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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三章 第二节 信使

小花撅着嘴去帮晚霞干活。苏仁半趟在帐篷里和松林聊天,把自己对草原上情况的担忧,以及上次去集市打听了的事情一一告诉松林。松林听完以后,低头想了想说:“你这个事吧,还真不能扔下不管。小花说得对,你的孩子、部将、兄弟,包括可汗和皇后,肯定都被你吓着了。他们刚感到害怕的时候,确实会沉默下来,但如果你一直生死不明,就会谣言四起。如果他们只是对自己的错误害怕,就会认真做你平时要求他们做的事,但如果害怕变成了对未来的恐慌,就会出大事情。”

“你这个人真厉害!应该去给我做幕僚,在森林里可惜了。”苏仁说。

“森林里的事情看着小,道理都一样,就这四十户林中百姓,让他们有吃有穿,内部不打架,不和别的部落发生无意义的冲突,也挺难的!”松林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至少先给孩子们送一封信,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让他们各自守好自己的职责、家业和母妃,避免变乱发生。”苏仁说,“我这里有纸,盖着我的印呢,但是没有笔。”

“我有,”松林笑了,“我有时要给我们王爷写信。”

“太好了!”

松林拿来笔,还有一小块墨,把墨在一块有一点洼的石头上研了。苏仁摊开信纸,开始给孩子们写信。信写好了,他问松林:“你这有合适的青年人,可以做信使吗?”

松林想了想说:“你这个事,事关重大,信要带到,还不能搞得满城风雨,一般人还干不了这个事……”

“对,”苏仁说,“而且我特别不希望你们王爷,我的弟弟知道这件事,他们那边有很多我年轻时候带出来的将领,那些人难免为我不平,跟汗廷发生争执,到时候我都按不住。我也不想让我儿子现在找到我,他们要是看见我一个人躺在你的帐篷里,还崴了脚,也可能有人不平,也有人会觉得灰心,也会让他们的母妃担忧。至于可汗和皇后,他们还是要靠我狐假虎威的,所以我这副狼狈相不能让人知道。”

想到灰心,苏仁自己其实就很灰心,而且可以说是绝望。人都会喜欢权力,即使是你一手扶植起来的人,她得到权力之后,也不愿意放弃,皇后总是说自己只是在演戏,但是她却不肯脱去这身戏装,走下这个戏台。她口口声声问苏仁是不是真的爱她?可是如果反过来,苏仁是不是也可以这样问她?苏仁赶紧把这个思绪停下来,这事不能想,越想越生气。宠了这女人这么久,丧子之痛这么难过的时刻,她一句体贴的话都没说……苏仁发现,自己刚试图停下这个思绪,又在想了,他摇了摇头,不必埋怨她,人都有自己的角度,是我太累,已经不能摆平每一个人的需求,也不能站在她的角度,为她着想,说能让她比较容易接受的话,所以才会吵起来,可是想到这,他又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座被压弯的木桥,马上就要断了,而桥下全是烂泥潭……

松林看着他,苏仁跟他聊了这么久,把他的各种难处都告诉他,但是没有出口一句抱怨,他也是够能扛事的!松林想,人都有被压垮的时候,小花昨晚已经告诉他,苏仁走不了,他不能走,那些压垮他的矛盾还没有一个得到解决呢!他需要人帮助,而所有搅在那些矛盾中的人都帮不了他了。“那这样吧!我替你去!我叫岩石他们家搬过来!跟你们一起住,帮你们打猎。岩石跟和别人不一样,他喜欢老虎和熊,他媳妇虽然有点怕,但不要紧的。”松林拍了拍他的腿说。

苏仁现在老了,家族中已经没有长辈,他自己没有兄长,比他年龄大的,或者和他年龄不相上下的将军们都留给了苏赫巴图,经过二十年,那些老将军们见他也非常礼貌了,剩下的和他关系近的男人不是弟弟,就是子侄。松林这样能跟他平等地聊天,倾听他的苦恼,还能拍一拍他表示关心的人,真是没有第二个了,他接受了松林的安排。

晚霞找好了搬家的地点,松林找来了他说起的岩石一家,大家一起把营地搬过去。在新营地,雪还没有化,但是雪的表面有一个一个小坑,是小草在那个地方萌发了。小花从一个坑里找到一朵金色的小花,送给苏仁。苏仁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苏仁总想起来帮大家做点事,松林总阻止他,说再这样,他就不放心离开了。晚霞对小花说:“姑娘!去帮他找点事,让他能一直干,又不用起来的!”

小花跑到森林里找了一整天,晚上的时候,拖回来一个掉落在森林里的鹿角。她交给苏仁说:“帮我做一个项链吧!”

苏仁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会做?”

“我猜的!”小花说。

苏仁当年跟子瑛一起流亡到森林里,一无所有,他就用鹿角给子瑛做过一个项链,从回到森林,这个小姑娘总想神迹一样在他周围晃。活了这么大岁数,苏仁明白一件事,如果你感觉到一件事是神迹,就不要去抗拒,老天的安排,通常会比自己挣蹦的好,何况他现在连挣蹦的力量都没有了。他掏出刀用鹿角加工项链。

松林带着信和太阳花,骑着苏仁的马走了,他要去的地方离森林很远,不适合骑鹿,而且虽然苏仁的马有点扎眼,但到了草原上,不会比鹿更扎眼。

松林离开森林,一路向西,按照苏仁告诉他的山水特征,一路寻找苏仁的营地或者直系子孙。苏仁的信是写给儿子们的,虽然哪一个儿子看都可以,但是松林认为他一定要找到一个看着可靠的。

涉过乌尔逊河,绕过阔连海子,他沿着克鲁伦河一路向上游走。就像苏仁说的,草原上的人不像林中百姓那么警惕,一见到外人就躲起来,他一路上走到哪里,都可以借宿,主人还会给他煮奶茶,让他吃饱肚子。有一次他睡在外面,附近的主人看见了,特地骑着马跑过来,邀请他到包里睡,告诉他附近有狼,睡在外面不安全。

他打听到汗廷和贵族们都住在肯特山到杭盖山之间的大草原上,附近有卫队巡逻,过了肯特山,他就不再着急赶路,他觉得不能贸然闯到汗国的中心地区。

冰雪渐渐融化,草原的颜色变成干燥的土黄色,风很大,每天都刮得浑身是土,长途跋涉的松林,看上去有点狼狈了。他在一个有五户人家的牧民点住下,剪头发,修理胡子,晾晒衣服,把自己整理得好一点。这里有个年轻小伙子就是给贵族服务的,他还在松林来了以后,回过一趟家,但是嘴很紧,什么都不说,牧民们也都不爱说话。该怎么找到一个可靠的王子呢?松林想。

有一天,牧民点上来了个当官的还跟着几个随从,咋咋呼呼地让牧民敬献羊头。牧民们把三十多个羊头聚在一起,点上火,烧掉羊脸上的毛,再用一个大锅煮,这个过程需要一整天。那个当官的就坐在正中的蒙古包里喝茶等着。他看松林的马不错,有见他是个外来人,就跟他聊起来。

松林告诉他,自己从东方来,要去遥远的西方走亲戚,路上还想办一件事,就是给他的女儿找个好婆家,他还把自己的女儿夸赞了一番。官员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就跟松林聊起附近的好小伙子。

松林说:“我这个女儿长得漂亮,乖巧,伶俐,当世无双!按说找个人家不难,但是难就难在,他爷爷在世的时候,说她能嫁给天下最伟大的英雄,她非信这个!”

“哎呀!那要是那样,摄政王的长子还活着就好了!”官员说,“那小伙子,虽说三十几岁了,稍微有点老,但是人长得帅,打仗勇猛,还特别会处事!哎,真是可惜了,英雄敌不过一支暗箭呀!自打这小伙子没了,摄政王他老人家就一病不起,哎!可惜呀!”

松林接着问:“那这样的话,摄政王还有没有别的儿子,特别出色的?”

“哎呀!别的,都差不太多呀!”那官员想了想说,“剩下最大的就大妃娅伦夫人的儿子,但是一般。那小子,不爱打仗,就喜欢跟我们牧民混,放牧牛羊可是一把好手,最近出去巡视了,不在大营里。再就是掌管近卫的那位小王爷,说起来也不小了,都三十好几了,不过掌管近卫的这个事吧?照先去的大王子比还是不行,脑筋死,人不活分!老爷子一病,他单挑这摊呀,时间长了够呛!他常驻可汗那边,平时不在摄政王的大营。”

“有没有年轻点的?”松林问,“看着有前途的,没娶媳妇的最好!”

“嘿!你想把女儿嫁给那么大人物,还想找没娶媳妇的呢?”官员啜了一口茶说,“娅伦夫人还有个小儿子,大伙都看着不错,踏实,话不多,能办事,岁数也小,还不到二十,比他同胞哥哥整小十五岁。”

“这个好,”松林说,“您能帮我引荐一下吗?”

“我?我才到哪?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呀?回头我告诉你哪个是,你自己套近乎去!”

次日,官员带着煮好的羊头,松林跟他一起上路,走了大半天,走到太阳偏西的时候,天边出现一座大营,帐车相连,高大的蒙古包像小山包一样隆起在地平线上。松林的马忽然发出一声嘶鸣。那官员指着大营说:“瞧见没有,那就是摄政王他老人家的大营。你运气不错,现在走出来的那队人马,领头就是娅伦夫人的小儿子,通拉嘎殿下。我不在这晃了,免得他治我的罪。你自己套近乎吧!”说完,那官员带着人走了。

小王子的人马还远在天边,只是很小的一排小黑点,但是松林也听说过,就像森林里的人善于发现草木间隐藏的活物,草原上的人可以看清很远的地方的人和物。松林策马向前,他发现小王子的人马就是朝他过来的。松林警惕地把马停住,但马特别想走,松林用力勒住它,它却不断抬起前蹄。

小王子的人马渐渐变得清晰,松林下了马,单膝跪下,牵着马恭候他。马突然挣脱他跑了。

通拉嘎也注意到了松林,尤其是注意到了他骑的马,他有点怀疑,那会是父王的马吗?这时候马突然跑过来,他的心情又激动又紧张。马在他近前停住,通拉嘎和几个近卫互相看了看,“是!是王爷的马!”大家兴奋地说。一个近卫慢慢的向马靠过去,一把抓住了缰绳,牵到通拉嘎面前。大家激动又忧虑地望着跪在远处的松林。

通拉嘎疾速飞奔到松林面前,劈头就问:“我父王呢?我父王怎么了?”

松林说:“尊敬的小王子,您不要着急!我是您父王的信使,他老人家安好!”

通拉嘎左右望望,大家都送了一口气,流下泪来。

松林把苏仁的信交给通拉嘎,并且说:“我还带了一包礼物,是您的父王送给众位王妃的,就在马背上!”通拉嘎打开信,激动地读了一遍,是父王的字,是父王的印,父王叮嘱他们各安本分,保护家人和母妃,拱卫汗廷,也是父王的嘱托!“父王在哪?”他问松林。

“这个……他不让说……”松林说。

“哦,那快请吧!我想您可以单独跟我母妃聊聊!”通拉嘎说。

“小王子,老王爷意思是,这件事还要保密,所以麻烦您向里通报的时候,也请悄悄地!”松林说。

“哦,好的!”

松林又上了马,他们没有直奔大营,而是绕到大营后面,因为苏仁的马如果从大门进去,认识的人太多。松林注意到,大营后面就是一座山,山上有一片森林。他和通拉嘎一起,走到后面的一个小门口,下了马。通拉嘎让他先等在这,就拉着马,拿着信带和侍卫进去了。松林看他们进去了,趁其他人不注意,在暮色中溜进了森林。他绕过森林,三天后,才回到借宿的牧民家,取了行李步行回去了。

通拉嘎把信和太阳花交给娅伦夫人,娅伦夫人接过信,仔细看,信确实是真的,也是写给儿子们的,但是写得极为刻板,像一封公文。儿子死了,他正难过,离开家这么久了,大家得有多担心?怎么信写成这样?娅伦夫人立刻召见信使,但是松林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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