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妻儿苏仁带着几个随从一路向东，穿过广袤的原野，绕过低矮的山峦，偶尔在牧人家借宿，但一定绕过王公们的营地，这样走了大半个月，走到阔连海大泽前。苏仁让随从们散去，自谋生路，但不要回家，大家都不肯，又不敢违抗他。他继续向前，大家就继续跟着他。苏仁几次要求大家散去，大家就退得更远，在辽阔的草原上，几匹马几个武士，远远的在地平线附近徘徊，看着他们伟大的王，孤身走在无边的绿野之中，直到接近消失，他们又策马跟上。
苏仁一个人骑着马，眉头紧锁，他知道他那几个忠诚的武士还在远方看着他，跟着他，但是他想忘掉他们，忘掉所有的一起。
娅伦夫人的忧虑，萨穆尔夫人的恬淡，希拉娜沁的伶俐调皮，以及年轻的吉雅的仰慕之情不断闪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又渐渐变得模糊。还一个场面不停的撞进他的脑海，就是当年皇后绝望的痛哭着倒在他怀里，那个女人那时候年轻、倔强又风情万种。
第一章
归来
一个武士跟上来，轻声对他说：“王爷，八王爷的王城快到了，要不要我们先去通禀一下？”
“不，不用了，我不想去那！”苏仁说，“告诉他们，我这次来不要惊动八王爷！”
“是！”武士不敢再问，退到后面向同行的人传达。
苏仁没有向南折向弟弟苏赫巴图的王城，而是一路向西，他想去一个地方，或许是故地重游吧？很久没有去过了，也很久不去想那个女人了！
草原、河流、森林交替出现，在逐渐变冷的风下日益变黄，地势从平坦变得起伏，眼看着一片茂密的森林覆盖了前面的山峦，兴安岭到了。走进森林，几个武士靠到近处，这里不像草原，视野不好，大家不敢离得太远。武士们对森林都不太熟悉，森林时明时暗，时常有鸟扑腾翅膀和野兽倏尔蹿过的声音，令武士们非常紧张。终于有人开口：“王爷？我们到底要去哪？”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苏仁说。
“在这吗？”
“不，可能还要走两天。”
“王爷？”
“你们也可以不跟着我，我自己去就行！”
武士低头思忖了一会儿说：“我们得跟着您，这林中危机四伏，保护您是我们的职责。”
“那跟着也行，记住路，不然你们会出不来。”
武士们茫然地看着四周地森林。
“有人想走吗？”苏仁问，“你们可以走了！”
“不！王爷，我们不会这样离开您！”
苏仁不再说话，继续策马前行，山地的起伏逐渐变大，树木像跳动的音符，有节奏地长在坡地上，河水在不远处，能听到，但看不到。本来，苏仁只是觉得汗廷里面太烦了，好不容易平息一件事，又一个矛盾爆发出来，令他心里交瘁，二十年了，他已经从一个年轻有为的贵族，成了须发花白的老王爷，但在他心里，日益扩大的权力并不重要，他也没有自我感觉成为一个老太爷，他还是当初那个重情重义，担当着重责，又时常力不从心的青年。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尤其是爱子的意外死亡让他难以支撑，但又不能在众人面前倒下，所以他决定出来透透气。他说来东方找他的兄弟并不是骗大家，苏赫巴图才干出色，又十分体贴，兄弟同心是他们成功的关键。但是现在，他只是觉得，会给弟弟添麻烦。走到森林的边缘，他终于想好了该去哪，那个女人死前告诉过他，会在森林里等他，这些年，他甚至把这话都忘了。
森林渐渐变得熟悉起来，山、水、溪流、泉眼、断崖和河滩，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所有记忆都活了过来。秋风不过刚刚下来，森林里的树叶已经变得金黄，阳光从上面照下来，像辉煌的生命华章。“我也应该这样辉煌地离去！我的生命也应该如这树叶一样，灿烂的结束。”苏仁想，他忽然长出一口气，是啊，快六十岁了，世上能活到这个岁数的人已经不多了，如果射中□□的那支箭射中的是他，他又该怎么为这个世界操心呢？都放下吧！这就是我的归宿。
在深山里行进了一天一夜，随行的武士都懵了。但是苏仁熟悉这个地方，草木会变，山河不会轻易改变。清晨的阳光泄下来，一条河流过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再穿过下一片森林，就会有一个青色的山坡，那是苏仁和子瑛曾经生活的地方，离目的地越近，苏仁的心越紧，向往、抱憾、回忆都一一袭来，他甚至觉得，子瑛说不定就在那里，还像当年一样在等他回家。
树林在一片向阳的山坡前停下来，山坡上铺着草，还没有完全变黄，草中间开着大片的蓝紫色的雏菊，有一户人家住在这里，有一顶白色的桦树皮撮罗子，几只驯鹿在吃草。苏仁有一点惊诧，哦！这已经不是他的家了，别人已经占了这个地方。苏仁怔怔地停在山坡下方。
一个小姑娘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从撮罗子后面出来，她的手里拿着一把鲜花，她看到苏仁也有点惊讶，站在原地。
苏仁下了马，像她走过去，快走到她跟前时候，四周忽然彩蝶纷飞。苏仁诧异地看着蝴蝶，蝴蝶中间，有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她长着褐色的卷发，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眉宇之间又有几分像已经仙逝的子瑛，而他自己刚刚还觉得子瑛就在前面等他，现在这个小姑娘就这么出现了！他刚想往前走，小姑娘忽然说话了：“哎！小心！别踩了我的蝴蝶！”苏仁低下头才发现很多蝴蝶停在他脚下的水坑边喝水，被他不慎惊起，围着他纷飞。他把抬起的脚小心地落在蝴蝶的空隙中，脚边的更多的蝴蝶飞起来，片片飞舞，让苏仁觉得如在梦中。
小姑娘看着他笑了：“你是从哪来的？欢迎你来到我的家！”
“这是你的家？”苏仁问。
“对呀！我住在这儿！已经五年了！”
“你多大了？”
“我十二岁了。”
“哦，那你家其他人呢？”
“还有我爸爸和我妈妈，他们去别的点上了，那里有一个猎民大会。”
“你一个人在这？”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看看苏仁的随从说：“我在等一位重要的客人，昨天森林里的一只小鸟告诉我的，我觉得应该就是你，但是怎么还有几个人呀？”
“你在等我？”苏仁笑了，“这怎么可能？”
“嗯？我只是这么觉得。不过你们人有点多，我们家可能没有那么多好吃的招待你们。”
“你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不怕！”小姑娘摆摆手，“坏人走不到我的营地上！”她说这话的时候，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苏仁又笑了：“我们带了些吃的，那就借你的地方，帮我们烧点热水，我们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好的！”小姑娘快乐地点了点头，跑回自己的营地了。苏仁招呼随行的武士过来。
小姑娘在水里加了有香味的植物和鹿奶，苏仁和武士们喝了，吃了些随身带的肉干和奶干，把马卸了鞍子，上了马绊，就躺在向阳山坡上休息。
“你父母什么时候回来？”苏仁问。
“不知道，可能需要几天吧？”小姑娘说。
“是吗？那我可以住下来吗？”
“你们这么多人？”
“不方便吗？”
“嗯？那你们得自己打猎，不然没有吃的。”
“谢谢你收留我！”苏仁微笑着看着这姑娘。
说话间，森林里响起一阵鹿铃声，很远，像飘过来的仙乐。小姑娘跳起来说：“我爸爸妈妈回来了！”
一会儿，森林里出现一对男女，那男人和当年林中百姓的长老一摸一样。苏仁又觉得在做梦了，怎么会呢？长老应该跟他一样老了。武士们都站起来，向主人行礼。那男人见到苏仁也很惊讶，立刻想起什么。
“您好？您是林中的长老吗？很抱歉这么冒昧地打搅您。”苏仁先开口了，“我只是想故地重游，我以前在这一带住过。”
“哦……我记得您！”那男人笑起来，“您是我父亲的朋友！”
“长老是您父亲？他还好吗？”
“他老人家去世了！现在我是长老，我的名字叫松林，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这是我妻子，她叫晚霞，您已经见过我女儿了，她叫小花。”
“松林？”苏仁笑了，“我记得你，你那时还是个孩子。”
“没有那么小吧？我帮您打过猎！”松林长老说。
苏仁意识到自己语失，森林里的长老需要保持尊严，一般不会轻易承认自己儿时情形。“哦，我的妻子死在这片森林里，我回来看看。”
“不，其实，她被人接走了，我们都看到了，但是来接她的人围住了您，我们没机会告诉您，后来您也走了。我们一直还在为您担心呢！”
“谢谢你们，我没事，我后来见到她了，但她还是去世了。她临死前，让我想念她的时候就回来看看，但是我直到今天才回来。”
“每个人都有难处……”
“你们坐下说吧！”晚霞搬来几个树桩，摆放在一张低矮的桌子旁边。
苏仁回到现实中，这不是一个梦，这只是一家林中百姓。苏仁招呼几个随从坐下，松林长老让苏仁的随从们把马绊子打开，以防马在森林里被猛兽偷袭。让后把马放到在草坡后面一个放鹿的木围栏里。那四周比较开阔，有什么动静都能瞧见，然后他从营地后面的林地里放出来许多狗，在马周围负责保卫。“马这东西比较麻烦，在森林里就不如鹿了！”长老说。
“我原来知道的，是我疏忽了。”苏仁回答。他和长老一边继续喝小花调制的饮品，一边攀谈，说起很多往事，苏仁招呼他的随从们为主人劈柴。晚霞和小花一起收拾一只新带回来的狍子，准备吃晚饭。木围栏里的地面都被驯鹿才秃了，没有植物，这样几个武士就得轮流把马牵出来，牵着它们在森林里吃草。
苏仁对自己这二十年在草原上的生活绝口不提，只聊当年在森林里的往事，往事就一幕一幕涌上心头，酸的，甜的，苦的……而这二十年所发生的一切已经恍若隔世。苏仁再也不想去想最近发生的一切，爱子的死，夫人们的质疑，跟皇后的争吵，小人们搬弄的是非……想想就心碎，管不了了！他对自己说，就让他们当我死了吧！我要是真死了，这一切他们也得自己来！苏仁皱了皱眉，问长老：“我可以在这住下吗？我不想再走了。”
长老微微蹙了蹙眉，问道：“您气色不好，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没有，只是我觉得，我一生能做的都做完了，不必再干什么了，我只想找一个地方了结……”
“啊？”小花在一旁搭茬，“你想死在我们家？”
“小花！”松林长老喝道。
“其实她说得对，我是这个意思，如果不碰到你们，我也想一个留在这里，能活多久都无所谓了！”
“可这是我们家！我们家是生活的地方，不是寻死的地方……”小花说。
“小花！”松林长老再次呵斥自己的女儿。
“孩子不懂事，别介意！”晚霞过来把小花拉走了。
苏仁和长老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长老拍拍他的手说：“您住下吧！在我们家养一段，什么都不要想了！”
苏仁的心头有一点温暖，他成为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已经很多年了，威慑着一切，肩负着一切，很久没有人拍拍他的手，像个朋友一样关怀他的心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