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
没等温和琬念完，“砰”的一声天翻地覆。
船剧烈翻撞，温和琬瘦小身子整个腾空飞出，沈阑吟眼疾手快，就在温和琬的脑袋快撞上船中坚硬石块时，揽臂护住了他。
温和琬的脑袋重重撞在沈阑吟柔软的掌心。
硌着石子，沈阑吟手背霎时渗血青紫。扶起温和琬，连忙检查他身上伤势，问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船稳定下来，温和琬头晕眼晃，睁眼一看，手中锁灵绳空空如也，船内也毫无踪迹。
咕噜起身，趴在船窗边一望，只见月色下湖面水波荡漾。
温和琬霎时心凉一半，锁灵绳启用之前是不能碰水的，这架势是该沉湖底了。
“怎么了琬儿，你在找什么？”
“唉呀，两位对不起啊，刚刚不小心睡着了，一没注意，船就撞上桥边了。两位没事儿吧？”
温和琬背对着沈阑吟，一记眼刀狠狠甩向船夫，船夫被瞪得后背一僵，这面容可爱的小孩子怎么眼露狠厉杀意。
“无妨，到何处了？还有多远？”沈阑吟站起身，顺着船夫目光看向了温和琬。
温和琬偏过小脑袋，船夫也回了神，“就，就快到了，不过船被撞了，得停下来修一修，没多少路，两位要不走石桥吧。”
“公子！公子！我在这儿~”岸边传来培林的声音，培林举着灯，摆臂招手。
沈阑吟牵着温和琬走向培林。
培林道：“回到李府等了好久，见你们也没回来，不放心就来看看。公子，你们没事吧？欸，小家伙怎么不说话了。”
温和琬半张小脸贴在沈阑吟手后，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培林也不吭声。
“船被撞而已，培林，你来的正好，先带琬儿回去吧。”
“什么！阑吟哥哥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还有些事。你乖。”沈阑吟摸了摸温和琬的小脑袋，目光看向培林，培林一下会意。
认真点点头，“掌门，放心去吧，孩子交给我。”
温和琬抬着眼睛看着两人眼神交换，不知两人在秘密计划什么。心中咯噔一跳，难道是发现自己身份有异了？
月色下，沈阑吟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辞别两人，沈阑吟走进幽幽密林，拿出怀中玉瓶，心头血漂浮半空。
施展灵法，心头血便炼制成了血滴子。莹红透亮的血滴尖直直指向西北方向，确认详细位置后，沈阑吟便转身回了李府。
沉星石所在之地名为“潜蛟村”。潜蛟村是两派交接之处，动荡危险势力复杂，自然不能带上孩子。
凡间此行，沈阑吟虽不喜热闹，总会抽空带温和琬吃遍各种美食，逛遍各种集市。
温和琬纯真快乐的笑容，让沈阑吟放心几许。在凡间，他果然更自在欢快。
沈阑吟眼帘微垂，想，是时候该分别了。
回到李府已是夜半沉沉，本想去看温和琬最后一眼。小孩儿却还没睡，一听见动静立刻坐直身，睁大惺忪睡眼，笑道：“阑吟哥哥，你可算来啦。”
沈阑吟有些惊讶，“怎么还没睡？”
温和琬脸上写满困意，仍是乖巧一笑，“我在等你来看我，我知道你会来。”
“阑吟哥哥，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便爬下床，拉开最隐秘的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
其时初春夜凉，沈阑吟见他只穿个单衣，立刻把他拉回被窝，盖上被子。
温和琬嘻嘻一笑，“阑吟哥哥，我不冷，看，这是我做了好几天才做成的呢。”
他掀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枚精致的银光细戒，戒指上镶着朵五瓣小花。清新又不失俗气。
沈阑吟摸摸他蓬松柔软的头发，语气轻柔：“怎么想着做戒指。”
温和琬坐在沈阑吟身边，浅笑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就磨这枚戒指，磨得时候总想着你，它填满了我的思念。”
温和琬扬起圆圆的小脸，满是幸福得意。抓过沈阑吟的手，往细白手指上套去。
“哇，好适合呢，阑吟哥哥能一直带着吗？培林说我做得很好看，阑吟哥哥觉得呢？”
沈阑吟从来只戴过象征清月派掌门的满月月戒，并不习惯戴多余配饰。今夜之后便是分别，这孩子或许永远不会再记得自己，这戒指就当一段念想了。
沈阑吟点点头，“很好看，你费心了，我会戴着的。”
温和琬眼中星光闪烁，“阑吟哥哥你对我真好。”
这样的目光让沈阑吟有些不适，见一旁的安神汤温和琬还未喝。
这安神汤里掺着忘尘丹，三分之一的药量，温和琬还是个凡人小孩，一次整颗服下忘尘丹有损身体。
培林将忘尘丹分成三份，一份掺进酒楼饭食，一份在这安神汤中，明早温和琬再喝一次，便可忘记在清月派的一切。
沈阑吟端起安神汤，端到温和琬面前，“乖，喝下后便早点睡吧。”
温和琬捧着白碗一骨碌喝了下去，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拉着沈阑吟的袖子摇啊摇，有些感伤，“阑吟哥哥，你会永远对我好吗？”
沈阑吟为温和琬掖好被子，“我会永远护着你，不论你在何处。”
亦不论你记或不记得我。
沈阑吟轻轻拍着温和琬小小的肩膀，像哄孩子睡觉的母亲般，海雾眼中第一次染上不可察的温柔。
温和琬满意一笑，渐渐睡去。
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沈阑吟心中默然，琬儿，别怪我，在李府你会更平安更幸福。
温和琬闭着双眼，呼吸渐厚重规律，沈阑吟轻轻走出房门。
培林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两人见了李老爷。交代一阵后，李老爷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孩子给我你们放心，他以后就是我李家子孙，没人敢欺负他！”
沈阑吟看了眼培林，培林端了一盒价值连城荧光璀璨的月明珠。
李老爷连忙推辞，坦白道：“实不相瞒，我李家先人早已预知此事，这孩子是个福星，我们一家子求还求不来，怎能收钱呢！”
沈阑吟微笑道：“一点心意，不足挂齿。日后我再来看看这孩子，还望您老费心照顾。”
几人又是一阵推脱交谈，李老爷才收了足以买下李府三代家产的月明珠。
黑夜沉沉，马车已在府外备好，沈阑吟不愿引起太大动静，故唯有李老爷一人相送。
沈阑吟与培林正欲登马车离开，忽听一声隔空长唤：“阑吟哥哥——”
回头一望，不知何时温和琬已站在百尺高的楼台上，脖间架着把菜刀。
夜风吹着单薄的衣衫，温和琬站在狭窄的护栏之上，小小的身子一个不稳便摔个粉身碎骨。
沈阑吟连忙来至楼台下，抬脸眉头紧蹙，“琬儿，你要做什么，不可胡来！”使了个眼色给培林，培林立刻会意，悄悄向楼台后走去。
“不许动，谁都不许动。”知道摔下去沈阑吟也能接住他，温和琬往脖间推了推锋利的菜刀，“你们再动，我就割下去了！”
“你小子！发什么疯！”培林急声怒吼，却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小孩一受刺激下手不知轻重。
沈阑吟捏紧衣袖，语气低沉，“琬儿，乖，有话好好说，先把刀放下。”
高高楼台上，温和琬眼眶通红，手背摸了把泪，带着哭腔道：“阑吟哥哥，我都听着了，你不要我了……”
沈阑吟无语凝噎，难道是临走前惊动了他？他一直躲在李老爷门外偷听？可若有人在门外，沈阑吟又怎会察觉不出。
来不及多想。高台上，一颗颗热泪滚出眼眶，小孩声音哽咽，“我知道，我是个累赘，惹人烦的累赘。连亲娘都不要我，这世上谁还会要我。阑吟哥哥你待我好，我都知道。可我这样的累赘……唔…我还是去找我娘吧。”说着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温——和——琬——！”
沈阑吟从没如此厉声喊过一个人的名字 ，声音带着警告穿过夜空，温和琬伸长脖子刚要动手便被沈阑吟震住了。
“放下刀，现在！立刻！”
温和琬愣了会儿，低眸看了看沈阑吟，转而扯出一个苍凉的笑，“阑吟哥哥，有你在我好幸福，你是最好的人。你不想要我了，我也不能再给你添麻烦。
我好想我娘，黄泉地下她肯定还在等我。真好啊，我很快就有人疼了，不会被人抛弃了。”
说着，小手压着菜刀往脖间里推。
“住手！”沈阑吟大喝，“我没有不要你，你下来我们一起回去。”
温和琬微微一笑，面色苍白，“阑吟哥哥，我只愿你能记得我。”
温和琬踩在护栏上，半只脚掌已然凌空，随时都能掉下来，粉身碎骨。
沈阑吟额角渗出一层薄汗，放柔了语气，“琬儿别闹，我没有不要你，你还愿留我身边吗？你放下刀，我就带你走，这辈子都不会丢下你。”
温和琬瘪着嘴，呜呜一声，“我不信，除非你发誓！”
沈阑吟竖起三指，认真发完誓。眉头却未舒展，“发完了，快丢刀，小心跳下护栏。”
温和琬脸上还挂着泪，听沈阑吟发完誓粲然一笑，胳膊一甩奋力丢刀。
不曾想，丢刀的力量过大，带得重心不稳，左脚一下踩空。温和琬慌张晃着双臂，整个身子直直坠下高台。
沈阑吟弹足跳起，半空中稳当接住了温和琬。
温和琬立刻环紧沈阑吟的脖子，全然没了坠楼时的惊恐，脸上泪痕还没看，嘴角扯着笑：“阑吟哥哥，我也发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温和琬一落地，沈阑吟目色瞬时一冷。
温和琬睁大眼睛连忙拉住沈阑吟的衣角，嗫嚅道：“要是说话不算话，阑吟哥哥你走之后我有一百种方法去找我娘。”
培林咬着牙一拍温和琬的脑门，“臭小子，怎能拿性命开玩笑！”
李老爷站在一旁，今晚这一幕让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沈阑吟转身对李老爷抬手一礼，“在下叨扰多日，现在就此告辞。”
踏出大门，白色衣摆漠然离去。
温和琬抿着嘴紧紧跟了上去，抬腿挤进马车。
马车里沈阑吟闭着眸没有说话，温和琬却能感到满车厢宁静的怒气。
小手拉了拉沈阑吟的衣角，低声道：“阑吟哥哥，别生气了，我下次不敢这样了。”
沈阑吟胸腔起伏，竭力克制着什么。侧目不视，温和琬软软央求许久也换不到一个眼神。
海雾眸子看向他时，温和琬脸上又不自觉地阳光起来。
“站好。”沈阑吟冷着目厉声道。
小身子立刻站得板直。
“手伸出来。”
沈阑吟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木板，温和琬看见了仍是乖乖照做。
“啪”的一声清响，小小的掌心立刻出了一道红印，温和琬低着头一声不吭。又是几板子落下，掌心被打得红透发烧，火辣辣钻心疼。
温和琬依旧没躲。
“谁教你这么做的？下回还敢吗？”沈阑吟蹙眉看着温和琬。
温和琬眼底噙着泪，一双狗狗眼委屈可怜极了，“不对不对，琬儿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沈阑吟见他这副模样心头一软，心中懊悔，此番自己也有诸多不是。
温和琬越哭越厉害，边哭边走向沈阑吟，伸开双臂一把扑进沈阑吟的怀里，带着哭腔重复念着：“我舍不得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小脑袋抵在雪白衣衫上来回地蹭，泪水鼻涕蹭了沈阑吟一身，哭得快喘不上气。
见他这幅可怜样，沈阑吟心软叹气，手掌悬于半空，轻轻拍在温和琬后背。
温和琬埋在沈阑吟怀里，哭得仍在颤抖，嗓子哭哑了，眼泪哭尽了，小脸上全是泪痕。劝了好久终于撒开了沈阑吟，乖巧坐在身边。
沈阑吟从灵囊中取出药膏，指尖擦了一层，便向温和琬脖间摸去。
脖上划了道不浅的口子，血液仍在外涌。幸亏不是要害的地方，不然…不然……
沈阑吟不敢想象后果，这孩子是真的不怕死。
沈阑吟越想越气，琬儿却跟个没事人样儿，抬着可怜兮兮的泪眼，一脸留恋不舍，像是害怕失去。
“掌心不疼了？”沈阑吟问道。
温和琬摇摇脑袋，声音沙哑，“只要能留在阑吟哥哥身边，再打一百下都不怕。阑吟哥哥，你说话一定要算话，不能再抛下我了。”
温和琬大眼睛委屈又倔强，直视着沈阑吟。
沈阑吟无声叹气，脑海浮现清月派七年后的惨状。傻孩子，你难道不想平安地多活几十年吗？
没将心中话问出口，只是为温和琬拿出小被褥，“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不，我不要睡，你先答应我！”
沈阑吟平静回视，“好。”
得到应答，温和琬阳光一笑，脱鞋侧身倒下，乖乖盖上被子。
沈阑吟坐在身边，温和琬顺势枕在他腿上。睫毛上的小水珠还没干，忽闪忽闪地望着沈阑吟，“阑吟哥哥你也早些休息。”
沈阑吟应了声好。马车悠悠晃晃，沈阑吟替温和琬掖好被角，拿出药膏轻轻涂在通红的小手心。
默默做着这一切，却不知被子下的那双眼睛狠厉又冷漠。
温和琬冷静回顾着发生的一切。沈阑吟法力太强，用锁灵绳束缚他还是太过草率。
一旦撕破脸暴露在沈阑吟面前，一切便都回不去了。
枕在沈阑吟膝上，隔着小被子，温和琬黑溜溜的眼睛沉得骇人。好不容易下了山，大好时机绝不能白白浪费了。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捉沈阑吟回去。
一个更周密完善的计划涌现在温和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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