还一起杀了鬼！还遇到了白无常黑无常！我还和黑无常变成了好朋友！”
“……”叶清洛虽然那时候还在昏迷，却也知道黑无常不可能会和人类做朋友，“我看你不是恢复记忆了，你是给自己编造记忆了。”
楚枫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的，你就不要清除我的记忆了吧。”
叶清洛皱眉道：“这记忆你留着又没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这么想留下来？”
楚枫闻言安静下来，他看了看妖怪模样的叶清洛，又看了看握着长剑的沈洺，叹道：“我有时候觉得，你们就像和现实世界隔了一层屏障，不论我怎么靠近，却始终走不到你们身边。
“我原以为，是你们性格使然，现在我却明白了，这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你们。就算我们是朋友，我也会觉得，我似乎连站在你们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沈洺嘴唇一动，似乎想说话反驳他，却被楚枫低声打断：“沈洺，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如今却发现，我连你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我不是……”沈洺苍白开口。
楚枫静静地看着他，苦笑道：“现在你们想清除我的记忆，是不是就是拒绝了我，成为你们真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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