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就直说吧。”
跟着夏油杰走出人流包围圈、远离伏黑惠的濑户澪软骨头般瘫在角落的集装箱上，手上还举着个球很圆润的圆筒冰淇淋。
这是她趁着夏油杰埋头往前走时顺手在路过的一家Gelato铺子里买的。
事态紧急、主要是怕夏油杰一个不耐烦，挥挥手就把这小摊连人带车毁尸灭迹，濑户澪匆忙选了个自觉颜色最好看最显眼的蓝色，全程和摊主沟通不超过三句话，品鉴的时候才发现是生椰海盐味的、非常美味。
美食令人忘记烦恼，此刻的濑户澪正在忙碌于赶在冰淇淋融化前将其全部吃光，完全没腾出半分心思放在旁边的夏油杰身上。
满打满算快三分钟过去，见这人真沉得住气，最终还是濑户澪先开口打破沉默。
她随意瞥了眼男人的服装，进行自己非常冒犯的猜测：“传教？”
“也可以这么说，”夏油杰面不改色，依旧戴着不达眼底的微笑面具，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原来他的瞳孔是深紫色的，“我来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濑户澪舔冰淇淋的动作一顿，她又以一种神秘的、略带刻薄的眼神上下扫视了一遍夏油杰，在他的笑容都快要僵住之前才不紧不慢移开视线，“所以，你哪位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次，夏油杰的笑是真的僵住了。
“刚才介绍过了，我叫夏油杰，是一名特级诅咒师，也是盘星教的教主。”
一滴化掉的糖水滴在濑户澪的手指上，轻而易举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肉疼地加快自己的速度，发觉实在是赶不上夏季太阳照射下冰块融化的速度，忍无可忍张开血盆大口，将剩下的那点连球带脆皮都塞进嘴里，被冰的牙疼，一边呲牙咧嘴一边强忍着咀嚼，整个一个行为艺术家。
嚼嚼嚼。
好冰啊，但还是蛮好吃的。
继续嚼嚼嚼。
“……”
旁观这一行为艺术，夏油杰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杂糅着无语、无奈和尴尬的情绪，并开始无端怀疑自己这次贸然来找濑户澪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两个人正巧在树荫底下，如果远远望去，高大的男人半蹲着，阳光透过枝叶打在他的脸侧，他的嘴角噙着笑，配上他那违和又异常贴身的袈裟，乍一看，还颇有种别样的温柔。
时不时有路过的人会将视线投向角落的两人，但没人知道，他们即将交谈的话题是何等的反社会。
“我厌倦了当咒术师的日子，日复一日的祓除任务，每天都有难以计数的咒灵等待着被解决，它们是因为那些完全没有咒力的猴子产生的，却要由别人去解决。”
“身为强者的咒术师，却要为那些弱者擦屁股，生活在世界的阴暗面，没人知道我们为此做出的付出，几乎每天都在有咒术师在受伤、乃至殒命，始作俑者却为非作歹、在世上作恶，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加入我们，终结猴子的时代，建立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乐园、新世界，这便是盘星教存在的意义。”
刚才还鼓着脸嚼嚼嚼的濑户澪已经将最后一口都咽进肚子里，听着夏油杰慷慨激昂的入教宣言，忍不住从喉咙处溢出一声笑。
笑完才惊觉自己现在还算在极恶诅咒师手底下，不应该太嚣张，遂收敛笑容。
“额，夏油教主，”她挠挠下巴，嘴角一抽，眼神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你这么大张旗鼓来找我，真的是为了我这么弱小的……二级咒术师吗？”
明白她的意思，夏油杰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濑户澪脖颈处隐约露出的银链，他大概清楚，那条链子连着什么。
“你是祈丰的主人吧。”
祈丰？
濑户澪的耳朵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她冥思苦想好几秒，才转过弯来。
哦，是大白啊。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她嗤笑道，“比起我，你更想强抢大白，那可难办了呀。”
大白？
夏油杰一愣，随即嘴角上扬。
“我拒绝。”
夏油杰的嘴角拉平。
听到这样的答案，其实他并不意外。
毕竟作为咒术师，还是五条悟的学生，她到底也是在猴子的环境下长大的，被这样熏陶，一时不能接受这么灭世的思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被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多少还是会有点不爽：“原因呢？”
“因为会输啊。”
毫不犹豫的，濑户澪抬眼望向夏油杰，四目相对，她依旧没什么表情，眼底尽是不近人情的漠然：“拼尽全力的话，你能有完全的把握打过同样拼尽全力的五条老师吗？”
“如果我做好充足的准备……”
“不要假设啦，yes or no，我只要你准确的、笃定的答复。”
“……”
“原因显而易见了吧，我这个人呢，不喜欢冒险，非常胆小，在我看来，五条老师就是人类中的最强、人类中的统治者，跟在他身边，暂时没有输掉的风险。”濑户澪慢条斯理擦掉手上粘着的糖水，“另外，你想杀掉所有普通人，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先不提我有多少亲人朋友是没有咒力的普通人，也不提咒灵到底是不是真的单纯由普通人产生的，就按照你的说法，如果没有普通人的话，那么以后岂不是也没有咒灵了，没有咒灵的话，我替谁降妖除魔，又找谁要钱啊？身处所谓的和平时代、新世界的话，我们的一身咒力不就没有用武之地了，那，我们和普通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在我看来，咒术师就是特殊一点的警察，每天领着工资，也算是有个铁饭碗。而且刚才你说的挺慷慨激昂的，好像我们那么鞠躬尽瘁，但其实普通人的性命根本就没那么重要的吧，尤其是那种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在咒术界，他们殒命也根本不会有人在乎，没办法的，弱者偶尔也要接受不被拯救的命运的啦～”
长篇大论很麻烦且很少有人会听进去，所以濑户澪一直以来都秉持着“说多错多言多必失”的原则得过且过，从来不会试图去说教别人，永远守着自己的原则过。
可现如今，夏油杰此人，一看就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她要是不把原因全说完，恐怕还会被不断骚扰试探，只好跟一个诅咒师剖白自己，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说出心中所想。
别说，要是面对别人，她还真不一定会说出这番“肺腑之言”。
“这个世界的结构层次分明，总要有最底层的人吧，总要有劳动人民吧，总要有无私奉献的人吧。如果普通人消失，谁来当被压榨的人呢，谁来累死累活给资本家当牛做马呢？我们咒术师已经很惨了吧，每天都要忍受咒术高层的蹉跎，要是连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都消失了，那我们不就直接成最底层了。”
“夏油教主，你是个殉道者，为了自己的理想世界，或许可以做到放弃自己的生命，能够一条路走到黑，不会后悔这个决定。可是我没那么伟大，并没有做好牺牲的准备，我要考虑的是，哪边会赢，哪边的实力更强大。”
“比起你，我更相信五条老师，这就是我拒绝你的原因。”
因为……我不是最强的吗？
如此现实、如此会权衡利弊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但这些品质，放在眼前的人身上倒也并不意外。
夏油杰止不住笑意，发自心底地笑出声来，笑得眼尾泛红。
“你比我想象中的，厉害许多啊，澪。”
连称呼都变了。她说的话有这么大的冲击力吗？
濑户澪有一瞬的迷茫，夏油杰没能忽略她的这一表情变化，这使得他的心情更加愉悦，擦拭掉眼角因为笑容溢出的泪花，伸出手，夏油杰揉了揉濑户澪的头发，将她今天特意扎的辫子弄乱，显得她整个人都毛茸茸的。
“笑就笑，干嘛搞我的头发啊！”
不出所料，濑户澪做出了她今天最为丰富夸张的表情。
夏油杰望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和前一秒漫上愤怒下一秒又敢怒不敢言的神情，只觉得好笑，笑意更甚。
“离我的学生远点啊，杰。”
略有缓和的氛围一秒凝固。
熟悉的声音让濑户澪一愣，她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满打满算正好过去十分钟。
五条老师虽说可以运用术式达到瞬移的效果，可是这街道上都是人，按照原理来说他绝对没办法使用，所以应该是从中村藤吉一路走过来的。
濑户澪望向伏黑惠，后者心虚地挠了挠头，明明平素并不善于进行微表情钻研，濑户澪意外发现自己居然看懂了伏黑惠眼神中的言外之意。
——那可是特级诅咒师啊，十分钟后再叫老师你恐怕尸.体都要凉透了吧。
好吧。也挺有道理的。
“五条老师！”
见夏油杰没有阻挠的意思，濑户澪小跑到五条悟身侧，隔着绷带，她无法辨别后者此刻的心情，但从他紧绷的下颚和抿直的嘴唇来看，应该是心情相当不妙。
“让一下哦，老师要打架了。”
濑户澪选择装鹌鹑，默默退后到伏黑惠身边，看见伏黑惠手里拎着的打包好的抹茶甜品袋子，她的眼神飘忽，故作不经意问道：“所以，五条老师直接把吃的打包好给我们带过来了吗？”
“是的，”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的伏黑惠哑然失笑，将袋子递过去，“是专门给你的，我不爱吃这些。”
得到满意的答案，濑户澪接过袋子抱在怀里，悄悄顺着开口往里看，险些极其没有面子地滴下点口水来。
另一边，完全被伏黑惠两人屏蔽的夏油杰瞟了一眼濑户澪的位置，意味不明地笑着，并不恋战，挥手唤出白鸟状咒灵。
来无影去无踪，这位神秘的盘星教教主临走前还对着濑户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有缘再见”，惹得五条悟多看了两眼有苦说不出的濑户澪。
濑户澪：……真会给人添堵。
*
伏黑惠的酒店就在不远处，很快就和五条悟两人告别，而伊地知在把乙骨忧太送回京都校附近的酒店后，就火速来接你望天我看地、正陷入尴尬氛围的五条悟和濑户澪两人。
“走吧，先送你回家。”
车里，同样坐在后排的五条悟和濑户澪陷入了吊诡的沉默。
伊地知时不时透过倒车镜瞥一眼两人，一个心不在焉望着车窗外更迭的风景、手却紧紧攥着包装袋，另一个则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五条老师，每天都很忙吗？”
“哎，怎么问这个？今天给你的任务很累吗？”
“也不是，就是作为学生，我一周只有两天在出任务，可每次都超级累，感觉灵魂都要飘出去了，老师是最强，要完成的任务肯定比我们都多，每天又要祓除咒灵又要给我们上课，一定特别累吧。”
“没什么的，”五条悟的嘴角微微上扬，隔着雪白的绷带，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头越来越低、就是不敢看他的濑户澪，“毕竟那些诅咒对于我来说都非常的弱嘛，比蚂蚁强不了多少，挥挥手的事情，你不是都说了嘛，老师我是最强的啊。”
“所以……老师不会某天情绪崩溃，突然想要毁灭世界吧？”
像是终于鼓起勇气，采取迂回战术的濑户澪缓缓抬起头，那双深色的瞳孔难得映射出晶亮的弧光，似乎是在期盼着五条悟说些什么。
……
五条悟保持了好几秒令人恐惧的缄默，那一瞬间所触及到的、如同雪山之巅般寒冷又漠然的气息令濑户澪和伊地知都相继屏住呼吸、甚至于快要流冷汗。
不过，只是须臾，他便又恢复常态，唇边勾起调侃的笑容：“他跟你说了什么？搞得你这么小心翼翼的。”
“就是那些很虚无缥缈的大义啦，我当时就拒绝了，”濑户澪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我跟他说，因为五条老师是最强，所以我选择会赢的那条道路。”
“所以，老师，只要你不想要毁灭世界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就会安然无恙的吧。”
濑户澪迫切地看着五条悟，她觉得自己或许摸到些关于所谓“世界崩坏”的真相边缘，也许只是冰山一角，但是也已经足够。
“嗯。”
五条悟仍旧笑着，大手一挥，彻底揉乱濑户澪本就凌乱的头发，仿佛刚才的疏离只是错觉：
“澪说得完全正确哦～”
是的，那么澪就是某种程度上非常屑的资本家，她完全是在把咒术师当做职业来看的，所以拯救普通人都略有点随心，偶尔会出现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失误”。
她是真的完全不在乎当权者是普通人还是咒术师，只想站在赢的那一方当咸鱼摆烂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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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会崩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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