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多时,宁珂她们,终究还是毅然决然地决定前往蜀山,营救丁瑶及一众倒霉的被邪剑仙的野心牵连进去的人们。
譬如蜀山五位长老,又譬如那些可以在决战中添一份力的人们。
与她们一同前去的,除了中途加入的剑痴等人,还有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
黑衣长角的高大男子自暗处走出,周身涌动的重重魔气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毫无意外,同宁珂一样,他也是一个魔族。
看着来者那张熟悉的脸,宁珂一怔,语气似有些激动地对着那人说道:“……是你?”
言语中的复杂情绪令仙乐都有些侧目,随后她同样望向那人,只一眼,便道出了来者的身份:“重楼。”
不错,此人,正是自邪剑仙霸占妖魔两界后便无故消失多时的新任魔尊,也就是宁珂那位自小与她一同长大,最终却落得个相看两厌结局的魔族表哥,重楼。
而他的到来,令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宁珂显然更是如此。
“你来干什么?”她有些疏离地冷冷问道,看起来仿佛并不欢迎这个表哥似的。或许再直白点来形容,比起见到圣姑时的激动,而今臭着脸的她,倒更像是看见了一个不大对付的死对头。虽然不至于动辄喊打喊杀,但好脸色却是着实给不了的。
可重楼却并不在乎在她这里得到的冷遇,而是率先将目光移向了一旁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剑痴道长,直到得到对方一个淡然却又意外地不显得陌生的眼神后,才毫不在意地一笑,言语中颇显高傲秉性地嗤道:“本座,自然是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宁珂闻言冷哼一声,原想像从前那样嘲讽回去——毕竟她这个名义上的表哥,说好听点是威武霸气,说直白点,其实就是个武痴。如今他说是要帮她们对付邪剑仙,可背地里,又何尝不是为了借此机会挑战世间最强者呢?
如此想着,她最终却并没有表露出任何质疑。
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早已分得清孰是孰非,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便与重楼针锋相对了。尤其是思及众人现下的处境,对于这位便宜表哥语气中隐隐透露出来的不屑,宁珂心下虽恼,却终究没有拒绝他的加入。
这邪剑仙,的的确确乃世间至强之人,强到连悲天悯人的神界都对于人间的苦难无动于衷。若无强大的助力,眼下只凭她们几人,怕是轻易奈何不得他。更何况连她们之中最强大的仙乐也说了,没有完好的镇妖瓶,怕是连她自己都不是他的对手。
强大如仙乐,面对这个敌手,都略显心灰,可见他究竟有多么棘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如今重楼自己送上门来,即便是为对抗邪剑仙之事增添一份助益,宁珂也断没有气走他的道理。
只不过,表情还是不大好的。
看着她遥遥站在仙船前方的背影,重楼嗤笑一声,也没上去自讨没趣,而是扭头对着身边的另一人调侃道:“瞧她这臭脾气,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没什么长进。”
那人静静听着,却并未回应他。
重楼也不恼,抱着胳膊继续道:“时过境迁,没想到连往昔孤傲热血的飞蓬将军也变得如此沉默寡言,真教人惋惜。”
许是被他的聒噪话音吵得有些闹心,那人冷冷瞥他一眼,疾走几步走向船舱深处,将身后的重楼远远甩开,除此之外还不忘丢下一句冷酷的嘲讽:“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激将法得逞,重楼不免得意一笑。只是他当惯了上位者,气质凌厉惯了,就算露出难得一见的笑颜,嘴角也不会有太明显的弧度。
不过,这种感觉,似乎还不错?
等那抹灰白的衣角消失在视野尽头,重楼仍然停留在原地,眼中有奇异的流光一闪而过。而后他回想到什么似的,很快又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低喃道:“剑痴……呵,可笑,你宇文拓什么时候这么低调了,还真准备就这么隐姓埋名下去,跟一把剑过一辈子?”
对比他此刻的心情微妙,另一头的宁珂那边,气氛反而要压抑一些。
仙乐此刻就站在她的身旁,与她并肩同立,宁珂的心绪起伏,自然也瞒不过她。见爱人对待重楼的态度并不如何亲近,可厌烦之余却也不似仇人见面时的眼红,她不免对此好奇起来。
其实仙乐原本也并非什么好奇心旺盛之人,从前感情最好之时,也从未想过对宁珂的往事刨根问底。
可现在不同了。
说到底,因着自己的疏忽,导致二人被迫平白分离了二十余年,说不遗憾、不愧疚,都是假的。所以,到了现在,关于宁珂未曾对她提及过的一切事情,仙乐都忍不住想要去探寻。
不论最终结局是要为宁珂排忧解难,还是与她同喜同悲,她都甘之如饴。
只见她微微露出一个充满安抚意味的笑容,主动牵住了宁珂的手,与爱人十指相扣,继而说道:“与我说说吧,你和他的过去。”
宁珂看起来似乎很不愿意提及那些年在魔界时的往事,但既然仙乐想知道,那她也不至于拼命藏着掖着,想了想只好提前警告道:“那你听了,可不许笑话我。”
仙乐凝望着她那双一如既往清澈秀美的眼,摇摇头温柔道:“不会。”
于是宁珂便开始娓娓道来那段几乎要被她遗忘的岁月。
其实,论起宁珂与重楼的渊源,几乎可以追溯到五百年前她初入魔界的那段时间了。说实话,那段记忆,可谓她内心深处最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一,与此同时,却也是当年正年幼的她,对于魔界所追求的“强者为尊”留下的最深刻的执念与初印象。
彼时的她因同时身负仙魔两种血脉,再有父亲时幽冥的漠视,初入魔界那段时间,一直为历来注重血统纯正的魔界贵族所不容,也因此而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与挑衅。
在被那些年纪相仿的魔族不止一次地恶意针对,而名义上的父亲却并不作任何理会后,尚且年幼的宁珂终于忍不住趴在圣姑姐姐怀里低声啜泣。
待在魔界的这几个月,她终于认清了时幽冥的真面目,他冷情,残酷,是个暴君一样的人物,眼里心里根本没有她们母女的地位。宁珂看透了一切,彻底死心,不再像之前那样天真地想要得到父亲的喜爱,反之,她甚至极度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
相伴多年,圣姑又怎么会不了解她的心思,可对于宁珂充满委屈与怨恨的乞求,她虽然能够全然共情,却也实在是无能为力。只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时幽冥对她们也算是看守甚严,如无他的允许,单凭她们二人的力量,根本跨不出这里半步。
每每想到这里,圣姑苦恼之余,甚至都有种看不透时幽冥这个冷酷残忍的魔君的感觉了。说来,这时幽冥也着实奇怪,若说他在意宁珂这个独女,可平日里也没见他对宁珂怎么嘘寒问暖过,不阴阳怪气都算比较好的待遇了;可若说不在意,他又总是派魔兵暗暗跟随她们,每次在女儿处境艰难之时,他总是能第一时间知晓。
可是,令圣姑感到奇怪的是,他默默做了这么多,却又不主动出面,只在事后宁珂不知道的地方,才会肆无忌惮地显露出魔族本性中最残忍的一面,严厉而漠然地,将那些胆敢对魔界少主不敬的魔族们剥皮拆骨,全然不惧他们的父母是魔界中势力数一数二的贵族分支。更有甚者,某些不慎将宁珂得罪狠了的,最终连魂魄也要被狠心驱逐。
如此心狠手辣,实在不能不令人胆寒。起初偶然撞见那一幕的圣姑也曾深深恐惧过这样睚眦必报的魔界之主,颇为齿冷地想要带着宁珂逃离这个冰冷无情的地方。可当后来,她发现似乎每次受刑的魔族都是曾有意无意得罪过宁珂的人,她的心情就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或许,在时幽冥心里,宁珂似乎也不是她们想象中那般可有可无?可为什么,时幽冥却从不肯在她们面前表露哪怕一分的慈父之心呢?
带着这样的困惑,她心怀侥幸地劝说宁珂安生待在魔界,一边拼命提升实力,一边默默观察着那个思路清奇的魔界之主,心中颇为纠结地想着要不要帮助这对父女解开心结。不想还没盼来父慈女孝的那一天,倒先等到一个生性孤傲冷漠的分支少主,重楼。
遇见重楼的那天,恰巧是圣姑被一些琐事绊住了脚,只剩宁珂一人,在回魔宫的中途,被一群不知死活的魔族恶意围困住。那几个看起来比她要大上百来岁的少男少女,口口声声唤她一声“少主”,可语气里的揶揄,与面上毫不遮掩的讥诮,却无不表明他们的态度。
敌众我寡,宁珂又不是蠢蛋,自然不会傻到在此刻与他们动手。那时的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记住他们各自的容貌与面对自己时充满歹意的神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在心里这样暗暗告诫自己,随后便耐着性子叫他们让开,不要挡她的路。
可那一次,她遇到的却都不是什么善茬,听了她带着冷意的话音,并没有识相退开,而是面带邪恶笑意,更加放肆地朝着她走近。
那天正好是一月一度的月圆之夜,宁珂体内气息混乱交杂,本就疲惫不堪也烦躁不堪,见他们如此,自然也不愿再忍耐,直接忍着体内的痛苦,与他们动起手来。
可想而知,她败了。在那几个魔掐着她的下巴笑话她枉为魔君之女时,宁珂真是恨不得将他们的嘴巴都撕烂。他们明知自己的身份只是个摆设,却还要这样羞辱她!
更令她厌恶的是,有个色眯眯的男魔,还用那种下流的眼神在她全身上下扫荡,后来还不顾尊卑,想要染指于她,以此痛击她与时幽冥一脉。
宁珂简直恨得心头滴血。
体内的灵气与魔气在此刻爆发出来,将想要扒她衣服的那个魔击退,而宁珂也因为这股伤人伤己的力量,开始疼得在地上打起了滚。在这个间隙中,那几个魔族似有些不爽,又渐渐朝她逼近。宁珂痛苦之余,开始极度渴求有人能来救她,无论是谁。
而这时,重楼来了。
那时的重楼也就比她大上两三百岁,整日除了追求更强的力量,再无多余的喜好。原本以他万事皆不过心的性格,面对这种恃强凌弱、以多欺少的事情时,大抵是不会出手的,顶多微微蹙眉,觉得魔界世风日下,着实令人不齿而已。
可那一刻,他却听到了宁珂微弱却固执的求救声。于是他停下脚步,遥遥望向人群中央被紧密包围着的,已然伤痕累累的黑衣少女,刚好与宁珂对上视线。
无论是谁,在对上那双虽然含着泪,却始终充满坚毅感与熊熊恨意的眼睛时,都不会不觉得动容吧。
总之,重楼显然是被打动了的。难得的恻隐之心,促使他在暴力打退那些魔后,盯着宁珂看了半晌,直到后者身上的痛楚渐渐退却,懵懂无措地看向他时,才半是期待半是催促地威胁道:“努力变强吧!到时候,期待你成为我的对手。”
且不说当时才**岁的宁珂能不能打得过两三百岁的他,这之后的几百年,重楼倒真像是着了魔似的,时常来魔宫中独属于宁珂的领地看她,一时之间,竟让宁珂觉得,他那句“对手”并非戏言。
起初见她还在笨拙地使用女娲后人的灵力在魔界中苦苦捱着,重楼难得表情惊异一次,问她为什么不修魔力。宁珂心里还存着对时幽冥的不满,便硬邦邦地回他,自己不会使用魔气。
重楼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随后便当起了她的便宜师父,引导她慢慢调动体内的魔气,转而用魔气修炼,成为一个真正的魔族。
小有所成时,宁珂心里很是为自己开心了一把,也挺感激这个便宜表哥。可当重楼图穷匕见,开始拿她当免费陪练揍来揍去时,再多的感激之心也要消散。
活了这么多年,她实在没有见过像重楼这样不解风情的男人!眼中只有武力,再无其他。
每次带着一身伤被圣姑一脸心疼地包扎医治时,宁珂心中的怨气都免不得升腾几分。那时候,她就发过誓,一定要努力修炼,变得比重楼更强,将这些看不起她的、不在乎她的妖魔鬼怪,通通踩在脚下!
结果这个夙愿还没怎么达成,重楼就找到了新的乐子,鲜少再来找她了。而再后来,宁珂从时幽冥口中得知仙乐大祭司的镇妖瓶可以净化血脉,便欣然接受了他派下的这个任务,前去南越实施计划了。
直至百年之后的今天,这对相处间略显奇葩的表兄妹,才终于再次碰了面。
“就是这样,其实我跟他之间也没太大的宿怨,只是如今想想,仍有些不解气罢了。”
听完事情原委,仙乐抿唇一笑,想象着昔日一脸倔强地发誓要打败表哥的小宁珂,眼底的温柔笑意藏也藏不住,感慨道:“如此说来,他也是为你好。”
“免了,这样的好,我可消受不起。”宁珂这样说着,眼神中却难免带着点怀念,继续道,“不过,他的确是魔族中第一个对我表达出善意的人。”
虽然态度冷傲骄矜得让人感到不舒服,但不得不说,重楼的这份善意,在当初的确帮了她良多。
所以,宁珂回忆完往事,倒也渐渐平复了大半对重楼的怨念,说道:“重楼是魔界数一数二的高手,有他相助,想必此次我们对抗邪剑仙,定能成功吧。”
会吗?
仙乐是真不敢确定。
想起前几日在海底城中看到的自己未来的结局,她有些怅惘地叹了口气,突然紧紧环住了宁珂的腰,将下巴抵在她颈窝,问她:“紫萱,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将来我离你而去,你会如——”
“别说这种丧气话!”宁珂声音急切地打断了她的未尽之语,转过身来紧紧抱住她。怀里这具没有体温亦没有呼吸的僵硬身躯,令她再一次感觉到物是人非的含义,可宁珂却仍不愿就此放手,而是将脸颊埋在仙乐脖颈处,越发徒劳地想要从她身上汲取哪怕一丝一毫的力量。
她的声音因沙哑而变得瓮声瓮气,很是不能理解地质问仙乐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你已经狠心撇下了我一次,难道还想要再抛下我第二次吗?!我不许!”
“好,我不会再丢下你了,永远都不会。”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
“不会的,仙乐从不骗人。”
感受到她的悲伤,仙乐又叹了口气,这样笃定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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