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熠国庆会回来,对明歌来说,就是有了盼头。
为了防止再遇到那人,明歌基本不出教室了,课间基本就是解决生理需求和做题。体育老师也终于变得“体弱多病”,放弃用小游戏折磨他们,成天请假不在,体育课大半成了自习课。
明歌知道避而不见显得很怂,但是她本来就是个很容易内耗的人,撞到别人听到一声“啧”都得胡思乱想一会,实在没有勇气面对曾经的阴影,反正不是一个班,逃避有用就一直用。
她本就性格沉闷冷淡,展熠不在压根没人能看出来,离她最近的周薇……周薇没有发现异常,她更兴奋了,没有什么是比强劲的对手更努力还能鼓舞人心的了,她把这当成了竞技游戏,追着明歌撒欢,像找到了肉骨头的小狗。
明歌被她缠得头疼又无奈,但也正好歪打正着地转移了注意力,彻底将精力放在了学习中。
高中本就繁忙,有心避开,一个班的都可能不常见,明歌顺顺利利度过了九月,考了最后一次测试,险胜周薇后等到了放假。
她知道展熠国庆当天就会回来,早早就等着了,腾出所有时间,翻出以前压在箱底的干净衣服,一大早就洗了澡,梳好头发等消息。
她不会化妆,也没有化妆品,隔一会就要看看镜子,心中又紧张又期待。每过一次夏天她就会有一段黑皮的时期,只是这几个月一直被司机接送,肤色相较以前白皙了太多,她扒了下脸颊,对着黑眼圈发愁。
她的眼睛显眼的漂亮,只是眼周略微发青,双眼皮叠了一层层深色,像涂了眼影……果然,她恨恨地想,还不如晒黑了呢!
这下展熠一眼就能看出她每天熬夜了!
明歌一屁股坐在床上扑腾几下,要不是怕弄乱精心打理的头发,她简直想滚在床上乱扭一圈。郁闷了没多久,手机忽然响了,明歌弹射起步,伸手捞起来一看,笑容一僵。
是很久没见的令天。
【今天有空吗,出来玩不?】
明歌犹豫了下,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觉得那股雀跃激动一下子冷却了很多,但又说不上厌烦。
她叹口气,回复:【不好意思啊,今天约了人出去。】
令天很快回复:【你男朋友?没事,见一面我就走了。】
展熠是中午下飞机,明歌犹豫片刻,想着提前去踩个点,她平时几乎不出门,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也不能次次都让展熠带她,便答应了。
而且,她也很久没见令天了。
明歌出门的时候还想,听说很多女孩都随身带补妆的化妆品,上次见面,令天好像打扮得很精致,不知道能不能让她给自己遮一下黑眼圈。
两人约在了商场,明歌打算挑一家店带展熠吃饭,她来时给令天买了奶茶,提着袋子四处张望,在人群中看到了堪称耀眼的少女。
令天换了酒红发色,戴着一副墨镜,身穿超短裙黑皮衣小高跟,浓妆艳抹、烈焰红唇,打了一把太阳伞,明歌盯了好久才认出来,有些犹豫,她却扫视一圈看过来,两三步走近。
“你怎么不过来,”令天上下打量她一番,伸出手掐住她的脸颊:“呦,长高了点。”
她这一掐,仿佛将过去所有的陌生与隔阂都掐散了,明歌无奈道:“这都十月了,天气也没那么热了,你小心腿着凉。”
令天摘了墨镜,道:“就光有点风而已,太阳还晒呢。怎么每次见你都这个打扮,好像没见你穿过裙子。”
像车轮碾过石子,明歌心头咯噔了下,不太舒服,她摇摇头:“我不喜欢穿裙子,不方便。”
令天哦了一声:“我记得你小时候天天穿裙子乱跑呢,膝盖摔了那么大个口子,现在就麻烦了?哎呦,孩子真是读书读傻了。”
明歌扯了扯嘴角,对这个话题没什么沟通欲/望,转移话题道:“我给你买了奶茶,”
令天也不跟她客气,伸手拿过来:“你不喝?”
明歌摇头:“我想等展熠来了,跟他一起挑新品。”
令天顿时乐了:“看不出来,我还当你那脾气不会谈恋爱,谈了也是被伺候的那个,想不到还挺贤惠的。”
明歌叹气:“我现在跟你真是越来越没话说了,买个奶茶而已,怎么不说我对你贤惠?”
令天用她不悦的语气中久违地感到了几分熟悉,心下一松,脸上也带上笑意:“开玩笑的开玩笑的,走吃饭去,待会给你个惊喜。”
明歌哼了一声:“不吃,但惊喜可以看,你最好有个能让我高兴的惊喜。”
多年不见,陌生是真的陌生,但有心亲近也比旁人快太多,没几句就能自在地开起玩笑,再聊聊缺失的这几年发生了什么。
令天说她上完初中就没接着上学了,跟着亲戚去到处上班,平时工作也算有模有样了,明歌则说她还得再上几年学,打工也挺好的,多攒钱,买个房子。
令天就嘲笑她老套,现在新时代青年谁还买房存款,能浪几天是几天,总不会把自己饿死,当下活得舒坦就够了。
明歌听着就觉得没安全感,委婉劝道:“好歹有个自己的去处,想歇想躺平也能少点花费。”
说话间,令天已经带她到了商场的顶层饮食区,进门跟服务员打了招呼就往包间走,说:“哎呀说那些扫兴的,攒点钱不给自己花全扔房地产商手里了,你傻啊?走吧,去看惊喜去。”
明歌草草扫了一眼店内环境,随口道:“那也行。对了,你会不会遮黑眼圈啊,能不能帮……”
她话说了一半,令天拉开门,于是剩下半截也卡住了。
她站在包厢门口,脸上血色尽失。
……屈甜甜和容靖,她的两个噩梦。
令天用力拉着她的手拽她进来,顺手关上了门:“站着干什么啊,吵架了是吗?你脾气一直不好……”
明歌猛地甩开她的手,冷冷盯着她,“你知道?”
令天被她甩了个趔趄,扶着椅子站稳,表情迷茫。她终于意识到不对了,收起笑,疑惑道:“我知道啊……是你朋友和你男朋友来找我,说你们吵架了,让我、让我来劝劝?”
屈甜甜尴尬地移开视线,倒是座上的容靖站了起来。
一年多的时间,让这个本就流里流气的男生更加一言难尽。他满头的黄毛做了个竖起来的发型,打了耳钉鼻钉,身穿大皮衣破洞裤,浑身上下叮叮当当挂满了饰品。他浑浊的眼睛上下转,不安分地打量着明歌,笑道:“我听甜甜说你现在是一中年级第一?厉害啊,以前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现在还是学霸了?”
屈甜甜尴尬得用力闭眼,低着头解释:“我那天见到你太惊讶了……就跟容靖提了一句……不是故意的……”
明歌面无表情看着她,又看向令天,指着容靖问她:“你觉得这种人会是我的男朋友?”
容靖道:“信不信的我也给了一千了,怎么样,我对你朋友都这么大方,对你肯定更好。今天我请客,随便你买!”
“一千……”明歌低声喃喃,她扭头看向令天,缓慢道:“你知不知道,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欺负我的家伙?”
令天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反应,眼神躲闪,飘忽片刻,才道:“……我在呢,不会让你吃亏。而且他欺负你给你花钱不是应该的么……”
明歌气笑了,她扭头看向屈甜甜,“你又是什么原因?”
屈甜甜呃了一声,尴尬道:“我不是想带容靖来,我就是想跟你说对不起,他知道了,才……”
明歌懂了。
在场的三个,没有一个把她当成人的。
她一言不发,扭头就要走,容靖赶紧一闪身,用力抓住她的手腕:“诶别走啊,钱都花了给个面子嘛,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就当是道歉,行吧?”
被抓住的瞬间,巨大的恐惧与无助涌上心头,展熠用了几个月时间让她习惯和旁人的肢体接触,却在此时瞬间被打回原形。理智的弦瞬间崩断,明歌几乎要尖叫出声:“放开我!放开!神经病!”
令天下意识就去伸手拉容靖,屈甜甜也满脸惶恐地站起身,小声劝道:“算了算了,放开她吧,算了……”
几方拉扯下,容靖终于满脸不悦地松手,正了正衣领,啐道:“操,装什么清高,吃个饭又不是要强/奸你,给钱都不要,脑残。”
明歌都走出一大半了,闻言脚步顿住,怒火灼烧,她的余光瞥见身边的板凳,手指微微一顿。
她莫名想起刚才挣扎时,她是差点把容靖扯倒了的,只是后来令天和屈甜甜都围了上来,她回忆起当初被“围剿”的恐惧,力气一下子就泄了。
但是,这一年里,展熠是一直在带她锻炼的。
有时跑步,有时负重,有时在展欢家里上完课,他带着她上健身器材、拎哑铃。一开始她光看着就觉得畏惧了,没几下就低声求饶撒娇,展熠轻轻按揉她的手臂,道:“跑得快有力气不好吗?”
明歌举起双手,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腕,握紧了手指还能贴到,又拉过他的手比对,两手相贴,大了一小半:“你一只手就能握住我整只手了,好大的差距。”
展熠笑着包住她的手,用力握紧:“用点力啊,我是人又不是机器,肯定也会有怕的。你看老虎钳那么小,只要运用得当,不也能拧断铁丝。不是小就注定弱小没有力气的,嘿,咱家陛下就是只飞天老虎钳。”
明歌最后是用冰他脖子的方式挣脱他的手的,健身很累很疼,她那段时间小腿肌肉就没敢用力过,但时间久了,就不疼了。
她是有力气的,而惹了祸后的代价,现在也未必不能付得起。
脑海中最后一幕是她有次不小心摔坏了健身器材,吓得浑身僵硬,展熠一边看她有没有伤到,一边大笑说这有什么,碎碎平安,我给你补上。后来她偷偷查了一下,全新的价格要两千多,展熠说没关系,你需要的东西我正好有,这是多好的事。
那么……还犹豫什么呢?
他在羞辱她!
明歌猛地转身,一脚踹了过去,用力抓住容靖的头,将他按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
像老虎钳……明歌突然想起那只总爱歪着头用尖嘴拧展熠的鹦鹉,用力转了个方向拧他,容靖疼得脸色煞白,不住惨叫。
明歌被他的惨叫吓了一跳,本能松了松了力,正好令天已经冲过来上手拉她,她顺势放开手,转身就走。
令天赶紧跟了上来,欲言又止:“安安……”
明歌猛地停住脚步,瞥一眼被动静吸引过来的服务生,缓缓走到楼梯口,忽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穿裙子吗?”
令天下意识转眸看她,眼神复杂:“……什么?”
明歌看着令天的脸,如今是彻底陌生,回想不起过去了。她心头梗得厉害,只觉得呼吸都困难。她狠狠擦了下眼睛,低声道:“你应该知道的,你应该记得的,你怎么忘了呢?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令天盯着她的脸,圆润白嫩的一张脸,这家伙和她印象中的一样,几乎没什么变化,大概是光线太过刺眼,她一个晃神,仿佛看见了一张同样泫然欲泣的脸。
从她们有记忆开始,身边就有彼此了,明歌年幼时体弱多病,晚上学一年。她从小吃药,身上总有点味道,发育也一般,头发枯黄,畏畏缩缩,于珍珠总爱给她穿漂亮的裙子,碎花裙,白纱裙,转一转在阳光下闪着晶亮的光。
班里的女生不喜欢她,觉得她垃圾桶套花布,矫情;男生不喜欢她,觉得她爱哭内向不理人,娇气;
令天当时比她高一年级,听说院子里经常和自己玩的妹妹上学了,呼朋唤友去看她,正好碰上一个女生掀起明歌的裙子,笑着对身边的男生说:“白的白的!”
男生嘻嘻哈哈,“白色的?我上次看到语文老师也是白的……”
明歌闷闷低着头用力扯着裙摆,不吭声也不反抗。令天眉头一皱,上去狠狠用力一推,密集的书桌被带倒,稀里哗啦响到了班级外,传到了老师耳中。
从那之后,明歌就不爱穿裙子了。于珍珠还很奇怪,指着令天说你看你姐姐穿着多好看,明歌执拗着摇头,从于珍珠手臂缝隙抬眸看向令天,令天偷偷对她一挑眉,眨了眨眼,笑了。
那时明歌怯懦又含着感激的眼神渐渐出现在眼前,与如今她含恨失望的眼睛重合,同样的水波凌凌,几欲落泪。
令天终于想起来了,脸色惨白:“我不是……”
明歌忽然伸出手,抽出她放进包包里的奶茶,扭头扔进垃圾桶里,大步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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